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施洗

    王后和国王不约而同表现出了异常的失望,但整个宫廷似乎悄悄松了口气,凯瑟琳就听到两个女官在悄悄议论,“你期盼的东西总是最后一个到来,总是让你感到绝望的时候才会到来,这不过是国王第二个子嗣,国王显然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也许吧,国王觉得自己来日方长,虽然没有绝望,但失望是免不了的,但他依然表现出对新生女儿的喜爱,为她赐名‘伊丽莎白’,并决定在汉普顿王宫的教堂中为女儿施洗。

    施洗者是坎特伯里大主教克兰麦,和玛丽当年的待遇一样,不同的是当年玛丽的施洗者是沃尔西主教,也就是汉普顿宫原本的主人,后来因为反对亨利八世的宗教政策和离婚意图,被处死了。

    安妮王后指定玛丽出席施洗,并且让她承担一项看起来很庄严的仪式,为伊丽莎白公主献上白色洗礼服,将圣油涂抹在她的身上。

    这并不是侮辱人的举动,相反,甚至还是一项相当光荣的任务。凯瑟琳揣测着王后的意图,难道她觉得玛丽会闹出洋相、表现出不配合,或者有什么粗鲁的举动吗?

    凯瑟琳不由自主感到有些担心,她只能不厌其烦地提醒玛丽,并跟随她来到教堂,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场不同寻常的施洗。

    王宫的这座教堂十分华丽,棕色的橡木装饰了墙壁和廊柱,地板是简洁的大理石,精美庄重无以复加。宫廷画师鲁本斯在教堂穹顶画上了胖嘟嘟的小天使,全是小天使,没有其他的什么人物,粗略数一数,竟有四五十之多,据说是出自亨利八世的授意,显然国王对子嗣的渴盼,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地步。

    然而玛丽一走进这座教堂,就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教堂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几乎不见任何雕塑,原本她最喜爱的一座圣母玛利亚手捧圣子的雕塑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十字架上也多是没有基督受钉像的,同时装饰用的彩色玻璃或墙壁上也罕有描绘人或动物形象的绘画。

    玛丽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而凯瑟琳因为注视着门口走入的人,没有发觉她的异常。

    号手吹起了号角上,只见国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伦敦市参议二人,伦敦市长,司礼官,克兰默主教。诺福克公爵持典礼官杖,萨福克公爵则捧高脚盘盛洗礼礼物随上。

    而他们身后,诺福克公爵夫人,伊丽莎白公主新任的教母,手中抱婴儿,穿着华丽的斗篷。另一个贵妇人提着她的后裾。玛丽长公主捏着银烛走在她身边。

    等候在台阶上的司礼官恭敬地致意:“愿至善的上帝保佑崇高伟大的国王万岁,愿至善的上帝赐给英格兰公主伊丽莎白洪福和长寿。”

    国王示意克兰麦主教主持施洗,就见克兰麦主教念诵了一段简洁的礼文,随后就对国王道:“我谨祝国王和王后长享福祉,上天赏赐了这样一位美丽的公主,愿为父母者欢乐无涯。”

    国王从诺福克公爵夫人手中接过婴儿,交给了克兰麦:“愿上帝保佑你,我把你的生命交在上帝的手里。”

    克兰麦主教将婴儿的身体浸在水里,表示赦免入教者的“原罪”和“本罪”,并赋予“恩宠”和“印号”,然后他示意玛丽过来为婴儿裹上圣洁的白衣。

    然而玛丽拒绝:“这不是一场施洗,你为什么不念玫瑰经?天主教的仪式规定,主说‘圣洗是唯一的赦免原罪的圣事,它赦免我人的罪和本罪,并赦免罪恶所当受的暂罚’,只有念诵圣母经才可以免除本罪!”

    克兰麦主教捏了捏自己脖子上的圣珠,不慌不忙地回答:“原罪与生俱来,只有主才可以赦免,念诵玫瑰经不能自我赦免。”

    “那这就是异端!”玛丽大怒:“你们违背了主的训示,天主教堂入口处必有圣水钵,教徒进堂后蘸圣水画十字,而这座教堂则无此设施;天主教堂在堂内两侧立柱上必须挂有14处苦路像,以纪念耶稣在被诬告定罪后,背负十字架前往加尔瓦略山的场景……也没有!你们是彻头彻尾的异端!”

    “玛丽!”国王威严的声音像雷霆一样响彻了整座教堂:“英国已经脱离了罗马教廷,坎特伯里主教是英国的教宗之首!他主导的教义,才是你该听从的教义!”

    “你这是在强迫我接受新教的信仰!我拒绝接受!”玛丽气得发抖:“我拒绝施洗!”

    她将白色的裹布扔在地上,尖叫着跑出了教堂。

    凯瑟琳的心跳简直要停止了!怪不得安妮王后非要指定玛丽参与施洗,原来这是一场新教的施洗,而笃信天主教的玛丽是一定不会接受的。

    王后的计谋得逞了,国王的脸色变得乌云密布起来,诺福克公爵和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意。

    而玛丽长公主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正在思索如何替玛丽求情的时候,就见一个身影快步走上了洗池。

    等她看清楚这人的模样,不由得眼前一亮:“凯瑟琳,太好了,你是玛丽的教师,你来替她完成施洗吧!”

    凯瑟琳也正是此意,闻言向国王和主教各行一礼道:“请由我代替玛丽公主,完成对伊丽莎白公主的祝福。”

    诺福克公爵夫人仿佛担心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施洗的祝词吧?哎呦,玛丽是如此冒失,就这样慌慌张张地走了!别担心孩子,我来告诉你……”

    “谢谢公爵夫人,您是如此的慷慨好心。”凯瑟琳道:“对公主的祝词,我虽然没有提前准备,但发自内心,真诚朴素,如果国王和主教同意,我愿意用我贫瘠的词汇,表达对公主诚挚的祝愿和歌颂。”

    国王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看她,他只盯着放在台上的银杯,仿佛那上面繁复的花纹吸引了他。而这个态度叫克兰麦主教看来,也许是在酝酿对玛丽公主的怒气,也许不置可否,他想了想便道:“请你试着祝福,如有不当,我会加以提醒。”

    “谢谢您主教大人,”凯瑟琳微微一顿,就缓缓道:“……我有此荣幸为公主祝福,我说的话,谁也不要认为是奉承话,因为都是真实的话。这位王室的公主——愿上帝永远在她周围保护她——虽然还在襁褓,已经可以看出,会给这片国土带来无穷的幸福,并会随岁月的推移,而成熟结果。她具有纯洁的灵魂,《圣经》上的示巴女王也不及她这样洁白无瑕。她具有善良人所具备的全部美德,这些美德必将永远与日俱增。真理将如保姆一样哺育她,虔诚的、笃信上帝的思想将永远伴随着她,她将受人爱戴,受人畏惧;她自己的子民将为她祝福,她的敌人将在她面前战栗,像田里倒翻的麦子,悲哀地垂下头来。”

    凯瑟琳有如清泉一样的声音缓缓在教堂中流淌,使得每个人都被她的话深深吸引、深深鼓舞。

    “好事将要随着她的成长而增多,她出生的一刻,人人能在自己的豆架瓜棚之下平安地吃他自己种的粮食,对着左邻右舍唱起和平欢乐之歌。而她平静而光荣的一生结束后,人人还要以这样的和平欢乐之歌送别她。人们将要从她身上学到什么叫完美无缺的荣誉,什么叫和平、丰足、仁爱、真理、真诚。天上的红日照耀到的地方,她的荣耀和纯真的声名也必将到达,必将昌盛,像山间苍松以它的茂盛的枝叶荫覆周围的平野。这一切,我们作为施洗之人,必将看到,并感谢上苍。”

    凯瑟琳的祝福完成,她将咯咯笑起来的公主轻柔地裹进白布中,用圣油涂抹在她的额头上。

    克兰麦主教感到心潮起伏,被这一番祝福鼓舞:“凯瑟琳小姐,这是我施洗了这么多孩子,听到过的无数次祝词里,最发人深省、最令人感动的一次,感谢你,你让伊丽莎白公主得到了最好的祝福。”

    玛丽长公主激动地热泪盈眶:“天啊,这一定不是你说出口的,而是上帝要你说的!”

    前来参加施洗的众人都看向国王,如果国王也觉得好,他们不会吝惜自己的欢呼和掌声,虽然对玛丽公主身边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家庭教师而感到好奇,但他们一致在心底觉得,这位小姐机智而又充满了才华。

    国王低沉的眼眸在凯瑟琳恭敬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刚才这一番祝福让他对眼前这个姑娘另眼相看,现在他愿意拿正眼去看她,这一看之下,他觉得自己捕猎一样精准的目光似乎确确实实遗漏了一个不错的猎物,虽然看起来她面容最多只能称得上端庄清秀,但周身难言的温柔神气,足够弥补她相貌上的不足。

    她虽然姿态谦恭,但国王知道她有底气和学识使她并不真正屈服在自己面前,事实上凯瑟琳王后也有不错的学识,可她宁愿沉默如同羔羊;而安妮王后的学识则全都发挥在了嘲讽和搬弄是非上。

    她的半张脸被金银器映照地晶莹剔透,身上穿着的一件遮盖了胸脯的礼服让国王有些遗憾地无法验证她身上的皮肉是否和脸上一样洁白,不过半截修长优美的脖颈却叫他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陛下?”克兰麦主教提醒道。

    “很好,”国王立刻收回了目光:“这位凯瑟琳小姐,你的全名?”

    “凯瑟琳·帕尔,陛下,”凯瑟琳道:“我的父亲是北安普顿的郡守,是您忠诚的仆人。”

    “好极了,”国王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帕尔小姐给我的女儿带来了无上的祝福,使我高兴,使我凭添许多光采,作为答谢,我准许你获得公主三分之一的施洗礼物,好了!现在你们去看看王后,你们也得去恭喜她,否则她会感到不舒服的。”

    他又看了一眼小公主:“这个小娃娃把今天变成了节日,但我们不能忘记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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