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九玄难得见到他害怕的样子, 不由得乐了,笑问“我是太女就不是我了吗”
云驰跪得极其标准,马车的微微晃动丝毫不影响他的跪姿。他心说“天子, 天下之主。太女,未来的天下之主,跟山里的贵族家的淘气包当然不一样。”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我没想到”又觉好像不能这么随意, 于是又行了一礼, 揖手回道“没想到太女元儿会是太女这么尊贵的身份。”谁能想到未来的天下之主会带着护卫, 在到处都是牛羊牲口满地都是粪便污水的畜牧贸易市场闲晃, 晚上还跑去住行商往来人员杂乱的客栈的。
羽九玄打开糖罐子, 请他吃糖, 说“你不必惊慌, 我与你定下七年之约,并非一时兴起, 而是经过细细思量之后的慎重决定。我心仪你, 亦想将来能过得如你父母、我父母那般恩爱和睦。我在山里那么多天,每天都能见到你父亲起床练习武艺前都会到你娘亲的坟前转一转, 坐一坐。山里野草丛生,唯你娘亲的坟,野草刚长点嫩苗就被你爹拔了。你娘坟墓周围的那圈树,显然是为她避阳和稳固你娘亲坟地的水土特意栽种的。”
云驰心说“这有什么。你爹娘健在,当然不需要打理坟头。”觉得不吉利, 怕冒犯天家, 没敢明说。
羽九玄看云驰畏惧她,连糖都不敢接,亦不知该说什么。除了少部分权势过大的公侯世族, 天底下绝大部分人对天家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天子对他们来说是天,是上苍,是天下的主宰。
她没再说话,自己吃糖,也往云驰的嘴里塞了颗。
王公大街离皇宫很近,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车驾停下,当值的门郎将上前挡在车驾一侧。
赶车的侍从掀开帘子。
门郎将确认过里面坐的是太女,抱拳行了一礼,避开一旁,让开路。
把守宫门的羽翎军把挡在宫门口的拒马挪开,全部俯身跪拜。宫门前跪满羽翎军,却是鸦雀无声,透着股安静庄严的威仪。
云驰紧张得大声都不敢喘,大热的天,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悄悄地朝羽九玄看去,发现刚才掀子帘开时,她一派极其威仪的模样,当帘子放下,她便又开始嘎嘣地嚼糖。他口中含着的糖,都化了,也就跟着嚼了两口,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我进宫了
他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朝外看,外面是一片非常巨大的空地,远处还有一大排天宫般的房子。云驰看直了眼,心说“皇宫真大啊。”随即又飞快地放下帘子,颤抖着问她“你你把我带进宫作甚”
羽九玄说“认门呀。不过,你别想翻我家院墙,会被当场射杀的。”
云驰心说“我是疯了才会来翻皇宫的院墙。”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他这辈子受到的惊吓全加起来都没现在大。
马车还在轻晃着前行,他再次掀开帘子一角又朝外偷瞄,心说“果然不愧是天家,前院都比”何止比别家大,他想都想不到皇宫能有这么大。他又朝元儿看去,发现她正撑着下巴看着他,又是那要笑不笑的样子。好像,又没那么可怕。他把心一横,心说,不管了,难得能进皇宫开眼,赶紧看个饱,于是趴在马车缝隙下大饱眼福,看皇宫长什么样。
马车停了下来。
云驰跟着羽九玄下了马车,见到正站在一条非常宽且很长的走廊走道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中间还有好多城墙一样的门,墙角下、墙头上站的全是身着金甲的羽翎军。宫门前的所有人都跪了,元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进面前的大门。
他快步跟上,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悄悄地打量四周。她家的房梁、柱子、门上雕满飞禽,那金灿灿的颜色分明是渡了层黄金。屋子宫殿亦是相当大,房梁柱有人合抱那么粗,处都是金玉摆件,还有白色的玉一样的但又不是玉的东西器具,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他呆呆地立在那,直到女官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趴下行礼,然后发现元儿不见了。
他在女官的指引下挪步到椅子旁,正襟危坐,接过女官递来的茶,端茶的手都在微微地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这时候已经不害怕了,但就是忍不住手抖。
他坐了一小会儿,便见元儿从内室出来,已经换了身衣服。那衣服极其华丽,袍尾都拖到了地上,上面绣着展翅飞翔的大鸟,色彩斑斓,在阳光下还泛着光,衬得她愈发的明艳照人耀眼夺目。
云驰看傻了眼。真好看啊。
羽九玄挥手,令宫侍们都退下,只留下她和云驰,然后歪着头打量眼睛都看直的云驰。
云驰回过神来,又继续坐得笔直,再一想,太女还站着,又赶紧放下茶站起身,便见到太女很随意地坐到他的旁边,他又干巴巴地坐回去,坐得极为端正,目不斜视。
羽九玄说“帮我一个忙。”
云驰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她。太女有需要他帮忙的
羽九玄问“你帮不帮”
云驰说“你说咳,您吩咐。”他说话时,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发现自己还是很紧张,又看向元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让他也有点很无措,脑子里乱得很。
羽九玄说“礼部正在给我张罗亲事。”
云驰“哦”了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宛若被人当头一记棒击。他下意识捏了捏脖子上的兽皮袋,握着里面的玉佩,很舍不得放手。他过了好几息时间,才稍微找回点自己的思绪,问“是是要收回玉佩吧”强行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我明白。”又用力点头,“我真明白。”扭过头去,眼圈都红了。
羽九玄瞧见他的样子怪怪的,挪步,去看他的脸。
云驰又飞快地把脸转到另一边,随即又回头看她,说“看我做甚”语气恶狠狠的,一副恶狼想咬人的样子。
羽九玄坐回椅子上,说“我是太女,从来都是他们听我差遣,岂能有他们管束我的道理,口口声声说是礼法,太女已然行完冠礼,礼法成亲,内里”她的话音一转,看向云驰,悠悠说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本宫倒要真的好好瞧瞧。”
云驰常点狩猎养成的习性,让他嗅到了杀气,浑身的肌肉几乎本能地绷紧了,害怕恐怕什么的,刷地一下子没有了,脑子迅速转动起来。他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元儿的话不难理解,就是家里的管事要插手过问少主人的亲事甚至逼少主人成亲那还得了。
羽九玄说“成亲,结两姓之好,若是心仪求亲,自是无妨,端看双方是否属意,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成,乃是美事一桩,不成,各自安好。”
云驰点头,说“是这个理。”
羽九玄又说“可有些人求亲并非出于心仪”。
大凤朝以前常有为聘礼迎娶进门,再杀妻侵吞嫁妆,后来便改了规矩,夫家没有妻子嫁妆、私产的继承权。妻死,若无子嗣,其陪嫁、私产归还妻族,若留有子嗣,财产由其子女继承,若子女不幸亡故且无后,财产还归还妻族,若其妻父母在,由父母继承,若父母亡故,承袭家业的嫡长继承其七,余下三分由其他同胞姐妹继承。
“我父母出宫去见你,我又再领着你进宫,这么来回两趟,我心仪你的事,很快便会满朝皆知。朝堂上会吵起来,此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另有一事,则与你我休戚相关。”
云驰问“什么事”
羽九玄说“我想看看有哪些人想谋害你的性命。欲取你性命之人,必有不臣之心。”
云驰略微理了理,很快便理清里面的利害。要是旁人想要图谋元儿的家业,元儿如果说要与他成亲,对方的盘算便会落空,那么,必然是要先除掉他的。
他贩卖山货,见多了谋财害命之事,在婚配上,更有吃绝户之徒。与之成亲,生下孩子,再杀之,财产便是自己的了,若再狠毒些,利用姻亲关系往来便利,害人满门,再得其家业,亦是屡闻不鲜。吃绝户,吃人家财,绝人门户,狠若山里豺狼凶兽。
值不了几贯钱财的财物都能叫人行此恶毒之事,想图谋天家的人,看看那些造反的大贵族就知道了。
云驰想想羽九玄在山里开开心心的模样,再想象下她被人惦记谋算的情形,心头堵得慌,说“你说吧,要我如何做”叫他知道有谁想害她,他宰了他们
羽九玄见到他满眼凶狠的模样,不禁莞尔,说“要你当饵。工欲善必先利其器,走,你先随我到皇宫校场的军械库挑两件衬手的兵器。”
是得换几件好兵器。羽翎军、玄甲军用的长刀短匕,他眼馋好久了。云驰起身就跟着去了。
羽九玄迈出宫门前,把她爹备的房契给云驰,说“你收着,这屋子隔壁住的人,听我差遣。”
云驰不再拒绝,把房契揣进怀里。他跟着羽九玄迈出宫门,又坐上了没有顶的小马车。
他们没走出多远,旁边的宫殿里走出一个头戴金冠身材强实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先是随意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扭头盯着他。
他仔细打量着少年,又看看元儿,这模样长得不太像呀,可衣服,又有点相似。
羽焦明有点懵。他知道姐姐有心仪之人,可这人长得跟女郎一样漂亮,穿得不说多差,但也就是寻常小富之家吧,竟然领进宫了还同坐一车
羽九玄扫了眼羽焦明,便坐着鸾驾走远了。
羽焦明飞快地跑去找他爹,又想起他爹最近忙得都想抓他的壮丁,八成不在宫里,即使在宫里,他这会儿凑过去很可能会被爹抓着干活,于是,到天凤殿找他娘。他姐敢这么干,娘亲一定知道,那这事基本上就定下了,可以问了。他有好多好奇
羽青鸾知道羽九玄把人领进宫,再听羽焦明说这会儿领着往校场方向去,不由得意外了下,对羽焦明说“由得她去。”且看看元儿又要作什么妖。她怎么觉得京里似乎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过了略有一个时辰,晚饭点到了,羽青鸾见到羽九玄领着穿戴一新的云驰到天凤宫吃晚饭。虽然没坐一桌,但给他加了张桌子。
她一家人吃饭的地方,元儿把云驰领来是什么意思说好的七年之约呢
裴曦看着特别像卖兵器的云驰,也有点无语,暗自扼腕,失策早知道不抬金子,抬一箱兵械过去好了。
长女都把人领进殿了,羽青鸾亦不能驳她脸面,于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抬眼盯着他俩,看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云驰见到主位上坐的二位,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膝盖一软,跪了,伏地叩首,行大礼拜见天子帝君。
他的身后背着长刀、方天画戟、行军背包。腰上缠着装备带,挎着腰刀、单弩、箭囊、别着匕首,手臂上还有袖箭,身上的护具齐全,跪下去时,兵械交碰哐当作响。
宫侍上前,卸下云驰身上的东西。
羽青鸾见到面前的情形,忽然想起小时候裴曦进宫时,从他身上抖落出一堆东西的情形。她略微侧首,在裴曦耳边悄声说“此子颇有曦公当年风采。”
羽金翅半张着嘴满脸呆滞地看着云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挪到他二哥的桌子上挤着,悄声问“二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人是谁姐姐为何领着他进来这个时辰,宫门都已经关闭落锁了,他为什么还在宫里”
羽焦明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夹起一块肉塞进羽金翅的嘴里,说“多吃肉,少问。”
羽金翅想问他姐,嘴被堵住,想想二哥说的有理,该知道时能知道,不该知道时,问了,又要被姐姐找事,于是,吃肉,但一双眼睛落到云驰的身上,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又假装出一副半点都不好奇的淡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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