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梁谷蕾所说, 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每日都奉着礼物, 前来坤宁宫求见。有时沈初黛不愿见, 她倒也不恼, 安静地在殿外等上几个时辰, 方才离去。
至于陆箐然, 她似乎执了意想要去和亲,沈初黛还未来得及决定好, 便收到了从慈宁宫拟定的懿旨,将陆箐然公主许配给大梁三皇子梁勋的旨意。
陆箐然竟是也去慈宁宫求了赐婚。
虽然二人抵达大梁后才是正式的婚礼,可这之前也有不少东西需要忙, 譬如给陆箐然分配赐地、准备嫁妆。
这些事宜沈初黛忙了大半个月,在此期间梁谷蕾来的更勤了,可她大多时间以忙的理由拒绝接见。
直到大梁使团要离开的前一天, 梁谷蕾并未前来, 而是派了她的贴身婢女前来。
原是她染了风寒, 不适宜入宫,可今日是他们在大邺待的最后一日, 自此以后她便要重新回到大梁,此后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梁谷蕾的贴身婢女阿芝几乎以祈求的语气相求, 请求沈初黛摆驾前去见梁谷蕾最后一面。
这便是古代社会的无奈之处, 大梁与大邺都城相距遥远,一旦梁谷蕾回去, 恐怕余生她们再无见面的机会。
沈初黛终究还是出了宫, 从库房中挑选了几样礼物, 这才坐了马车前去。
到达时梁勋并未在宅院中,而梁谷蕾受了风寒也未能起身在门口等候,站在门口的大梁和亲使团的侍卫。
沈初黛在阿芝的指引下进入宅院,这是她第一次前来拜访梁谷蕾,也是第一次抵达他们安置的宅院,这宅院不如宫中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倒是特地选取了南方的建筑风,里头尽是小桥流水,一副静谧模样。
让沈初黛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梁谷蕾院子门口的侍卫良多。阿芝并未将她指引前去“花厅”之类见客的地方,而是直接将她带去了房间门口。
沈初黛微蹙了眉,不留痕迹地扫了眼闭紧的窗户问道“公主的病情已经重到如此程度,启程回大梁的日子需不需要延后”
阿芝微垂着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公主的病情实际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浮起不了身,回去皆是坐马车,想来并无影响。”
沈初黛瞥了她一眼,这才走进了房间,只是她足尖刚踏入一步,身后便传来落锁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子,果然门已经被锁死。
她忙是去试探窗户,想来对方也是一早准备好了,窗户也从外头封死。
沈初黛有些生气,原是以为这是梁谷蕾给她下的套,刚想一脚将这房门踹开,却是听见床榻那儿有微弱的呼吸声,那声音非常轻缓,轻得她进来时都未注意到。
她顺着声音寻过去,下一幕却是令她惊愕。
梁谷蕾一袭海棠红罗裙躺在床榻上,胸前被插了一柄匕首,她脸毫无血色,苍白的如纸一般,仿佛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她土崩瓦解。
正是因为她脸颊的白,便显得她衣裙的红尤为刺眼,血迹氤氲了大片大片的衣裙,衣裙红得她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布料的红还是血液的殷红。
梁谷蕾似乎也听到声音,看了过来,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一颤,终究勾出一抹欢欣的笑。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笑转瞬即逝,欢喜也化为了无尽的惊恐。
她几乎要用尽全身气力嘶吼道“快走,快离开这里”
沈初黛一瞬间脖颈宛若被人灌进冰水,心沉了下去,确实有人故意设套,套的却不止是她,还有梁谷蕾。
她来不及细思,快步上前想要帮梁谷蕾拔下胸前的匕首,再为她止血。
触及匕首刀柄之时,一只满是血迹的冰凉手掌覆盖了过来,梁谷蕾眼角晶莹闪烁,话语如丝虚弱“没用的,我救不了了,我失血过多,还中了毒。”
她的唇角渗透出一丝黑血,她已无力气去擦拭,只能尽量笑着掩饰“临死前最后能见到您,我很欢喜,也很难过,您快走。”
她的死会为沈初黛惹上怎么般的祸事,她心中清楚万分,可她难过中还是忍不住欢喜,至少沈初黛终于肯来见她了。
沈初黛抿紧唇角,却选择了留下未离开。
既是有人特地为她设局,必定是筹划的精妙,此时走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想想究竟要如何解决。
她稳了稳心神,急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谷蕾声音轻得宛若一根羽毛在空中飘荡“我撞见了他们密谋,他们要杀了三哥,破坏大梁与大邺的和亲,他们想要边境重燃战火。可是此事被我撞见,见事情败落,他们干脆选了我。”
“我原是不理解为何不干干脆脆地杀了我,直到看到了你进来,我才知晓他们想做得远比我想象的更为可怕,更为阴毒。他们要你这个大邺皇后杀了我的结果所以大梁与大邺这一仗非打不可。”
“密谋他们是谁,你可知晓。”
梁谷蕾艰难地从唇齿间吐出字眼“是我大哥。”
沈初黛心猛地一沉“梁永,可他不是主和派”
协同陆时鄞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也听到不少关于大梁的消息,大皇子梁永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不喜战争,而二皇子梁威的脾气秉性却与大梁皇帝如出一辙,极力支持父皇开疆扩土的决定,反倒是梁永屡次上奏,希望平息战火。
她话语问出口,这才意识道什么。
梁永这招做的太绝,杀了大梁皇室最宠爱的公主,再嫁祸于她这个大邺皇后,大梁与大邺势必有一战。大梁与大邺重燃战火,最受怀疑的不是主和的大皇子梁永,而是二皇子梁威。
而她沈家因出了一名杀掉和亲来使、破坏两国结亲的凶手,众大臣势必要联名上书,请求将驻守于大邺、大梁边境的沈桦安换掉。
到那时兄长被换掉,沈家军必会起争议,大梁便能挑此时机,如探囊取物一般攻下边境城池。
梁永此举,是一举双雕不仅能除去她沈家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更能除去争夺大梁皇位的竞争者,他的亲弟弟梁威。
纵使知晓皇位争斗的过程总是浸满鲜血,沈初黛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梁谷蕾虚弱地扯开一抹嘲讽的笑意“娘娘您猜到了是不是,这是让你见笑了,你快走他们定会对你不利”
她是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自然是知晓战争的可怕,虽是梦乡是成为一名英姿勃勃的将领,可在此之前她希望世间再无战火。
所以当时父皇下达了与大邺结亲的旨意,梁谷蕾十分开心,这代表着边境百姓终于有几年喘息的机会,得以调养生息。
可是她没想到,原来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同她这么想的。比如她最亲爱的哥哥,在他眼中人命亲情都没有,那金光闪闪的皇位、至高无上的皇权重要。
“来不及了。”沈初黛摇了摇头,“他既是作出此事,必定是筹谋布置了一切。”
她冷静下来,想要将梁谷蕾胸前的匕首,可没有止血药,她试了几回终究还是收回了指尖。
梁谷蕾泪涌出来,她很少哭的,可现在她心头绝望,鼻中酸涩“对不起。”
她不该任性地跟来,若不是她沈初黛也不会惹上此等祸事。
“你没有错。”沈初黛话语柔和,“错的是他们。”
梁谷蕾想扯唇笑,就在这时却忍不住呛出一口血来,黑红的血迹被溅到鹅黄绣迎春的帷裳上,像是开了大块大块的黑色花瓣。
就在那一瞬,她感觉身体里的生机被快速抽离,她唇瓣微动,连一个字、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梁谷蕾就这般死了,她那双清亮闪着泪光的眸子依旧大张着,似乎是不甘心、依旧想要多看看这世界几眼。
她还是这般年轻,她才十八岁,她是大梁皇室中千娇百宠的公主,可她的死却变成了亲哥哥阴谋中的一环,这致命的一环。
沈初黛伸出指尖温柔地将她眼睛合上,沉默半晌站起身来,而房门就在此刻吱丫一声开了,紧接着传来了纷杂的尖叫与吵闹声。
这些尖叫声引来了大梁和亲使团的侍卫,见着公主被杀,他们脸上涌上无尽愤怒,眸中冒着火火焰,不知是谁混在里面喊了一声“杀了这个凶手,给公主报仇”
这一声带起了下一声,一声接一声,到最后所有侍卫都拔出了刀剑,沈初黛带出来的人手并不多,但也毫无畏惧地拔出刀剑。
两方争锋相对,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大梁和亲使团的侍卫动起了手来。
接过歌七递来的刀,沈初黛仍是有些心神恍惚,直到血腥温热的液体迸溅上脸颊,看着自己带着的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她才终于咬了唇拿起刀加入战局。
这一场血战,她打得实为狼狈,敌众我寡、她又无法下死手,对方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沈初黛与带来的几人,被他们包围在圈里,就算打倒了一批新的一批还会涌上来。
终于在快要支撑不住时,门口传来了整整齐齐快速行进的脚步声,大批的禁卫军赶了过来,将大梁和亲使团的侍卫全部生擒。
沈初黛已经打得麻木,一时间停了下来,竟是头晕目眩、几欲昏倒,她身形晃了晃就在咬牙坚持之时,身后却是传来温柔的一声轻唤。
“阿黛。”
陆时鄞被禁卫军簇拥着,他坐在轮椅上,精致如水墨画的眉眼氤氲着疼惜。
“阿黛。”
第二声落,她终于眼前一黑往后栽了下去,栽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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