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极为幽怨地开口“皇上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要事吗”
陆时鄞如细瓷般的指尖轻轻点了下身旁的座位“来这儿坐。”
沈初黛转过身将密道门关上, 又将书架归为原位, 这才不情不愿地磨蹭到他身边坐下, 只见面前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奏折,她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她犹豫了下开口“皇上叫我来不会是”
陆时鄞微勾起唇,从这叠奏折挑出了两本,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把这些看完。”
沈初黛
就说叫她来准没好事,果然是奏折看不完, 把她叫过来当枪手。
没想到陆时鄞人模狗样得, 居然跟她当初打得是同样的主意
可他挑枪手的眼光也好点呀,挑谁不好, 居然挑中了她这条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当初为了弄清那些绕啊绕得文言文, 她可废了不少功夫。
沈初黛迟疑了片刻, 非常端庄贤惠地婉拒道“皇上,并非是我想违抗圣意, 只是这老祖宗规定了后宫不可干政, 既是老祖宗规定的是, 如此违背不太好吧。”
所以求求他做个人吧,把她放回去睡觉。
陆时鄞柔声道“阿黛,还记得昨晚我说过什么吗”
啊喂他昨晚说了那么多, 她怎么可能记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初黛突然一顿, 心头微动。
“若是我想做女帝呢”
“也未尝不可。”
沈初黛犹记得他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病气沉沉的眸光里氤氲地满是温柔, 柔情蜜意里带着情真意切。
她真的是随口一说。
他不会当真了吧
沈初黛刚想出言解释,却见微光洒在他如瓷般精致苍白的肌肤上,陆时鄞一字一句说道“你是我陆时鄞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你我之间不分前朝和后宫,既是不分,又哪来的后宫不可干政之说。”
说的有些道理,她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初黛想了想,只能委屈巴巴地将那两本奏折拾起来看,好在这些奏折早在上一世她就已经全部批阅过一回,今天再看就轻松多了。
她忙是假模假样地看起折子来。
陆时鄞微侧过头去瞧沈初黛,只见她玉葱般纤细的手紧扒着奏折,那奏折将她大半张脸庞遮住,唯留出一小部分娇嫩肌肤。
她的发髻有些微乱,一缕青丝落在莹白耳垂旁,像是轻盈的羽毛在挠他的心尖,勾得他心头作痒。
陆时鄞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果真将她叫来,自己便完全无心政务。
虽是用了手段将她留在宫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皇后,可他从未想过要将她拘泥于后宫里。
沈初黛自小习武,以沈家二公子的名头“沈岱安”上战场,十三岁开始便屡立奇功,这般英勇聪慧的女子,他怎么忍心看她浪费自己的才能。
虽说将她重新送回战场,让她实现人生抱负,实在有些不太可能,可他至少能在有限的能力下助她在政治上大放异彩。
能够率出奇招制败敌军的女子,又怎么会丝毫不通晓政务。
陆时鄞相信她可以做到。
半个时辰后,沈初黛这才装模作样地将奏折放了下来,玉葱般的指尖先是点着第一本“这本说运河龟坼赤地千里,河中无勺水,浙江一省极其边缘郡县连续三年春夏干旱无雨,往年如此,今年依旧如此,田中颗粒无收,疫死者众,盗贼也祸乱而起,百姓困苦不堪,故而上奏。”
陆时鄞开口询问“该如何解决”
沈初黛没有多想,就回答道“国库掏银子,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陆时鄞提点道“连续三年春夏干旱,说明不是一年之灾,而开仓放粮不过只能救一时之灾。”
沈初黛仔细思考了下,又答道“大力开凿水渠、疏浚运河,预防水旱灾害。”
“开凿运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钱财哪来”
“税收。”沈初黛又否定道,“百姓已经没粮食吃了,又哪里有能力缴税收。”
她犹豫了下“那就只能出于国库了。”
陆时鄞点点头,言简意赅地道“下一本。”
“这一本是汇报大邺同突厥边境的战报,冬日寒冷,突厥缺衣少粮便屡来侵害边境。虽说咱们大邺胜多败少,但突厥掠夺时常来的突然,边境战士损失惨重。这一封是向朝廷求助增添军饷与御寒衣物的。”
陆时鄞又问了个相同的问题“钱财哪来”
“衣物倒还好,我可以召集宫女一同缝制。可这军饷恐怕也只能出自国库了。”
沈初黛有些不解“皇上如此问,是担心国库钱财不充裕”
陆时鄞微颌首,如瓷指尖将剩下的奏折一一点过“剩余的奏折一部分也是大同小异,要么便是哪里出了灾祸,要么便是战事吃紧。只是各处都需要钱财,可国库的钱财是有限的。”
他柔声问道“该如何分配”
沈初黛秀气的细眉拧起,灾情严重自是应当先赈灾放粮,可若是全部赈灾放粮不开凿运河,来年多半又会遭遇相同的事情。战士们保家卫国,血染沙场,辛苦万分,也不能委屈了他们。
她仔细想来两边都无法割舍,不由开口道“京中高门贵族一桌宴席便足够抵上普通百姓几年的用度,不如召集这些贵胄们捐赠呢我沈家愿意以身作则”
她扬起娇美明艳的脸庞,一双眸子弯若月,闪着清盼婉转光彩,献宝一般地道“我下午盘点了我的嫁妆,那些金银珠宝、奇珍异宝两个库房都装不下。若是办个慈善义卖,应是能卖不少钱的。”
见她毫无保留,陆时鄞眸光落在她脸庞上,心头又喜又怜,不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的嫁妆自个儿好好保管着,大邺倒还不至于贪图你的嫁妆。”
沈初黛长睫微颤了下,疑惑地道“可国库银子不是不充裕吗”
“虽是不充裕,倒还勉强够得。只是长久如此,入不敷收,并不是长久之计。 ”
沈初黛虽不及陆时鄞那般聪明,但被他这般提点,顿时眸光一亮。
“皇上的意思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钱粮的问题可是要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呢”
陆时鄞轻轻一笑“人以食为天,便先从农业起。我听闻前朝有位老者,毕深钻研粮食种植,所研究出来的方子也绝不吝啬,成功使他所在那县一年粮食产量翻了两倍。皇兄曾经想将其招至朝廷为官,可惜派遣去的人几次三番无功而返,那老者也不堪其扰直接归隐山林了。近日我放出去的密探才刚获得他行踪,再过几日,待你回完门,我便准备亲自前去请他出山,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此事秘不可宣,切不可外扬。明面上是我去京郊温泉行宫休养,私下里我们再偷偷前去。”
沈初黛有些惊喜“皇上,我能回门”
民间嫁娶第三日便是新媳回门之日,然而入宫为后为妃却是没有这传统,往日要见家人便只能将家人召进来相见。
“当然。”陆时鄞轻抚了下她柔软的青丝,“回门第二日沈桦安便要回边境,你可以在娘家多待几日,好好送你兄长、陪陪你祖母。”
沈初黛欣喜不已,随即想起他要亲自前去请高人出山之事有些担忧“对了,我担心皇上您的身子吃不消,不如我单独前去请那老者”
陆时鄞伸出手抚上她的指尖,柔声道“阿黛旺我,我身子已是大好,不必担忧。听说你今日未用晚膳,现在可饿了”
沈初黛本是不饿的,但是被他这般一提,倒是觉得胃中空空如也,她舔了下红润的唇瓣刚想说话,陆时鄞了然一笑,随即牵着她到屏风后,这才让外头的宫人将一直温在炉上的膳食端了进来。
因是大半夜,故而他让小厨房准备得皆是些清淡不油腻的。
绿畦香稻粳米饭、火腿鲜笋汤、蟹粉酥、香菇鸡丝粥、糖醋荷藕被一一端了上桌。
陆时鄞没怎么吃,沈初黛倒是吃得香甜,摸着滚圆的肚子就准备从密道回去睡觉了,却又是被他拉住“方才我看了你今日的膳食单,怕是有人对你不测,里头大多数皆是相克的食物,往后那些膳食最好还是不要碰了,来我这儿吃吧。”
沈初黛有些意外,宁枝曾说过非精通医理之人无法察觉出那些相克之物,没想到陆时鄞随便看一眼单子便能瞧出来。
她笑道“父亲给了我个精通医理的丫头,今日一上菜她便觉察出来提醒了我,往后我让她写出单子来,我挑着吃便是,皇上不必担心。”
陆时鄞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她走向书架,挪开书架又打开密道的门,刚准备钻进去却又是转了身来,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这才钻进了密道中。
沈初黛并非愚笨之人,虽说都是陆时鄞问她答,可每逢她只说了浅层的答案时,他立刻便给提点,一步步引导着她自己思索。
他从来都没打算将她束缚在宫廷中,而是想同她一道分享这江山。
陆时鄞瞧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后,如墨色浸染的眸露出暖色,哪里是她要同他说谢谢,分明是他该道谢才是。
只有她在身旁,接下来的时光才不会那么得难捱。
皇后的回门礼办得极是浩大,忠国公府门前的大道早已被红绸铺满,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一大早忠国公府众人便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着沈初黛的回来。
不多时,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便平稳行驶来,只见那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微风吹来,大红绣着金龙的帷裳随风飘荡,尽显皇家气派。
一路行驶来,皆有侍卫在路边把手,将前来围观的百姓拦在后头。纵使如此这街头巷尾都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皆是想看看帝后的尊贵容颜。
他们不由纷纷讨论道“皇帝可真宠爱沈皇后,以前只听说百姓嫁娶有回门的,皇后回门倒还是第一次瞧见。”
“可不是,办得如此浩大,听说今日皇上连早朝都免了,同皇后一道回来呢,当是宠极了沈皇后。”
“那也是沈皇后有资本被皇帝宠,你们可听说没,那容毓仙师可是说了沈皇后的命贵不可言,天生凤命,也唯有沈皇后能解圣上之困,改圣上命。”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自从沈皇后被定为皇后之后,皇帝的身子便大好了,容毓仙师果然不同凡响。”
“不光如此,据说沈皇后的容貌艳比花娇,闭月羞花,便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那柳大才子光是看一眼当即便惊艳万分,一晚上为她作出了十七首诗呢”
坐在茶楼某角落的柳让当即便被茶水给呛住了,他咳嗽了数声颇有些欲哭无泪,这鬼传言到底还能不能别传了
又听那些百姓纷纷“嘘,龙辇来了,别说话别说话了。”
柳让觉得自己贱的慌,明明怕沈小姐得要死,听这话还是忍不住钻到了围栏处往下看。
只见那豪华气派的六驾龙辇在忠国公府门口停了下来,众人皆是跪了下来,齐声道“臣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草民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说都是跪着,可不少百姓都趁士兵们不注意,偷偷抬起了头去瞧皇帝皇后的模样,柳让也不例外,微抬了下巴看过去。
宦官躬身撩开了帷裳,皇帝身披狐裘大氅先行下车,纵使穿得极为厚重却是不掩对方身姿颀长,眉目精致如画,眸子是浓郁的墨色带着淡淡冷戾,风姿绰约间却是掩不住地病气恹恹。
他站稳却是没着急进去,测过身伸出了修长的手。
下一瞬如玉葱般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手,沈初黛身穿正红牡丹掐金罗裙,明黄色衣带将细腰勾得盈盈一握,如云发髻珠翠堆叠,最为熠熠生辉的便是那九尾金凤步摇。
她的容貌宛若绝美的画卷,一寸寸在众人面前展开,如凝脂般白嫩清透的肌肤,黛眉似笼着淡淡雾气,唇娇嫩得宛若刚开的菡萏。
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这容貌便是赞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纵是怕极了她的柳让都不由有些失神,回过神的瞬间又忙是唾弃自己,怎么可以被美色所迷,要知道那女人不是沈初黛,是沈魔鬼、沈魔鬼啊
他想回到角落里继续饮茶,然而就在转头的那一刻不经意瞧见不远处阁楼里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玉身长立,身姿雍容清贵,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像是冰封了一般,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淡色的眸冷漠地落在底下一对玉人身上,似讥讽一般地微扯了下唇角。
柳让打了个冷颤,因为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穆冠儒。
不过穆冠儒来此做什么
他还想再看一眼,那身影却是消失在了阁楼里,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在厅堂中一同用了家宴后,陆时鄞同沈家父子去了书房议事,沈初黛则是同祖母、妹妹、二姨娘赵氏回了祖母院里闲聊。
祖母满是皱纹的脸庞满是欢喜,看着如花一般娇的三个姐妹围绕在自己面前,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握着沈初黛的手,哽咽起来“阿黛,祖母知晓你本不愿回来,只能装病骗了你回来,在京中的日子你过得不开心,祖母是看在眼里,内疚在心里。可这决定既是已作出,祖母便是铁了心地要你留在京中给你找门好亲事的。姊妹三个中,你受得苦楚最多,祖母便也最记挂你的亲事,生怕你嫁的不好过的不开心会怨祖母。如今瞧着你能母仪天下,陛下待你又是极为宠爱,祖母心中这颗石头便算是放下了”
当年回京沈初黛确实是逼不得已,沈家男人们皆在边境,她母亲早亡,二房的伯母也去的早,只有一个未扶正的姨娘。
纵使被祖母骗了回来,她瞧着偌大一个忠国公府仅有老太太一人把持着也极是不忍,便索性留了下来。
没成想两年多过去,祖母依旧记着此事并心怀愧疚。
沈初黛回握住老太太的手,感受着她手间沟壑记录的沧桑,她清亮眸间水光闪动“祖母怎么会这般想呢我可从未想过祖母的不好,京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又嫁了个好夫君。”
她弯起唇,笑容中不禁有些甜蜜“可以说这世间上的男人,除了父兄二伯父之外,没有男人能比皇上待我更好了。”
祖母拍拍她的手,颇为宽慰地笑道“我瞧也是,我看人决是不会错的,陛下是个好男人,便是不爱自己的皇后也定会对其敬重万分,更何况他心中是有你的。在望向你时那眼神呀,就和你祖父当年望向我时一模一样”
她轻声在沈初黛耳旁,笑眯眯地叮嘱道“祖母年纪大了,等不了多久,今年阿黛就给祖母怀上个孙子孙女给祖母惯惯才好呢”
祖父祖母当年极是恩爱,祖父一生就只有祖母一个妻子,这优良传统也被沈家男人继承了下来,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位妻子。至于二伯父家的二姨娘赵氏也是二伯母逝去后才纳的,至今还未扶正。
沈初黛想起陆时鄞的好,心头更觉得欢喜,她含羞地低下头来“祖母说什么呢,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蔓还是第一次见阿姐这般模样,笑得拍着巴掌直往后仰“阿姐居然害羞了,天呐能瞧到这场景,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话音刚落脑门便被沈初黛敲了下,她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犟着声音道“沈初蔓,你倒是同我讲讲,谁害羞了”
沈初蔓站起身,离得远远地吐了下舌头“当然是你阿姐可别这么凶,小心被姐夫瞧见”
沈初黛站起身便去追沈初蔓,屋子里一派欢笑景象。
唯有沈初菱恹恹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地抿着茶水。
祖母说什么最关心阿姐的婚事,还不是因为偏心,偏心阿姐是长房嫡女,要说这沈家最该愁婚事的该是她才是。
她父亲是二房未袭爵,她又是这二房里的庶女。她的出生还多亏了父亲当年醉酒不小心宠幸了当时还为婢女的母亲,母亲虽是被纳为姨娘却是并不得宠,这么多年了都未被扶正,往后也没什么指望。
她一个国公府二房庶女,高的门第瞧不上她,低的她也瞧不上,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实为尴尬。
她方才都瞧见了,那么豪华气派的场景还真是头一回见,就连本以为是个瘦脱相的病秧子皇帝都如此俊美,还那么宠爱阿姐。
她心头又是嫉妒又是心酸,分明阿姐是不愿意入宫地,可却不允她入宫,若是她也去参加选秀,今日如此气派的回门新媳是不是就该她了。
沈初菱越想越难过,眼泪几乎要流下来,觉得自己又可怜又丢人。
她站起身向祖母福了福身,有气无力地道“祖母,孙女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回房间歇息了。”
祖母瞧见她这番模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起来,淡淡道“既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沈初菱心头更是委屈,想着祖母就是偏心,待沈初黛姐妹俩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待她时便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微微弯了下身便从房间走了出去,二姨娘赵氏见状也道“三小姐身子不舒服,我去照顾着。”
见着老祖宗点头,二姨娘赵氏紧跟着沈初菱一道出去了。
沈初黛姐妹俩也停止了追逐,沈初蔓瞧了眼她们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大喜日子非要这般,装出那副病殃殃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呢”
话毕便是被沈初黛揪了下耳朵,她“哎哟”了声随即委屈道“阿姐,我在为你明不平诶”
沈初黛伸出玉葱一般的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声道“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妹妹身子不舒服,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这般奚落她。”
她虽是也不喜那三妹妹,但总归在外头的面子总要给她做足,倒不能让府里的奴才们轻视了沈初菱。
“她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吃了个午膳就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定是瞧不得阿姐你的好,嫉妒了”沈初蔓扁了扁唇道。
沈初黛还未开口,祖母便先发话了“阿蔓你也是,也到该出阁的年龄了,就不能像你阿姐学学,说话做事稳重些,还这般口无遮拦的可不好。”
沈初蔓这才老老实实地低下头道“祖母,阿蔓知错了。”
祖母这才又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家的好阿蔓。”
想起沈初菱,她随即又攒紧了眉间。
虽说沈初蔓说的是无遮拦了些,可有些说的也是真的。沈初菱这丫头从小心气高,可偏偏为庶女,便又老是自怨自艾的模样。分明沈家对待三个丫头都是一视同仁,无论是赏赐或是月例银子还是院中仆人的配置皆是如出一辙,可她偏偏就觉得她这个祖母偏心,不肯亲近于她。
她知晓沈初菱有想入宫的心思,可那宫里就那么好呆得不成那穆太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若不是不得已她哪肯阿黛入宫,当初阿黛被剔除出选秀名单时,她高兴得不行去寺庙里还愿了三回,没成想阴差阳错下阿黛还是入了宫,竟还成了皇后。
沈家女儿自是有一个在宫里了,就不可能再送另一个进去,还是要找个日子让那丫头死了心才是。
祖母悠悠地叹息了声“阿黛你这几日若是有空了,就好好帮着祖母一道看看京中尚未娶妻的人家,阿菱的婚事还是尽早决定的好。”
沈初黛轻轻一笑“祖母说的是,我定会给她挑个好夫婿。只是我这三妹妹心气太高,恐怕我挑的她并不会满意呢。”
祖母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怕她什么都不满意,然后便动起歪心思。”
沈初黛宽慰道“祖母放心好了。我话撂在这儿,她那歪心思若是动成功了,便算我输。”
那一厢沈初菱步履走的又快又乱,清泪已经忍不住从颊边流了下来,她胡乱地擦拭着,心头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
二姨娘赵氏好不容易追上她的脚步,将腰间的丝帕递了上去,话语里满是关怀“三小姐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是不是身子实在不舒服,不若我去给三小姐请郎中来”
沈初菱却是将她递来的丝帕扔在了地上,她恨恨地瞧着二姨娘赵氏,沈初黛姐妹俩都是出了名的美貌是因为她们有个惊世绝伦的母亲,可赵氏相貌普通得泯然众人,若不是父亲那夜喝醉了酒,赵氏绝不会被父亲瞧上。
她已是极注意保养自己的容颜,可怎么算也只能算上个清秀佳人,最多加个楚楚可怜,她恨极了自己的出身,顺带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赵氏。
沈初菱怨愤地道“我怎么好端端哭了,这不该问问你吗若不是你平庸无奇,我会哭吗若不是你不得父亲宠爱,我会哭吗若不是你只是个婢女出身,我会哭吗”
二姨娘赵氏瞬间煞白了脸庞,唇瓣有些微颤嗫嚅道“都是我无能,三小姐你别生气。”
沈初菱有些丧气,一瞬间没了继续发火的兴致,赵氏就像个白面团,无论她用多大的气力都只能陷进去。
她看都不看赵氏一眼,扭头就直冲冲往前走。
二姨娘赵氏心头空落落地,追在后头劝道“三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初菱瞧见她便能想起自己可怜的出身,顿时火从心起甩开了她的手臂,狠声道“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她冷冷地看赵氏“我是忠国公府的三小姐,而你不过是个姨娘。我现在命令你,从现在起离我远点。”
二姨娘赵氏被训斥地不敢动弹,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沈初菱孤零零地朝前走。
沈初菱抹着眼泪胡乱地往前走,就在走到湖边的时候突然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身影笼罩着狐裘,跟在后头的奴仆浩浩荡荡地。
便是瞧不清脸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皇帝。
她想起沈初黛满身珠翠的华贵模样,心头那不服气的劲又来了,若不是家里人偏心,不让她进宫选秀,今日气派的便是她。
可家里人偏心又如何,她出身差又如何,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好婚事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动,不过这世间哪里还有比嫁进皇家更好的婚事呢。
这念头一起便像生了魔性一般黏在心底不肯离去,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断往前走着。
待沈初菱缓过神来,自己已是站在皇帝面前了。
她有些痴迷地看着皇帝的俊逸脸庞,他的眉眼似画,如墨的眸子是那最浓重的一笔,阴沉沉带着冷戾,却又散发着无限的吸引力。
沈初菱心头的小鹿乱撞,她轻轻福腰,弯到刚好他能瞧见自己微红眼角的角度,待他询问怎么了,自己再楚楚可怜地与他搭上话。
她用着极近娇柔婉转的语气开口叫道“阿菱见过姐夫。”
与自己想的相反的是,皇帝连半点眸光都未施舍过来,仅是淡淡地微颌了下首表示自己听见了。
眼见着皇帝的轮椅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沈初菱脸色一白,心头有些慌。
纵使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可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错过了这一次等下一次就不知晓今夕何年了。
沈初菱眼前闪过面色冷淡的祖母与唯唯诺诺的二姨娘沈氏,便觉得满心惆怅,靠她们她怎么可能会有出头的机会。
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横,瘦弱纤细的身子突然晃了下,想是弱不禁风地模样往皇帝的身上倒去。
她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自己与皇帝抱在一起,便算是清誉不在,皇帝就算是看在忠国公府的面子也要将她纳进宫。
待进了宫一切便好说。
只是千算万算,沈初菱没想到就在即将跌在皇帝身上之时,原本坐在轮椅上,淡着一张病气恹恹精致脸庞的皇帝,突然伸直了腿。
只见他脚上黑底镶玉绣金龙的靴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然后。
一脚把她踹进了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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