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法官

    城堡里全副武装地守备着, 侍女们吓得缩成一团，但凯瑟琳对她们要求保持安静, 她们也尽可能做到了。

    城堡的守卫有六十四人, 他们的见识比侍女们多一些, 他们受过王家卫队的一些训练, 平时也保持了这些训练，他们对城堡的所有防御之处了如指掌, 而且作出判断，这帮乞丐是攻不下来城堡的。

    “他们是一群小偷和乞丐，没有什么武器，”老格林的伤口刚刚被包扎住“也没什么战斗力，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

    他牢牢抓着火绳枪，这把枪是伯爵大人给他的，就是那把猎杀了野猪的枪，光荣获赠了枪支的老格林把这把枪当做宝贝，每天都能仔细擦拭三四回, 还准备当做传家宝传给格林。

    “有这把枪就不用害怕，”老格林道“我们会保护小姐和公主的, 相信我, 对着人群开一枪他们就会吓破胆的，他们就是一群胆小鬼”

    外面听上去人仰马翻，两个马夫面面相觑“他们打开了马圈”

    “天呐, 这些马一旦出来, 可不要翻了天了”马夫脸色发青“他们偷吃幼苗、花根, 一定会把花园给糟蹋光的”

    凯瑟琳还奇怪他们怎么不担心马匹会被这帮流民抢走，要知道中世纪的马匹是值钱的，尤其是纯血统的马，价格更高，凯瑟琳记得马圈中有一匹马是萨福克公爵花了六百英镑买下来的，据说是冰岛马和奥斯曼帝国宝马所产的第三代宝马。

    结果马夫说这些马放出去不论多久，最后还是能自己找回来不是因为老马识途，而是因为它们吃惯了最新鲜的蜂蜜拌苜蓿，还隔三差五喝着小麦酒，一般人是养不起的，而它们自己也过不惯苦日子，最后还是趾高气昂地回来。

    凯瑟琳更镇定些，她对这座城堡有绝对的信心，多层壁塔、双层防护墙、门楼，经过两次加固的城堡在建造时就是做军事抵抗的，城堡甚至有第二道防线。

    主塔的入口设在2楼，城堡的守卫可以在高处攻击冲上楼梯的敌人，这座城堡只屈服在火炮的威力下，但他们观察这些意图攻击城堡的人，别说是火炮了，连像样的棍子、大刀这样的武器都没有。

    凯瑟琳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下方，这群乌合之众看上去正在做试探性进攻，他们从老格林的房子里搜出来一些打猎用的工具，想开启大门。

    凯瑟琳看到为首的那个正在指挥进攻的人，她瞪大了眼睛，“维克多布朗”

    没错，是那个伦敦著名的诈骗犯，以花言巧语和巧妙装扮欺骗女人，同时以赢取她们的钱财为目的，甚至敢欺骗到王室头上的混蛋。

    他差点骗得玛丽名誉丧尽，幸亏被凯瑟琳识破了他以及他背后之人的险恶用心，及时止损，才避免了玛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但这家伙不是被爱德华狠狠教训了，远远送走了吗

    怎么又返回伦敦，又指挥这群乌合之众来攻击城堡了呢

    凯瑟琳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凯瑟琳，仇恨和恐惧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随即他像个被捏住嗓子的公鸭一样指着凯瑟琳大喊大叫“抓住那个女人可恶的异教徒”

    “异教徒”他们顿时朝着凯瑟琳投掷石子和木屑。

    凯瑟琳根本没有被砸中，这群人砸不中也上不来，只能在地下乱喊乱叫。

    老格林带着火绳枪跑了上来“让我射他们一枪，让他们知道厉害”

    凯瑟琳想了想就道“对着空中射击，先示警，让他们撤退，不要伤人。”

    这时候的枪里面是弹药和火药一起引发，所以被射中的对象往往是被炸得血肉模糊，而且很难有什么精准射击，意思就是你明明瞄准的是胳膊，最后打中的却是大腿。

    老格林朝着天空放了一枪，声音震耳欲聋，一阵烟雾过后，底下的人确实受到了惊吓，他们有的仓皇乱窜，有的躲藏到石磨底下，有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瞧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子”城堡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格林这时候发挥了自己的口舌，大喊道“这是警告如果你们不愿被炸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那就赶快夹着尾巴逃跑吧如果再不走，下一枪就对着你们的脑袋开让你的尸体躺在地上，连你的同伴都认不出来”

    小偷和乞丐这种人最是趋利避害，看上去不少人已经开始动摇了，这种人在掂量自己进攻城堡没有什么希望之后，就心生退意，他们已经弄到了不少好马，全都在盘算这些马匹能卖出多少钱。

    “城堡里有钱多得数不清的珠宝”维克多立刻蛊惑道“珠宝更值钱”

    “有人在煽动犯罪，”格林按凯瑟琳的话吼道“你们以为这城堡无主人吗城堡里有一位王室公主，如果你们惊扰了她，国王就会把你们全都抓住，全部绞死，别以为谁能逃脱地了罪刑，你们的指挥官我们已经知道名字了，维克多布朗伦敦的惯犯要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名字并不难”

    这下这些人全都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交头接耳，很快就有人做出了选择，他们骑上马就离开了这地方。

    这只队伍陆续离开了不少人，但还有顽固分子，觊觎着城堡中的财宝，甚至跳到城堡前方晾晒草莓干的棚子上，打算朝城堡的窗户进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敲锣的声音，巡逻官朝这个方向赶过来，而他身后还有听闻城堡有难，自发来解救的小镇村民们，他们义愤填膺，因为这群小偷盘桓在小镇，也偷盗走了不少他们的财物。

    “我命令你们速速离开，滚回肮脏的下水道去”治安官命令道“否则我就立刻逮捕你们，把你们送进监狱”

    这下这群鸟人立刻抱头鼠窜，城堡里的守卫冲出去，将十几个落在后面的歹徒打翻在地。

    凯瑟琳先对村民们表示了感谢，她立刻指挥侍女搬出了二十桶葡萄酒，以及鹿肉干，分发给人群，人群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很快她开始严厉审讯被捉住的歹徒，从这些人嘴里果不其然得知，是维克多招揽的他们，说里士满城堡有许多财宝，可以干一票大的。

    但维克多没有被捉住，这家伙像个钻地沟的耗子，溜得比谁都快。

    维克多的真实意图凯瑟琳还不曾知晓，但显然他并不是幕后之人，他背后还有人指使，因为凯瑟琳听到他们喊的是“异教徒”，这分明和那封信挂钩。

    总的来说这一次有惊无险，最让人心疼的是城堡之后的百亩紫罗兰花地，全都被踩地一塌糊涂。

    还有羊群也被放出了一些，有的直接跑进了森林里，捕捉它们的工作维持了大半年，还有一只羊越狱最成功，完全在森林里成为了野羊，偏偏这只羊还只有一只角，这就导致后来有几个进入森林里的游客声称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独角兽”。

    凯瑟琳以为这事情结束了，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就收到了法官的传票，罪名是“违法使用重型武器”。

    凯瑟琳看着火绳枪陷入了沉思，难道这时候就有滥用枪支的罪名了吗

    她询问了老格林，老格林对这条罪名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的火绳枪没有不让用，他说英格兰的法律里绝对没有不让使用火绳枪这一条，而且火绳枪没有归为重型武器。

    凯瑟琳认为他说的没错，这时候完全不是全民普及火绳枪的时候，事实上只有军队才配备这种武器，而制造这种武器的工厂绝不会对军队以外的人武器。

    事实上，大部分百姓根本不知道火绳枪是什么，这东西出了军队，就是贵族用来打猎的玩物。

    那她到底违反的是什么罪名

    凯瑟琳接到传票的时候，日期很接近开审了，她只好坐马车匆匆赶往里士满小镇的法院，听候审判。

    说是法院，其实就只有一个法官和一个书记组成的私人法庭，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一个人，坐在陪审席位上，自称陪审员，一看到这种草堂班子法庭，凯瑟琳就皱起了眉头，直觉不对。

    “凯瑟琳帕尔”这中年油腻法官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戴着假发“你被指控滥用重型武器、违禁武器，对付不小心闯入你的城堡中的无辜百姓，目击证人的证词在这里，允许你辩护一次。”

    凯瑟琳道“我想问一下现在就是开庭审判了吗”

    “不然呢”这法官蔑视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在跟你聊天吗”

    “我记得自由民的案件要由公共法庭来审理，”凯瑟琳道“公共法庭的意思是必须有12个以上的旁听人员坐在旁听席上，现在明显不是。”

    这法官一噎，立刻高声斥责道“那是教区的法庭我们现在用世俗法庭审判你”

    “那世俗的法庭也允许我请一个辩护律师，”凯瑟琳针锋相对道“而且和原告当面质辩吧。”

    中世纪欧洲最基本的社会经济单位是庄园anor。通常，一个庄园与一个自然村vi重合，又与一个基督教教区arish相对应，形成三位一体的结构。在中世纪的英国，庄园管理包括耕种敞田、向领主缴纳租税、解决法律纠纷等等。

    所以领主自己建立的庄园法庭是有利于自己的，他可以随意处死庄园中的农民，而在一个庄园中，宗教和世俗的权力不对立，也就是说教区的法官也为领主服务。

    后来国家权力开始向基层渗透，出现了巡回法庭，即国王的大臣作为司法机构巡访各地，后来再随着庄园和领主经济的的瓦解，法庭变成了堂区法庭，保留了一些权力，比如在里士满，这个堂区法庭仍然管辖着里士满小镇的所有法律并且进行裁判。

    英国地方事务即“国王统治下的地方自治”，所以凯瑟琳不得不遵从这个法庭的传唤，赶来听从审讯。但显然这个法庭并不正式，甚至连原告和律师都没有出庭。

    “请问原告在什么地方，”凯瑟琳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气势汹汹的法官“我总得见到原告，和他辩论吧。”

    “原告是25个无辜的百姓，”法官盛气凌人地看了她一眼“他们之所以不能出庭，是因为被你的庄园里私藏的重型武器打伤了，伤得很严重”

    “好极了，”凯瑟琳道“那么他们指控我用重型武器打伤了他们，这个重型武器到底是什么”

    “是十字弩”法官敲着锤子“你居然对你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那是法典中禁止的武器，使用的人会被判处绞刑而你，居然命令你的侍卫对着人群射击，造成了灾难性的、可怕的杀伤”

    十字弩这个东西，的确是禁绝的，甚至在战场上也不能允许这种武器使用，原因可笑而且简单，因为在几百年前的战争中，有一个小兵用这种武器偷袭了一个公爵，然后那公爵很快就死了，然后人们普遍认为这种武器能让“一个低贱的人轻而易举杀死一个高贵的人”，就把这种武器禁绝了。

    其实就是违反了欧洲人一贯认为的“武力至上”的原则，本来英雄的诞生就是因为他超出众人的武力，然而当他们发现武力在这种是个人都会操作的武器面前，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他们才不允许这武器再被使用也有上层人物保命的想法。

    凯瑟琳的城堡中是有这种武器，在地下仓库中，陈列了整整二百多年，整个弩机几乎已经腐蚀，一碰就碎成了渣渣。

    “我们根本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而且这种武器已经腐朽，也使用不了。”凯瑟琳道“法官可以派人去城堡中检验，看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毫无悔改之心，居然矢口否认，”法官哼道“如果你没有使用这种大型武器，你是怎么赶走那么多的人的”

    “看来法官大人也明白我必须要赶走这群人，因为他们已经非法闯入了我的居所，”凯瑟琳道“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强闯庄园，给我和我的侍女们造成了相当大的惊吓，我们只是在合法驱逐他们，而且没有对他们造成伤亡是村镇的百姓和治安官赶来，将他们轰走的，他们都是我的证人。”

    “你的证人”法官道。

    “是的，难道只允许原告红口白牙地指控我，不许我为自己而辩解”凯瑟琳道“我有权利请证人来为我证明吧，我也有权利要求请一个律师吧，法官大人”

    中世纪律师是非常吃香的职业，因为诉讼贯穿百姓生活的始终。但不一定每个百姓都请得起律师，不过没关系，有的律师会免费为你打官司，原因仅仅是为了出名。

    比如说一百年前法国有位叫崔森斯的律师，就因其为当地老鼠所作的出色辩护而闻名。当地百姓忍不下去老鼠肆虐，要大规模屠鼠，崔森斯有异议，本区的老鼠也是上帝子民，有权利为自己的清白作证，就作为老鼠的律师为老鼠打官司，那可真是轰动极了。最终，教会宣布无限期休庭。

    律师这职业发展前途太多，好的律师为王室、为贵族服务，差一点的也能保证享有尊敬、衣食无忧，甚至律师还是成为行政官员的加分项，比别人更快得到议员的资格。

    所以凯瑟琳的叔父是律师，而帕尔爵士也希望儿子威廉长大了做一名律师。

    凯瑟琳要求律师辩护，她打定主意要把詹姆斯叔叔请回来，可惜法官完全不理会她的吁求，而是粗暴地定罪“根本不需要律师，你不要试图洗脱罪名，25个人证的指证，难道还不能说明你的罪行吗帕尔小姐，你现在以使用违禁武器、非法驱逐无辜百姓的罪名被捕，法院判决你在颈手枷上被鞭打20鞭子示众，然后在集市那一天当众游街”

    在颈手枷上鞭打和示众，是当众羞辱性质的刑罚，因为此时监禁是很罕见的，但凯瑟琳宁愿被监禁，被处以上颈手枷要连续几个小时被关在枷架上，然后任由集市那天来赶集的人群摆布。甚至人们不仅仅向罪犯投掷垃圾不受欢迎的人可能会被石头砸死。

    “你不能如此轻易地定罪”凯瑟琳被激怒了，她愤怒地对着正在判决书上签章的法官“没有律师也没有陪审，这违反了程序正义我要求重审”

    “你还知道程序正义呢，帕尔小姐”这法官从鼻子里喷出气来。

    “当然，我还知道如果你违反程序正义，我就可以反诉你这个法官，你就会被解职”凯瑟琳道“你到哪里也谋求不上法官的职位了，因为你有污点”

    “你这个危言耸听的女人，”法官眼中露出恶毒的光芒“可笑的威胁谁会相信你的胡话呢作为法官，我合法合理地宣判，示众是最常用的刑罚。一个缺斤短两的面包师会被在脖子上挂上一块发霉的面包在广场上示众；一个不诚实的鱼贩子会被在脖子上挂一圈烂鱼示众，而你因为滥用武器，你的脖子上也会被悬挂重弩，接受众人的唾骂如果你胆敢反抗，我就把你的耳朵钉到颈手枷的架杆，让你尝尝滋味”

    凯瑟琳气得浑身颤抖，但两个人高马大的卫兵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架起了她的胳膊，将她朝门外拖去。

    “放手”凯瑟琳大叫道“我父亲是子爵你们没有权利随意宣判子爵的女儿”

    英格兰就是贵族的国土，贵族和平民犯法不在一个法庭宣判，而且重大罪名只有国王才才能判处，而且一般国王都会选择赦免。这本来是凯瑟琳厌恶的事情，但现在她居然不得不依靠自己贵族的身份来免于刑罚。

    “子爵又不是伯爵，”谁知法官有恃无恐一般“而且既然你提到此事，你的罪名又增添一项，你可知道里士满伯爵城堡是有封号的伯爵夫人才能正式居住的地方，你来到城堡可没有向教区汇报你根本没有里士满伯爵夫人的名号，你只是个被国王厌弃的情妇，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王宫你窃据城堡和庄园长达半年的时间，这一点我会向城堡的侍女进行核实，等核实之后，只怕就不是鞭子和游街这么简单了“

    凯瑟琳愤怒的叫声引来了玛格和车夫，他们上前试图将凯瑟琳从卫兵的手上抢回来，但卫兵举着鞭子挥舞起来，差一点打到玛格的脸上。

    “放开我，放开我”凯瑟琳奋力挣扎着。

    法院外面的人全都聚集了起来，他们大叫起来“判决有误”

    法官从里面走出来，用恐吓的声音道“看着，这女人用几桶蜂蜜和牛奶就把你们收买了吗你们以为她是贵族告诉你们，她不过是国王的情妇，声名狼藉，一只破鞋”

    一只鞋子朝他飞过来，这法官被砸了个正着，但他根本没有看清是谁砸了他，他咆哮着站起来“谁敢质疑法庭现在你们只要开口，我就会宣判你们和这个女人受同样的罪刑”

    人群推搡起来，每个人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但每人敢再说话了，但显然法官的话对他们威慑很大。

    凯瑟琳被推到桩子上，被摁住了手脚，一个卫士上前就要来解她的裙子。

    人群大部分人都默默移开了目光，只有少数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凯瑟琳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流到头上去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其他什么都听不到。

    车夫愤怒地跟卫兵大叫着，玛格在人群中逆流穿行，周围的声音好像都远去了。

    “凯瑟琳”却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远方响起，仿若雷霆一样，惊得众人都不由自主停顿了下来。

    凯瑟琳抬起头来，沾满泪珠的眼睛聚焦在骑马穿行的人身上，待看到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摇摇欲坠的眼里终于有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