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太太不打孩子,但她那副严肃的神情、那种严厉的教育方式,让孩子们都心生畏惧,也只有男孩子们敢反抗,尤其是阿瑟,这个妈妈的宠儿。但他也会害怕,妈妈只要威胁他,说他要再不回家就永远别回来了,阿瑟就会乖乖听话回家。
维塔丽能够理解妈妈,可并不赞同。但她只是孩子,没办法改变妈妈。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兰波太太小有资产,不会让孩子们挨饿受冻,可就比很多贫民好多啦。
兰波太太保守节俭,她从不在口头上表现出来对孩子们的疼爱,有时候还抱怨孩子们太烦人。单身母亲确实很劳累,但怎么说呢?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当初眼瞎,选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丈夫,现在不得不承受后果。
结婚对女人来说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找不到靠谱的男人,还不如单身呢。
*
要成为一个好的家庭主妇,需要学的事情不止是做家务、做饭,还有学习管账。兰波太太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没有母亲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过的相对要艰难的多,很多家务活都是自己摸索着学会的。她对维塔丽的教导尤其严格,她自己因为没有母亲教导,在婚事上耽误了,很不愿意女儿也在婚姻上面蹉跎青春年华。
她将维塔丽当成大人看待,有什么事情都会跟她说,比如,一个月的生活费是多少法郎,每天的花销最好控制在5法郎之内,最好4法郎,一个月是120法郎到150法郎,一年1500法郎左右,上浮最好不要超过200法郎;孩子们都要尽量保持健康,不要生病,医药费是额外的大项开支,无法严格控制。
3万法郎的嫁妆从结婚那年用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要不是外祖父去世之后,兰波太太继承了一些罗什村的地产,有地产租金收入,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维塔丽便试探着问:“父亲给过我们的生活费吗?”
兰波太太先是板着脸,严肃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的说:“早几年的时候给过。”
“给了几年?为什么后来不给了?他不是有军官津贴吗?我记得军队里给上尉的津贴不算少。”
“是不算少,但是——”兰波太太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别问这个了。来,我看看你绣的花。”
维塔丽将手里在绣的小布块拿给她看。“你们……离婚了吗?”
兰波太太刚接过小布块,顿时惊愕的看着女儿,“你说什么呀!离婚?天哪!你哪来的这些怪念头!”
“他不给生活费,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要?”
兰波太太抿着唇,“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我是他的女儿,他就该给养育我的生活费。他要是不想有孩子,就不应该结婚。”
“维塔丽!”
“妈妈,你太好说话了。就像我在修道院,如果你太好说话,那些女孩子就会欺负你,她们会抢走你的发带,还会找你要零花钱,你要是不给,她们就会在夜里合起来把你揍一顿。”
兰波太太觉得好气又好笑,“所以这就是你每两个月就会被送回来的原因?”
维塔丽耸肩,“她们看我长得又瘦又小,总是欺负我。妈妈,我不想去修道院学校了。”她趁机提出要求。
“你不是想上学吗?”
“我想去沙勒维尔学院那样的学校,而不是什么修道院学校。修女们不让我看书,她们觉得我太穷了,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修女们都是谦逊友善的,她们是上帝的仆人。”
维塔丽撇嘴,“但她们也得吃喝拉撒睡,她们只是‘人’,而人都是有缺点的。妈妈,我看今年结束之前,修道院是不会再让我们回去的,我能就在家里学习吗?我听说,要是学会速记,将来可以出去找工作。学速记要学会拼写,修女们教的词汇量不太多,她们说,只要能写出让别人能看懂的信件就行了,女孩子不需要学会太多知识。这显然不对。”
兰波太太犹豫着,“你现在还太小,说什么找工作。将来,罗什村的田地你们四个孩子一人一份,你和伊莎贝尔是女孩,手里能多一点钱才最好。”她自己从娘家继承了遗产,深受其益,便会认为让女儿将来也继承她的遗产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点得到了维塔丽的赞同。
兰波太太的态度有点奇怪,大概认为跑去第戎找丈夫要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或者,太麻烦?她倒是没有一口咬死绝不讨论这事。不过,这事暂时不着急,维塔丽准备下个月去罗什村的时候,问问舅舅的意见。如果可能的话,她会撺掇舅舅带她和弗雷德里克去第戎,弗雷德里克是长子,他应该为家里做点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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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的,直到中午吃饭时间,兰波太太才发现小儿子不在家。
他带走了几件衣服,上学时候穿的天鹅绒外套也带走了,兰波太太翻了衣柜,气得眼圈都红了。
“这个混小子!”她恼怒又无奈,“维塔丽,快去火车站找找!弗雷德里克,跟维塔丽一起去。”
弗雷德里克不太情愿的穿好外套,带着维塔丽出门,去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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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街头坐上前往火车站的公共马车。公共马车就是这个时代的公用交通工具,车厢很长,能坐十几个人;车顶也能坐几个人。平时为了省钱,年轻男人都会选择坐车顶。现在是冬天,太冷了,省钱也不是省在这一点上,弗雷德里克带着维塔丽坐了车厢里,车钱不算贵,两个人也就是3个苏。车夫让弗雷德里克抱着维塔丽坐在他腿上,这样就能省出一个座位,于是只收了一个半座位的车费。
沙勒维尔面积不大,兰波家到火车站也不远,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弗雷德里克和维塔丽在火车站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理所当然的没有找到阿瑟。
“要我说,妈妈就不该让我们来找他。他肯定早就上了前往巴黎的火车。”弗雷德里克嘟囔着。
“总得来看看吧。”
“就是白花钱!”他嚷嚷。
“走吧,回家吧,我饿了。”他俩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出来了。
“你带钱了吗?我们在外面吃过再回家吧。”他可怜兮兮的说:“两个小面包,我实在吃不饱。”
维塔丽翻他白眼:好气啊!哥哥们怎么都这样!他们都知道她有点私房钱,每次总想让她花钱,弗雷德里克主要是想要在外面偷偷的多吃一点,阿瑟要求多多,除了吃,还想有一点钱买书。
“不行。我们要是在外面吃过了,回家吃不下,妈妈就会知道我身上有钱。”
“别担心,我准会把我的那份午饭全吃光!”发育期的男孩胃口好得很,压根不用担心吃不下的问题。
“我们可以走回去,这样车钱就省下来了。我们可以在路上吃一点东西。”
“行。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着你。”
他们在路上经过面包店,买了两只杏仁奶酥面包,又买了四根后来被叫做“法棍”的长面包。
“长面包是晚饭。”她让哥哥拿着装有法棍的纸包,然后分给他一只杏仁奶酥面包,“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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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没有找回偷跑的阿瑟,兰波太太也只好无奈的接受了现实。她没有对孩子们说什么,只是让俩孩子快点吃饭。
昨天菲利克斯送来的肉食,今天切了半根香肠蒸熟,一个孩子只能分几片。维塔丽不爱吃香肠,于是全都分给哥哥妹妹。她自己手里有钱,准备着过几天偷偷去餐馆吃一顿好的,也就不在意家里这点肉食了。
唉,还是有钱比较快乐,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吃过饭,打发伊莎贝尔收拾餐桌、刷盘子。兰波太太身体不舒服,回房躺着了。维塔丽给妈妈倒了一杯热水,加了一点橙子果酱调味,送到妈妈房间里。
兰波太太躺在床上,心烦意乱,没有跟女儿说话。
维塔丽小心的退出房间,关上门,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
回了自己房间,拿出阿瑟的书,翻看着。
她不太看得懂他的课本,而阿瑟虽然是个天才儿童,但却不是一个好的教师;弗雷德里克就更别提了,他在班级上基本都是倒数的。她想去沙勒维尔学院上学,很多内容还是需要老师的讲解的,比如阿瑟学的拉丁语,比如老师会教授诗歌欣赏和创作。
阿瑟已经写了一些诗歌了,拉丁语和法语的都有,很多诗歌未免显得稚嫩,但已经展现出他的天赋和灵光——
“十七岁的年龄,什么都不在乎,
——一个美好的黄昏,咖啡屋
杯盏交错,光影闪烁着喧闹之声!
——这就去碧绿的椴树林漫步。
椴树飘香,在六月迷人的晚上!
空气轻柔,人们闭上眼睛:
风中夹着声音,——城市就在附近——
葡萄藤的清香和着啤酒的酒香……”
*
这首名为《传奇故事》的小诗一共四节,不到20句,是去年离家出走的路途上写成的,据说,他在火车上见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他爱上了这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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