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给她写信,说阿瑟又偷偷跑了。阿瑟知道她不在家,大概也不会写信回来,不知道他没钱怎么去的巴黎。靠腿走?倒也走不了几天,不过外面好像很乱,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家里少了两个孩子,家务活能少干一点,但还是需要人来做事的,伊莎贝尔抱怨说家务活太多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对于姐姐得到了舅舅的喜爱,伊莎贝尔有些妒忌,觉得舅舅太偏心啦,维塔丽只不过是长女,就能得到舅舅的喜爱,和零花钱,这不公平!
哎呀,伊莎贝尔太天真了,亲戚之间也是需要维护感情的,你都不肯花时间来陪陪舅舅,舅舅当然更喜欢最常见面的那个孩子啦。
舅舅的地窖钥匙并不难找,要么随身带着,要么放在他自己房间里,最后是在他房间的柜子抽屉里找到的。维塔丽拿了钥匙,到地窖里打了两瓶酒,给了夏尔。夏尔还想要她多打几瓶,她就催着夏尔把她的事情做了。
于是下一次维塔丽当着夏尔的面,对菲利克斯舅舅再次说到要去第戎找兰波上尉,跟夏尔一唱一和的,把自己兄妹几个说的无比可怜:没父亲,又没钱,她想去上学都没钱。
菲利克斯问:“我不是一年给你妈妈500法郎吗?怎么,不够你上学用的?”
“我想以后能去巴黎上大学。”
菲利克斯惊讶的喊了一声,“怎么?你要学那些时髦人家的小姐,去上大学?”
“上大学很好的,能学习很多知识,还能到巴黎见见世面。”
“可你是女孩子……”舅舅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显然了:女孩子不需要读太多书。
这要怎么跟他说呢?这个时代的法国人也没有说女孩子就该什么都不学,但平民女孩只需要学到看报纸、写信、算账的程度就足够了,富裕家庭的女孩可以多学一点,但也是为了将来能够跟门当户对的男孩结婚,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在家庭生活中起到相应的作用,而不考虑女孩的自我意志,不考虑女孩们的“我喜欢”、“我想”。
按照兰波太太、菲利克斯舅舅的思想深度,他们会觉得她在修道院女校学几年就足够了,将来再有一些田地的租金收入,嫁一个家世差不多的小镇男孩,就是她一生的道路。不能说他们想的不对,在目前的环境下,他们想的才是最“正常”的。
“巴黎一定很有趣,”她想不出来要怎么说服舅舅,只好干巴巴的说:“人总要到处去走走,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再说,不管以后我想做什么,兰波上尉该给我们的抚养费也一定要要回来。”
菲利克斯犹豫,“你准备找他要多少钱?”
“我算过了,不少于1万5千法郎,越多越好。”
“1万5千法郎……”他思索了片刻,“我就能给你这么多钱,你不用一定得去第戎找他。”
夏尔嚷嚷起来,“伯父,你怕兰波上尉吗?”
“胡说!我怎么会怕他?”菲利克斯瞪眼。
“要我说,咱们就去找他!去第戎!他要是不想给钱,咱们就合起来揍他!狠狠揍他!”夏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
要说起来,虽然夏尔爹不疼娘不爱,但好歹从小到大不缺钱,吃穿不愁,温饱无忧,菲利克斯没有在物质上苛刻过他,这可比兰波家好多了。兰波太太很倔强,再困难都不会向哥哥开口,就好比前几个月孩子们吃不饱,她也没跟菲利克斯说,还得靠维塔丽给舅舅写信要食物。
唉!妈妈确实挺不容易的。
维塔丽乱七八糟的想着。
夏尔一副要去跟人干架的小混混的模样,菲利克斯骂了他几句,夏尔跟他顶嘴,两个人拌起嘴来,直到菲利克斯忽然见到维塔丽哭了。
他吓了一跳,忙问她:“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哭了?”
维塔丽抽泣:“我、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我就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是我们不乖吗?别的女孩骂我没有父亲,是野孩子,是杂-种。舅舅,我有父亲的,为什么他不要我了?”她伤心的大哭。
夏尔愣住了。
菲利克斯心疼的抱住她,“别哭了,我的好姑娘。是你父亲他……唉!大人的事情很麻烦,这事我也没弄明白。好了好了,你别哭了,等我过几天跟你妈妈说一下,我们就去第戎。”接着他又用相当难听的脏话咒骂了兰波上尉十几分钟,又给了她一整袋的金币,哄她开心。
*
夏尔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维塔丽怪心疼他的。他跟她不一样,她其实压根不在乎兰波上尉抛妻弃女的行为,他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她就没把他当成“父亲”。夏尔更惨,父亲抛妻弃子,母亲也一走了之,他有双重的自我认定问题,就是平时再没心没肺,听到她说那句“为什么不要我”,也会在心里问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也不要他了?
夏尔有着十几岁的男孩子的没心没肺的坏心肠,搁后世的学校里,他准会是校霸级别的人,欺凌更弱小可怜的孩子。他心里不高兴,也不说出来,就憋着往外使坏,跟小伙伴们又去找那个笨笨的富家少爷,不知道怎么搞的,骗那个少爷跳进了河里。
马斯河流经沙勒维尔镇,附近有一些小的支流,罗什村附近也有几条小河,夏尔他们都是从小就在河里玩耍。但现在才4月底,河水还是相当冷的。
夏尔这天又弄了一辆不知道谁家的拉货的马车,让维塔丽坐在马车车板上,车板上铺着一块旧挂毯,她仍然穿着夏尔几年前的旧衣服,没戴帽子,两条马尾辫垂在肩头,披着一条薄薄的羊绒围巾。
男孩们在河边嬉闹,她坐在马车上看书,等她意识到男孩们是在干什么,那个少爷已经掉进河里了。
男孩们围在岸边,不停的推着他,不让他上岸。少爷很倔,也不吵不喊,只是努力想从旁边绕过去。
男孩们嘲笑他是个淋湿了的鸭子,笨蛋鸭子,少爷气得脸色发青——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河水太冷了——但还是不吭声。
“喂,你们在干什么?”维塔丽看不下去了,拎着一根男孩们用来当木矛的木棍,走到河边。“天气很冷,他会冻生病的。走开,让他上来。”
男孩中的一个笑嘻嘻的说:“你心疼了吗?你是不是瞧上他了?”
“说什么鬼话?”她用沙勒维尔方言骂他,“你才瞧上他了呢,你全家都瞧上他了!”
男孩们哄笑起来。
夏尔看了看她,“你别管他。”
“你们要小心,他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没准一会儿就有人来揍你们。”
男孩们瞪眼,“他会是少爷?不可能!”
维塔丽觉得奇怪,“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他是哪家的穷小子?他随便就能拿出一枚拿破仑,你们觉得他很穷吗?”
男孩们这才恍然。
夏尔皱了皱眉,“走吧,我们去那边玩。”带走了男孩们。戏弄一个穷小子是一回事,但如果对方是什么有钱少爷,可能还是有点危险的。
*
富家少爷浑身湿淋淋的,终于上了岸。不太情愿的对维塔丽说:“谢谢你。”
她打量了一下他:看上去像是跟她差不多大,但有些男孩发育比较迟缓,也许比她大好几岁;个子也不太高,就比她高一个额头的高度。
“你住哪儿?你别跟他们玩了,他们都很会欺负人。”
少爷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喂,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走回家。”
“你多大了?叫什么?”
“14岁,加百列,奥兰。”
“你都14岁了,是不是能跟你玩到一起去,你该能分辨出来。”
加百列又不说话。
“走吧,我有一辆马车,我送你回去。”
*
维塔丽本想只把他送到门口就溜之大吉,但没想到奥兰家住的是一栋颇别致的小别墅,有庭院有喷泉,在这附近就算是很不错的住所了。
巴黎被称为“艺术之都”没错,但偏远省份就没那么考究了,所以突然在乡村农舍中间出现一座颇为精致的小别墅,真是很意外。
加百列见她盯着小喷泉看个不停,有点不耐烦,“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在巴黎郊外的别墅,那儿的喷泉才好看呢!”
维塔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没去过巴黎。”
“你要进来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你得叫仆人赶紧给你换衣服。”
加百列很快进了别墅,几个仆人忙碌着,一个年长女仆带他上楼,另一个年轻女仆请维塔丽到客厅坐着,问她要喝什么饮料。
“有热可可吗?”
有的,于是很快给她送上一大杯热可可。
可可树的种子虽然早就从美洲大陆到了欧洲大陆,但对一般平民来说,还是昂贵的消费品。
热可可配天鹅形状的鲜奶油泡芙,就是一份美味的下午茶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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