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尽是敌方的叫骂声,沈初黛呆愣地望着底下神色平静的言复, 吴晔等人耐不住性子了, 扛起了红缨枪便高声道“沈小爷, 让老子来会一会他们”
出去应战会有生命危险, 可被如此嚣张叫骂,他们却没有任何回应,势必会削弱士气。
紧闭已久、遍布尘土的城门终于打开,沈初黛从里面打马出来,她身穿着戎装, 雪白的肌肤被黑粉笼罩, 精致容颜却是掩不住。
言复让手下皆停在原地,自己单独抓住缰绳, 率马停在她的面前, 神色平静无波了。
终究是沈初黛打破了宁静“好久不见。”
她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师父。”
他们确实许久未见了,军营规矩严备,无令不得随意初入, 自她进入军营, 便很少再有与师父见面的机会。
不过算起来言复真正消失时,应该是她十三岁嘉峪关一役, 她及时发现了陷阱,抓出了敌方的眼线, 将计就计引敌人夜入大本营, 将其一举擒获, 大败了敌军。
她连升三级, 被奖励有了出军营的机会。
出了军营沈初黛便兴高采烈地,率马直奔言复的居所,想要告诉他,自己身为他的徒弟没有给他丢人。可是到达他居所时,却只瞧见了他留下的书信,说自己出门游历。
之后便再无他的音信。
闲下来的日子,沈初黛经常会想到师父,这些年师父是不是成家了,幸福安宁地定居在了别处,不然怎么会连她这个独门弟子都忘了搭理呢。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到师父,竟会是在大梁与大邺的战场上。
她敬爱的师父成了刀锋相对的敌人。
言复冷峻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阿黛,你长大了。”
“城里的毒是您下的”
她声线平和没有一丝波澜,分明是询问话语却是笃定。
言复没有回答“多年未见,不知阿黛刀法可有长进,可愿赐教一番”
他顿了顿又道“此战是生死一战,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所以阿黛你也切不可手软,将所有的本领都展露出来。”
沈初黛唰地一下拔出了佩刀,直直地指向他冷眼道“你放心好了,我对叛国贼从不会心慈手软。”
言复瞧见她手中的佩刀微微一愣,那还是她去军营前,他亲自给她打造赠予她的,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下一瞬听到她的话,他神色又凝起,嘴角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叛国贼吗大概是吧。”
沈初黛率先发起了进攻,她内力本就没有言复深厚,若是无法速战速决,到最后力竭便要沦为任人宰割的境地。
五年未见言复的刀法更精湛了,她虽是占得先机,劈去的几刀皆被他拦下,连过十几招,只堪堪在他肘间的盔甲留下了一处痕。
沈初黛发丝微乱,气喘吁吁,他却是好整以暇地屹立于原地,指尖轻轻拂过那处痕迹“有长进了,可还远远不够。”
话语平静地一如这不是敌对双方的生死之战,而是师徒间的普通比试一般。
言复抬起手中的刀“接下来,我绝不会放水。阿黛,你可要接好了。”
如他所说一般,接下来言复宛若疾风、刀刀凌厉,每一刀都砍向致命之处,就好像一定要当场杀死她不可。
她横刀堪堪挡过他的攻击,却因强大的劲气伤及肺腑,唇间渗出丝丝鲜血来。
随着言复的刀愈加的狠厉,沈初黛虽是躲过了致命的攻击,身上却是伤痕累累,鲜血浸湿衣衫,从盔甲的缝隙渗透出来。
楼上的众战士顿时站不住了,纷纷叫嚣着要出去帮沈小爷,只有张鉴还保持着冷静,维持着秩序,高声道“再等等我们要相信小将军。”
他指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佩剑,凝重的神色掩于头盔之下。
小将军下去应战前,曾与他说过些话。
大梁这次派来的兵力比往常又多了一倍,又有言复带阵,邯城支撑不了多久地。算算日子,援军今日便能赶到,若是应战便能多推延一刻,等来援军。
可整个邯城根本没有言复的对手,唯有她是他的徒弟,对他的招式有所了解、能阻挡片刻。
她会尽自己的全力接下他的招,在应战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让他们毁了这场比试,因为一旦他们有所异动,大梁便会即可进攻,她所辛苦地、坚持地,便白费了。
所以纵使张鉴多么想要冲下城去救回小将军,可他也不能如此。
比试还在继续,城楼上的众将士们猩红着眼望着,看着沈初黛渐渐力竭,唇干裂苍白地如纸一般。
她狼狈地在地上翻过着躲过一击,头上的血流了了下来,朦胧了眼前的视线,凭着知觉她又堪堪躲过一击。
言复站在沈初黛面前,如古井深潭般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忍,然而那不过仅仅是一顺。
他重新恢复冷峻平淡的神色,居高临下地宣布着她的落败“阿黛,你输了。”
沈初黛用衣袖猛地抹了下眼,她的颊上有着几道伤口,随着鲜血在脸上氤氲开,原本明艳的脸庞如今看着有些渗人。
她扬起脸颊,眸中闪着倔强的光。
她一字一顿“只要我没死,我便算不得输。”
沈初黛踉跄地站起身,用着仅存的气力抬起刀,还能撑多久、撑到何种田地,她心知肚明,所以最后的一击要用的有价值才是。
言复身为她的师父,对她的招式与习惯最是清楚不过,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的闪躲不过是假虚一招,用着肩膀生生扛过了他的一刀,尖刀刺入皮肉被肩胛骨狠狠卡着,他未能及时将刀拔出,就在此刻沈初黛的剑锋直直地朝他喉咙刺去。
言复当即松开了手猛地往后退去,喉间被划开了一大块口子,他拿手指捂住喉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然而这不过是看着骇人罢了,沈初黛已是力竭,纵使使出了致命一击,可却做不到真正的致命。
沈初黛瘫坐在地上,那一击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眸中渐渐氤氲着泪意,她差一点便杀死了她如父亲、兄长一般敬爱的师父。
如今又要沦落被师父杀死的境地,可为什么、为什么临死她都要死得这么迷茫。
她唇微动,终于问出口“为什么”
“因为你非死不可。”
“为什么我非死不可”
言复沉默了下“阿黛,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我不清楚,我要你说。我不明白,我死也绝不会甘心。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我最后一次唤您师父了,求您解得我的惑。”
言复看着她肩头插着把刀,整个人像是沐浴在血中一般,却还是倔强地问个究竟。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依旧是那个缠着要拜他为师,坚持每日砍上一旦木柴的那个少女。
他随手捡起那她遗落在地上的刀、他曾经亲手赠与唯一徒弟的刀。
“阿黛,因为你是异端啊。异端本就不该存在,不是吗”
言复的话沉沉地却又轻飘飘地如一声叹息。
沈初黛仰着脸颊,泪混着血流下来“原来在你眼中,我是异端。”
城楼上的将士看着他手持刀一步步朝着毫无战斗力的沈初黛走去,顿时沸腾了起来,不管怎般也要开了城门救沈初黛回去。
一直忍耐着保持冷静的张鉴,也忍不住下城楼将门打开,一道同众将士冲出去。
然而门刚开了个缝隙,突然从城内驶来一匹急速的黑马,第一个从城门内冲了出去,在言复的剑刃即将落在沈初黛胸口时,猛地将刀挑起。
随即拉紧缰绳,马两腿悬空地兜转了一圈,他一把将地上的沈初黛捞起。
沈初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无比熟悉的脸庞,她惊愕出声“祝止译”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陆时鄞,他低头瞧她,脸上没什么神色,眸中却酝酿着疾风骤雨。
他掏出一枚丹药塞进她的唇中,丹药入口便像有无数暖流分散到全身各处,没了知觉的身子顿时又有了气力。
周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铁骑声,从远处赶来,就在快要靠近大梁军队时,却是被陆时鄞发出一声信号弹,停在了远处。
沈初黛心中一喜,果然如她猜测一般,今日援军能够赶来,总算方才比试所受的苦没有白费。
她没有询问他,为何不让援军再靠近,觉得大概是他的战术。
“可还有力气骑马”
沈初黛试着抬起了手,欣喜地发现手上的知觉恢复了。
她忙是点了点头,这是个十足好消息,至少不用太拖累祝止译“我们先回城吧。”
“那就好,抓紧缰绳。”
陆时鄞的回答极为言简意赅,当即将缰绳塞进了她的手心里,翻身从马下来,猛地一拍马屁股,驮着沈初黛的马顿时便往城门处跑去。
沈初黛紧拉着缰绳,刚坐稳便错愕地扭过头,高声喊道“祝止译,你要干什么”
却见陆时鄞神色清淡,冷冽又从容“比试还未结束,后面我替你。”
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却是因用力泛起白色,宣誓着他平静神色下的波涛汹涌。
沈初黛猛蹙秀眉。
比试个鬼啊原先比试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可现在援军到了,还比试个毛啊
可下一瞬他低低的话语,顺着风吹进她耳朵,她愣在了马上。
“对不起。”
“往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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