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玛丽的表演

    让玛丽忍住不在门口就嚎啕大哭是很难的一件事, 凯瑟琳只好抓着她的肩膀,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她的脸庞, 她知道玛丽象牙色的脸庞一定红地像洋火一样。

    是的, 不仅像洋火,她的喉结也如鹌鹑蛋一样突了出来,很快她的眼泪簌簌流出来, 就像油浸透了纸张一样,落在凯瑟琳的袖子上, 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我像个玩具一样被展示,”玛丽大哭道“看哪个买家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二十万英镑还是三十万英镑,就足够将我买走”

    “这只是一场见面会,”凯瑟琳只好安慰道“他们有求亲的意图, 但不一定会达成婚事”

    “为什么不呢”玛丽道“国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我推销出去了他不会问我的意愿, 他只会标榜我的意愿, 只要能为英格兰带来利益,我就必须牺牲一切”

    凯瑟琳很难告诉她, 这两个来求亲的人都不会成功, 因为历史中玛丽的丈夫是西班牙的国王腓力二世, 但现在凯瑟琳打听到腓力二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说明玛丽的婚事被国王一直搁置,要么就是求亲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要么就是国王对玛丽的不顺从非常愤怒, 使她变成了一个老姑娘, 三十岁等他死后玛丽才将自己嫁了出去。

    “我的心像火在烧,凯瑟琳,”玛丽痛哭道“其实我已经无数次意识到国王对我毫无感情,他之所以留我在宫廷,是为了将我精心包装之后挂在橱窗里展示,但我仍然相信了你的话,认为在他心中还有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不忍,如果真的有不忍的话,他又如何能不问我的想法,在我们离开之后,像一个商人一样就买卖的问题而讨价还价”

    “的确如此,玛丽。”却听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玛丽长公主来到了她们的房间。她充满怜悯地看着她们,直到玛丽终于忍耐不住,哭着投入了她的怀里。

    “好孩子,你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我,”玛丽长公主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回忆道“当初的我就像你这样,在法国的使者造访宫廷之后,我的兄长对于他们许诺的法国王后之位,相当满意。但我觉得他更满意的也许是法国同意支付的二十万英镑,以及在海关进口上的让步。”

    “就这样,国王不管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哪怕我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了三天,”玛丽长公主道“将我送去法兰西的宫廷中,他甚至还让布兰登亲自送我去法国,以断绝我们之间的情意。这是他第三次买卖我的婚姻,第一次是在卡斯蒂利亚国王腓力一世访问英格兰期间,国王就让我在他面前跳舞、唱歌,完全无视他是个有妻子的男人,虽然他的妻子胡安娜发了疯病,被关在修道院中。后来这个男人很快就去世了,才使我免于一场耻辱的、丧尽脸面的婚姻。但隔年他的儿子即位,国王就热衷于让我嫁给他,这个婚约维持了四年,又因为西班牙对英国的摩擦而取消。”

    “后来国王终于寻到了一门他认为非常合适且会永久幸福的婚姻,”玛丽长公主道“将我嫁给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二,一个52岁的老头子。想想我多少岁,18还是19我不记得了,因为我每一天都像生活在炼狱之中,我只知道我要脱离那个我从小生活的宫廷,但实际上要走向另一个死亡之地,我不吃不喝,很快惊动了国王。”

    “我认为那一刻他对我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玛丽长公主道“但他确认了我身体无恙之后,鼓励我为英格兰牺牲自己,他用荣誉和福祉来劝勉我,让我觉得自己的法国之行是在为百万英国人奉献,对于生我养我的英格兰,这是我必须要回报她的东西。”

    玛丽就这样被他说动了,但她也没有那么好骗,因为她有个例子近在眼前,“我们共同的姐姐玛格丽特,就怀着不得不为英格兰谋福利的想法嫁去了苏格兰,但她的日子过得如何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在战争开启之时,她选择了自己的祖国,送回来的情报帮了国王,却葬送了她的丈夫,和她一生的幸福。我就在思考我是否也会如此”

    于是玛丽向国王提出,这次让她尽政治责任可以,但下一次婚姻她要自己说了算。

    “大概国王从没想过我还有下一次的婚姻,你知道在安妮博林之前,他也是从未考虑过自己会有下一次的婚姻的,在凯瑟琳活着的时候。”玛丽讽刺地笑了一声“他同意了,并且在我的床头立誓,我发誓这是我一生做的最有勇气而且最关键的一件事,因为我抵达法国之后,路易十二只在我的膝头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因为痛风而死去了。”

    但亨利八世仍希望玛丽的下一次婚姻可以给他带来利益。

    “他立刻写信给我,给我三个选择,”玛丽长公主回忆道“让我嫁给新任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但如果这位国王不能尽如人意地离婚的话,他希望我嫁给洛林公爵或者萨伏依公爵卡洛三世,这两人都是法国极有权势的人。”

    玛丽拒绝了兄长的安排,此时她有理有据,有国王以前的誓言,她的心上人萨福克公爵从英国来接她,两人立刻在克吕尼府秘密结婚。

    严格说来,这是叛国罪,因为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迎娶了一位王室公主。国王因此大发雷霆,枢密院也强烈要求将查尔斯或处决。

    但玛丽是国王钟爱的妹妹,而萨福克公爵是国王自幼的玩伴和忠诚的仆人,在红衣主教沃尔西的干涉调解下,这对夫妇只被处以2万4千英镑的巨额罚款每年分期支付给国王1千英镑,以及上缴玛丽从路易十二那里得到的全部彩礼,包括20万英镑的礼金。

    “国王用20万英镑重修了汉普顿宫,以及现在正在修葺的圣詹姆斯宫,”玛丽长公主道“我觉得玛丽你的礼金也许足够修一座教堂,或者几座别墅,或者是购买几座纺织厂也不一定,前天我听到安妮抱怨,认为宫廷给她做的羊毛袜还不如外面买来的。”

    “所以我的价值是给那个女巫做两双羊毛袜。”玛丽喃喃道。

    “别这么说,玛丽,”凯瑟琳道“这个事情还没有那么确定,婚事总是有变数的,特别是一个公主的婚事。”

    “你总是足智多谋,而且很有判断,”玛丽长公主看着她“让我们来听听你的想法。”

    “我觉得苏格兰的国王并不是诚心求娶,”凯瑟琳道“他绝不会希望一个英格兰的公主再凌驾在他的头上,也许很小的原因就能让他望而退却。”

    “那法国的王太子呢”玛丽问道。

    “法国是希图得到能对抗西班牙的力量,联合一切能对付西班牙的国家。”凯瑟琳道“那你的身份就凸显出来了,你虽然是英国的公主,但你身上有西班牙的血统。如果这个身份能加以利用,就会使法国重新考虑这桩婚事。”

    得到了凯瑟琳强有力的证明,玛丽长公主认为她的分析完全正确,然而玛丽却仍然忧心忡忡,面色紧绷,如同鼓皮。

    很快她们的房门被敲响“公主殿下,国王让你参加晚宴。”

    她们款款来到了餐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宴会大厅布置隆重,点燃了上百盏蜡烛,甚至悬挂了来自波斯的巨幅地毯。

    大厅一端的准备高脚凳的餐桌是主桌,国王坐在桌首,他的两旁分别是詹姆斯国王和弗朗索瓦太子。由此往下是两张长餐桌,这是其他客人的位置,坐着来自两国的使者。

    宴会上的肉类很杂,凯瑟琳觉得传统认为西方人只热衷牛羊肉且不食内脏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这宫廷宴会上出现了太多珍禽,黑鹂、野鸡、鹧鸪、天鹅、孔雀、鸽子,弄到什么吃什么。

    国王举杯准备致意,弄臣索莫斯率领的杂耍团队等候在一旁,准备等国王致辞之后,就用精彩的表演打动客人。

    菜虽然都上齐,但客人不会就餐。因为主人要先吃第一口,然而就在国王清了清嗓子之后,玛丽忽然徒手抓起她面前裹满奶油的焦糖松饼,大嚼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她清脆的咀嚼声吸引,因为这种松饼本来就酥脆可口。

    玛丽看着他们惊异的目光,“这是我最爱吃的点心,每次这点心上来,我总是第一个吃,这是国王陛下允许的,他将这一大块松饼留给了我,让我独享,没有问题吧宴会上我只中意这道菜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松饼的碎屑从她的嘴唇里喷出来,落在了面前雪白的餐巾上。她不以为意地用沾满奶油的指头随意揩了一下,现在谁也分不清奶油和餐巾到底哪个更白了。

    客人们相互用眼神示意着,他们并没有当场指责玛丽的失礼,但空气的确凝固了。

    “玛丽,你不能抢了索莫斯即将到来的滑稽表演,”国王虽然微笑,看上去充满了纵容,但实际上任谁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怒火“虽然你的本意是使客人发笑,但真正的舞台在十米远的地方,不在我们的餐桌上。”

    玛丽用行动证明了她并不是在取悦客人,她像还没有教导好的幼童,在餐桌上抠耳朵、抠鼻子、把手放在头上挠痒,又用餐巾擦了擦她因为过度表演而流出来的汗珠。

    同样的,在她面前的菜是没法吃的,因为她不光在盘子里挑来拣去,还在吃完肉后把骨头留在盘子里它的归宿应该是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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