满堂寂静着,气氛陷入低迷。金光善是个分寸的人,诸多私生子从来没有哪一个被他接回去金陵台,这也是金夫人至今没有跟他闹翻的原因。
“我看你年纪轻轻,虚荣之心却是强盛。到底腌臜地方出来的人,品性堪忧。这种话也能信口胡诌!难不成你以为我金某人痴傻,由着你胡说几句就会相信?人分三六九等,要贵在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你能攀扯得上的。”
金光善话落喝一口香茗,神色淡淡,却落杯有声。
孟瑶听完这话神思寻常,不以为耻不以为忧,看着金光善的眼睛里眸光清澈干净。
“金宗主至理名言,小人铭记在心。我娘亲病危之时,我就常说: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该肖想自己身份不匹配的。既如此,金宗主刚才盛情相邀,现下可是反悔了?”
金光善面色顿时上涌怒气,看着孟瑶眸光凶恶。他深觉自己被冒犯。
孟瑶心中却是冷笑:不过一个渣男,还渣得不够彻底。只是一匹四处留情的(种)马罢了!
金子轩觉得此行进了荟萃楼歇脚就是个错误。却不能见自己父亲如此下不来台。
“每年来金陵台冒认私生子身份的人多如牛毛,都是些假冒伪劣攀附我兰陵金氏的鼠辈。我父亲见你伶俐生了两分欢喜邀你上金陵台,却不曾想这伶俐之下还有十分算计!”
金光善听到金子轩的话后,挺了挺胸膛,端庄的喝起茶来。他深觉自己乖儿说的极对,再看孟瑶眼神里就带着鄙夷瞧不上了。
孟瑶笑了笑,也不争执,由着他们自欺欺人。
“金公子谬赞,小人不过荟萃楼一个跑堂的,哪里懂什么算计。金宗主既然已经无意邀请,小人也就不多做打扰了。诸位用餐,小人就先告退了。”
金光善和金子轩顿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尤其是金光善,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邀你去金陵台,你不愿去,推辞就行了。何必用“私生子”的名头来拒绝?弄得他十分难堪下不来台。
金光善十分膈应,论谁找个“乐子”找到自己儿子身上,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金子轩见孟瑶躬身退了去,这荟萃楼大堂里只留下几个人招呼,连妈妈也扭着腰肢去找孟瑶凑趣了。金子轩冷冷哼上一声:“今天的事情全都烂在心里,一个字也别往外冒。不然见不着明天的太阳只能怪自己嘴巴不严实。”
其他几桌兰陵金氏修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做双耳聋双眼瞎之人。将今天这事烂在肠肝肚肺里。
妈妈在后院的檐下见着了孟瑶,孟瑶负手而立端的如松柏翠竹,让人赏心悦目。她啧啧两声,走了过去,“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了,真是有乃父之风。从你小子进来我荟萃楼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寻常人。”
孟瑶侧身,闻言先笑。“孟瑶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了,有血有肉有心会疼,不过样貌稍微好些罢了,妈妈真是谬赞。”
老(鸨)趣问:“那金宗主当真是你父亲?”
孟瑶笑着道:“哪能了?除去温家独大,现世便是金家势大。那金宗主何等人物,我岂敢攀附?”
老(鸨)细一思量,眉眼收敛着,鱼尾纹越发深刻,“你越这么说,便越是承认了。只是这私生子说出去当真不好听,认不认你,你都是个私生子。啧,大人造的孽,却由着小孩子来承受,真是罪过啊罪过。”
“妈妈有所不知,比起私生子来,娼(妓)之子更加难听。不过打小听惯了,让它随风去罢。索性现如今妈妈赏口饭吃,教孟瑶衣食无忧三餐有济,可不是孟瑶再生父母?比之我那疯魔的母亲和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金宗主来,妈妈才是孟瑶的大恩人。”
老(鸨)嗤嗤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捧,我都快飘起来了。就你这嘴哟,甜得跟蜜罐子似的。”她伸手掐了一把孟瑶的脸颊,诶哟诶哟,这细皮嫩肉的,脸颊上还带着梨涡涡,真是个美男子。吃了两口嫩豆腐,言归正传。
“你在我这上工,自己费了心思出了劳力挣得花销乃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这儿虽来钱快,但凭着你的本事,走镖也好做账房也好,都难不到你。我知道我这腌臜地是留不住你这样的人的,只不过走之前需得和我打个招呼。”
孟瑶只是拱手。
老(鸨)嗔他一眼,扭着腰肢走了。
孟瑶沉了眼眸,黯淡了眸光。熹微的阳光洒落在四方天井里,流动的空气还带着雪上的冷意。这阳光,一点都不温暖。
金光善到底是来荟萃楼歇脚的,还是旅途乏味哪怕身边带着儿子还是忍不住风流来荟萃楼玩乐,谁都不知道。
但是金光善和金子轩等人在荟萃楼里用了餐后,又御剑远去了。
大抵是金光善在荟萃楼里落了面子,不想再到孟瑶这不识好歹面目可憎之人,早早离去。免得牵扯出双方都难堪的事情来!
孟瑶不以为意,金光善走后,他到堂子里收拾了桌椅碗筷,一如寻常面带和笑。仿佛那个人是个与他无关的人罢了。
大雪消融万物回春,连绵不绝的春雨下了好几月,荟萃楼生意除去大雪难行的那些日子,其余时日生意都很不错。这样一来忙碌到清明时节,老(鸨)放了三日假,孟瑶买了些蜡烛纸钱来到他娘亲坟前上香。孟瑶跪在他娘亲坟前,摆上桂花糕、栗子糕,供上一块肉、一只鸡、一杯酒。燃纸点蜡烧香。
他拿起手边的酒瓶子喝了一口,对着墓碑仿佛对着他娘亲一般,问道:“娘亲你在下面冷不冷?”
无人回答,寂野空旷,风声萧萧,雨丝绵绵。
“下面一定很冷,又冷又黑,像是无底的深渊一样,只能满心恐惧的往下坠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摔成一滩烂泥。娘亲,我从那下面爬上来的,知道下面很可怕。”
他又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了酒瓶,圆形方孔的纸钱被他一张、一张的送进火舌里。
“也有人不怕,他们相互偎依前行,走过的地方还有彼岸花开。”
“娘亲,我不甘心。”
“我想即使再下地狱,只要有他陪我,我亦不怕了。”
青丝上沾满了雨雾。
“娘亲,你也别怕,用不了多久,我就送他下来陪你。”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将纸钱缓缓烧完,风一吹青白的烟雾袅袅吹散。拿起酒瓶再喝两口,把酒瓶也供了上去,随后站了起来。
孟瑶走下蜿蜒山路,在祥悦酒楼里点了两个菜一壶茶。这个地方是他上辈子被一脚从金陵台踹下来之后,为了生计,做账房的地方。那时候每日迎来送往算账清账,很是忙忙碌碌。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蓝曦臣。
孟瑶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这个时候外面飘雨,所以窗子基本上都关着,但是他坐下来的时候支起了手掌高的窗子。有风吹进来不会太大,有雨飘进来飘不远。不会有人有意见。
他夹菜吃饭动作斯斯文文,很是雅致的样子。一身的书生文气,让人侧目。毕竟长得好看,气质上佳,引人注目才是正常的。
只是他吃了没多久,窗子下面的堆积杂物的巷子里就跌跌撞撞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最后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原来,他是这么倒地的。
上一世,他算完账目已经很晚了,想抄了近路才打算走那无人的巷子。也是那时才捡到了他。他已昏迷多时。
孟瑶搁置下筷子,将窗子放了下来。放下一块碎银子后,下了楼梯出了酒楼,酒楼外面大街上涌出一行温家修士如豺狼虎豹下山入城。孟瑶沉着一张脸,随后拐进巷子。
待到近前血腥扑鼻而来,孟瑶神情忧伤而坚定的低低叹道:“蓝涣,你这辈子……”是我的。他弯腰将人一把抱起,烧起一张传送符,瞬时转移回了家里。
这地方僻静,周围邻居院落也是有高墙相隔。他将蓝曦臣放到床榻上,打了一桶煤炉子上温着的热水进来,顺手拿了盆。
他将水倒进盆子里,搁置在三角木架子上,摘了棉布浸水去给蓝曦臣擦脸。
蓝曦臣脸上都是血污,满是灰尘泥泞,头发上也浆着血和泥水草屑。
“这大概是你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前有虎豹,后无依靠。哪怕上一世观音庙里手刃我,大概也没这么狼狈了。”孟瑶仔仔细细一丝不苟的给他擦着脸。再度缴了棉布给他细细擦了一遍,一张干净的脸显了出来。世家品貌第一的蓝涣蓝曦臣啊……公子端方温其如玉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蓝曦臣皱着眉毛,在昏迷中依旧不安稳。孟瑶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宇,可惜蓝曦臣依旧皱着眉毛很不安稳。
“父亲重伤即死,云深不知处被烧,众多藏书毁于一旦。蓝涣,你心中担忧如焚吧?”
他将水倒进庭院,重新倒了一盆,解了他的衣服给他擦身,皙白的胸膛上茱萸粉嫩,腰身修长。孟瑶倾身,随即停在了蓝曦臣唇前。“哈……我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假正经了。在你面前,我感觉自己很可悲了蓝涣。这么好的时机,如果我放弃了,可能这辈子都别想了。”
他眸光又深又沉,但是随即他坐直了。给他擦干净了上半身。指甲里的泥土和血都被他一一清理干净,寻了件自己的里衣给他穿上。孟瑶脱了他的鞋袜,将脚掌握在手心,他低头亲了亲他脚背。后将双足沉在水桶里泡了泡擦干净水渍。将身上的皮肉翻滚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被子盖好,捏了被角。
你不在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极慢,一天要忙忙碌碌不歇气才能抑制那疯狂生长的思念。
你在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守着你,也觉得时间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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