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咱们该赶路了。”
沈初黛是被歌七的轻唤声叫醒地,她睁开迷蒙的眼, 看着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空气中尽是青草香味, 方才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一场梦。
可那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痛却揭示着一切, 那并不是梦, 她又重生了。
沈初黛扫了眼四周, 整装待发的暗卫们已经牵着马匹站在一旁等候, 这分明是去邯城的路。
她心头一咯噔,开口询问今日日期。
歌七瞧着她一脸疲容, 轻声作答后却是见她陷入了沉思,随即一声不吭地抓紧缰绳上了马“行路吧。”
如上一世一般,他们疾行了几日方才抵达邯城外, 因着有上一世的经验,这一次闯进城所消耗的人手比上一世少了一半。
终于又到了同言复比试的那一天, 在喧嚣的叫骂声中,紧闭已久、遍布尘土的城门终于打开,她手持一把长缨枪, 英姿飒爽地打马而出。
沈初黛坐在马上,静静瞧着言复骑马, 在离自己一丈远处停住。
见他微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缨枪,她从腰间解下言复亲自送的佩刀, 朗声道“师父教养之恩, 阿黛铭记在心, 永生永世都不会忘。只是我先是大邺人,其次才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所怨所恨皆是因我而起,我虽为您难过,可对当年的举动从未后悔过。”
沈初黛双眸清亮,无比坚定“您的教诲之恩,我此生无法报答。你我之间隔跨家国血仇,阿黛无颜再当您的弟子。您教的刀法我无法奉还,只能以余生不用再刀的承诺相抵。”
她打马走近,双手持着平放在眼前“所赠之刀,今日奉还。”
沈初黛微垂着眼,听着对方沉默了半晌,突地一凌冽刀风袭来,伴随着上头吴晔等人担忧地惊怒之声,那刀落在了她双手持着的刀身中间。
那记刀似乎凝聚了对方无数的怒意与恨意,竟是力大到将那佩刀拦腰砍断。
沈初黛瞧着伴随着自己多年的佩刀裂成两半,摔落在地上,飞起一片灰尘。
听着眼前之人冷声道“我所赠出的东西,从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言复瞥见她长睫微颤了几下,眸中有过一闪而过的泪光,随即拉了把缰绳,兜转着马调头回了大梁队伍中。
在一介惊讶的目光中,他手持着红缨枪打马回来“那就公平些,一起用红缨枪罢了。”
沈初黛眸光落在他握着红缨枪的修长指尖,想起上一世那指尖因挖开她身上砖瓦而变得满是伤痕。
他一向是嘴硬心软,当年拒绝的话斩钉截铁,最后还是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松了口。
沈初黛不由有些苦笑“要报仇者,恨意与果决,缺一不可。”
言复冷冰冰地作答道“我只是不喜不公平。”
他顿了顿又道“此战是生死一战,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武学皆是相通,虽然他们对红缨枪都并不熟练,但因有着深厚的武功底子,耍起那红缨枪来也虎虎生风。
与言复所预料的不同,沈初黛并未主动出击,只是全身心地抵御着他的攻击。他微蹙了下眉,瞬间便反映到她此举或许是因为在等援兵,攻击便愈发地猛烈起来。
沈初黛仗着自己身形敏捷,连连打马躲过他数次招式,她手持着红缨枪比上一世要游刃有余地多。
上一世她不确定援军是否能赶到,只能全力相战,可是这一世不同,她只需要将战局撑到祝止译赶来便可。
想起临死前祝止译落下的那个吻和利刃刺入血肉里的声音,沈初黛气恼地咬了唇,却因此分心差点被言复的一枪割了脖子,好在一向养成的灵敏反应让她及时反应过来,迅速低了脑袋。
头盔上的红缨却是被割了下来,飘洒在空中,获得大梁士兵的一阵喝彩。
言复眸光冷冷扫过沈初黛的脸,讥讽道“这个时候都敢分心,对自己也过自信了些。”
战场上分神为大忌,稍不留意小命便无,更别说是主将之间的生死之战。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全场士兵的注视下,皆都牵动着他们的心弦,与士气息息相关。
沈初黛神色微敛,重新打起精神来。
这一次她全身心地与言复过招,她在马上身轻如燕地躲过言复的杀招,她挥动着长缨枪愈发的熟练,到最后竟是侥幸地破开了言复的破绽,红缨枪尖泛着冷光,直指他的胸膛。
城楼上大邺战士忍不住发出了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伴随着欢呼声的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铁骑声,那是大邺的援兵赶来,言复却丝毫未动容,眸光直直地盯着胸膛前的红缨枪。
他声音压低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初黛,这是生死局,你赢了。”
言复顿了顿,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对于他而言,存活于这世上,被愧疚与仇恨掩埋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他多想回到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刻,他依旧是那个无拘无束的刀客,而她不过是自己勉强收下的,笨得要命倔得跟驴一样的小徒儿。
可是回不去了。
五年前他尚可以拿“她毫不知情”当作借口,可在看完那本书后,他却是无法再对那件事毫不在意。
只要存活一天,这样的痛苦便要多背负一天,似乎只有死了他才能畅快地呼吸。
言复重复道“杀了我。”
却见沈初黛收回了长缨枪,静静地看过来“教导之恩以命相抵,我今日放你一命,之后你我不再是师徒,你我之间互不相欠。往后沙场再见,我决不会留情。”
如上一世一般,这场战役大邺大胜大梁。
一切结束后,沈初黛稍微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便去祝止译暂住的府衙找他。
还未进入便被门口的守卫挡住,抱歉地说道“沈小将军,我家小侯爷现在不在府上,您等会儿再来吧。”
“他现在不在府上能在哪里”
守卫感受到沈初黛杀气腾腾的眸光瞥过来,他胆战心惊地低了头,心里念叨着自家爷怎么今日刚来就惹了这位小祖宗。
他支支吾吾地作答道“沈小将军,小侯爷去哪了,小的也不知晓呀”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沈初黛倒退了几步,然后脚步一点腾地一下就跳到了屋顶上,身影一闪而过便进了府邸。
他“诶诶诶”了几声,刚想叫起来,却被一旁的守卫扯了下“这两位祖宗得罪谁,咱们都是得罪不起地,你方才已经得罪了沈小将军,还想彻底将他惹恼不成你还想不想在邯城混了”
两个守卫说话的功夫,沈初黛不停在屋顶上飞跃,已经找寻到祝止译的屋子。
她突地从屋顶上跳下来,把门口的几个护卫惊了下,刚想拔出刀来抵御刺客,在一瞧是沈小将军又一愣,纠结到底还拦不拦,这么一分神的功夫。
沈初黛已经踹开了房门,跑了进去。
影影约约地瞧见屏风里头有个人影,她抄起袖子就越过了屏风“祝止译你这王八蛋为什么躲”
一句话还未说出,便瞧见戴着“祝止译”人\\皮\\面具的陆时鄞,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浴桶中,她先是愣了下,然后下意识转身准备出去,看到跟过来的侍卫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子。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见过他沐浴。
沈初黛又转过了身子,眸光直直地盯着他,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跟上来的侍卫们瞧了眼沈初黛,又瞧了眼浴桶中的陆时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办。
还是陆时鄞打破了宁静,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就在他们要离去的时候,他又补充道“我与小将军有要事相谈,你们站远些守着。”
待门合上后,陆时鄞才仔细打量着沈初黛,她似乎才沐浴过,发丝湿漉漉地,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吹干便跑来了这里。
沈初黛首先发问“你为什么躲我,是不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
“我没躲你,我这不是在这儿吗。”
“没躲我,为什么门口守卫说你不在府内”
陆时鄞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是个守卫,他能知道什么。”
沈初黛一噎,若不是他交代了什么,那个守卫怎么可能那么确定地说他不在府上。
罢了,眼下追究此事,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事“你究竟是谁”
陆时鄞沉默下去,从那一刻他自尽只为救活她时,便已经猜到了这般情景。她这般聪慧,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究竟。
沈初黛蹙紧了眉头瞧他,事实上她早便察觉出来祝止译的问题,只是紧急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来,反而祝止译的身份成了最不紧急的事,她一时间未能去调查。
直到这一世重生,她问得了时间,又想及临死前祝止译的奇怪举动,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究竟是该叫您祝小侯爷,还是陛下呢”
陆时鄞抬起眼,见她一步步走来,直至他的浴桶面前,手微颤着去揭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揭下,沈初黛看着他水墨画般熟悉眉眼,她咬着唇眸中氤氲着怒气“所以从头至尾,陛下您都知道。”
祝止译的身份揭开,一切的谜团也随之揭开,为什么第三世时她去御膳房检查吃食时,里头当差的陈嬷嬷说上头下了令,禁止花生入宫门。
为什么陆时鄞死后,她前去找祝止译,祝止译表现那么奇怪。
容毓便是他的师兄,同她说的那些又怎会不同他说,他从头至尾都知晓,却一直隐瞒着她,所以是怕她察觉到什么吗。
察觉到他对她的好,是因为她有用吗。
瞧着她这副模样,陆时鄞有些心疼,想要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她却是突然往后缩了下“陛下如今的身份是祝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祝小侯爷该自重才是。”
陆时鄞被她噎得一窒,又迅速反应过来“你如今是沈小将军,算不得女子,哪里说得上男女授受不亲。”
沈初黛气声道“巧舌如簧”
她想起那场选后大典,她与穆冠儒冷眼对望,彼此之间相看两相厌,气得咬牙切齿,互相以为是对方出的手,愣是没往陆时鄞这个病弱皇帝身上想去。
现在想想,选出皇后的不就是他的亲师兄容毓吗。
沈初黛越想越委屈,他多会骗呀,就是用这张惯是会说甜言蜜语的嘴,把她唬成了傻子,任由着他骗。
她从唇间吐出字眼“你就是个骗子”
陆时鄞急忙解释“阿黛,我除了此事,也没旁的事瞒你了。”
“选后大典是不是你设的计”
陆时鄞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看着沈初黛神色愈加恼怒,他回味过来不对劲来,明明是她自己希望留在宫里,他可是为了圆她的心愿罢了,虽然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他将解释说了出来,沈初黛更气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希望留宫里了”
“你不希望留宫中,你哭什么。”
“啊我什么时候哭了”沈初黛一愣。
陆时鄞提醒道“储秀宫后头的小佛堂。”
被他这般一提醒,沈初黛终于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她想起来那天册封公主的消息传来,碍于皇帝面子她一直装伤心,直到伏在蒲团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心的乐起来,只是怕旁人听到了声响,她连笑都不敢出声,眼角还憋出了几滴喜悦的泪花来。
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被陆时鄞瞧见,给误会了。
她虽是未说,陆时鄞却从她变化万千的脸色中读到了些许。
他冷哼道“原来是喜极而泣啊。”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地道“沈初黛,干得漂亮。”
沈初黛猛地捂住了嘴,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随即瞥到陆时鄞的神色,她忙敛了敛神“哪有,你少诬蔑人。”
陆时鄞拉长了音“哦”
他总结道“那我就当你是伤心落得泪,那我操控选后大典,选你为后也算了了你的心愿,你该谢我才是。”
沈初黛终于意识到,脑子好使的重要性了。
特么地,所以话题是怎么从她指责“他是骗子”到“她该感谢他实现自己心愿”的。
“什么叫了了我心愿”
“哦原来还是喜极而泣啊。”
沈初黛瞥了眼他杀人的眼神,她怎么敢承认,忙是惊慌地挥了下手“不是、不是”
“总归只有两个可能。”
陆时鄞声音极其温柔“阿黛,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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