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皇后登上步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北苑去了。
陆湘跟崔直随侍在旁, 步撵刚跨过筒子河, 去敬事房传话的人就回来了,说王德全已经知道了, 正在派人去掖庭局请陈姑姑。
皇后听到了回话, 只托着下巴凝望着远处的景山,崔直道“知道了,你去敬事房那边给王公公搭把手, 若是查出来什么,即刻过来回话。”
“奴婢晓得了。”内侍转身又往宫里去了。
进了北苑, 崔直便问“娘娘, 咱们是去雁池么”
皇后想了想, “这个时辰,谟儿还在御书房上课吧”
“正是呢, 不止九爷,七爷、八爷也都在宫里的,北苑这会儿清净着呢。咱们要不要先去雁池那边坐着, 午膳就在画舫上传,等九爷下了课,叫九爷过来陪着娘娘用些。”
崔直这个安排自然妥当, 皇后想了想, 却道“去长禧宫瞧瞧吧。”
这话一出, 崔直自是一怔, 只是顿了一下, 便对抬撵的宫人道“往长禧宫去。”
陆湘有些惊讶,却颇有些无奈。
皇后和赵谟明明在意赵斐,赵斐在时不曾相送,一个躲在城楼上偷偷看着,一个在他走后才来长禧宫。
若说不在意赵斐,那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在意,至少这在意,是不愿意叫赵斐知道的。
想到这里,陆湘自嘲起来,她又何尝不想去送赵斐,只是她能去送么到底各人有各人的苦衷罢了。
没多时走到长禧宫前,这会儿宫门倒是开着,崔直上前问“谁在里头”
便有宫人跑出来,一见皇后和崔直,急忙跪下。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禧宫的人越王不是都带走了吗”皇后问。
“奴婢是北苑的宫人,越王殿下临走的时候交代我们每日要过来清扫。”
皇后淡淡笑了下,“往后便是要回京,自然也在京城的王府居住,哪里就会回这里了”
话虽这样说,皇后仍是道“即使他的吩咐,你们可别惫懒,打扫的时候且仔细些。”
“娘娘放心,奴婢们都是用心打扫的。”
崔直见状,笑问“娘娘许久没过来了,要不要进去转一圈。”
“有什么可转的”说是这么说,皇后依旧下了步撵,往长禧宫里头走去。
长禧宫的布局跟其他宫殿其实没多大分别,前后两进的院子各有一座正殿,两边一溜儿偏殿。唯一的区别在于前院的院子比别的宫殿宽敞许多,特别修出了一座凉亭。
赵斐日常进出不便,凉亭没有修建台阶,只有一个斜坡。
皇后缓步走到凉亭前,怔怔看着那斜坡。
崔直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见皇后始终不说话,笑道“娘娘,要不要去后院瞧瞧,后院栽了好几株桂树,也不知如今长势如何了”
“不必了,去雁池吧。”皇后收回目光,径直往长禧宫外走去。
陆湘跟在她后头,临到快出宫了,回过头又看向长禧宫。
凉亭里、寝宫内,乃至后院的的偏殿,都曾经有陆湘的足迹。
陆湘甚至都不敢相信,半个多月前,她在这寝宫之内,喂了赵斐一碗鸡汤,还得鼻血不止。
她想笑,却又想哭,抬眼往正殿看去,窗户紧紧关闭着,可陆湘总觉得,下一瞬,赵斐会推开窗户,朝她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
长禧宫从来没有什么金堆玉砌的锦绣,有的只有他。
只要他在,就是云破日出、万木逢春。
这个念头一出,陆湘自嘲起来。
从前不觉得赵斐多好,怎么他一走,哪儿哪儿都觉得他好呢
“陆姑姑”宫门外,崔直扶着皇后上了步撵,见陆湘还在院里,上前轻轻喊了一声。
陆湘收回目光,跟随崔直出了门,这一刹那,她的心突然剧烈得跳动起来。
她活得比旁人久长,一生不知送别了多少故人,可这一次转身,以后怕是再不会踏入长禧宫了,不论是里头的凉亭,还是赵斐的书房,亦或是他的榻前。
陆湘垂着头跟着步撵旁边,不叫人看见她的表情。
一行人朝前走去,很快走到长信宫外。
皇后没有停留,崔直倒是匆匆跑过去,跟值守的宫人交代了几句,这才追上来。
没多时行到雁池,这个时节池中的荷花虽还开着,却已经露出了败相,看起来不太抖擞。好在今日的天气不错,走在湖边亦是神清气爽。
“娘娘,要传画舫么”
“不必了,晃晃悠悠的,饭吃不好不说,还头晕,就在这映月楼传膳吧。”
映月楼矗立在雁池边,是一座三层小楼,入夜时坐在楼中,既可望见空中明月,也可望见池中月影,因此得名映月楼。
此刻是晌午,自是望不见映月美景,不过坐在阁楼上,俯瞰着雁池荷花,亦是赏心悦目。
陆湘随着皇后登上映月楼,正说着闲话,内侍前来通传,说七爷和九爷过来给皇后请安。
“叫他们上来吧。”
没多时,内侍便领着赵泰和赵谟上来。
赵泰是宋淑妃的独子,腊月的时候满十八,不知是不是受了外祖父家的熏陶,生得清骨文质,为人谦和儒雅,甚少与兄弟们龃龉争执,在宫中历来备受赞誉。今儿他着一袭青色常服,腰间玉带一束,愈发秀美比竹。
陆湘多看了他一眼。
从前陆湘从来没有留意过赵泰。当初陆湘与岳天玉在西山别院有那么一段谈心的交情,想到赵泰以后是岳天玉的夫君,因此才有些好奇。
岳天玉乖巧灵动,赵泰温柔谦恭,单从性情上来说,倒是极般配的。
因想到了岳天玉,陆湘不自觉地想起那日赵斐。
陆湘重重出了口气。
“儿臣给母后请安。”赵泰和赵谟站在皇后跟前,齐齐向她行礼。
皇后微笑着颔首,亲切的问“刚下学么”
赵谟抿唇点了一下头,赵泰见他不说话,便回道“正是,我跟九弟进北苑听说母后过来赏花,先过来给母后问安。”
“怎么只有你们俩老八呢”
“出御书房的时候,还不知道母后来了北苑,八弟便往德妃娘娘那边问安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又问“今日是哪位大人授课”
赵泰看了一眼赵谟,见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回道“是秦翰林。”
“秦翰林,本宫怎么不知道这个人,他是哪一年的进士”
“秦翰林是乾元九年的进士,父皇亲自点选的庶吉士。那年正好冀州府有个知县的缺,礼部问了一圈,他竟愿意过去,在那边当了五年的知县才调回京城进了翰林院。”
皇后问了几个上课的问题,都是赵泰作答,赵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陆湘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赵谟并没有看她,也没有分神,赵泰说话的时候看着赵泰,皇后说话的时候看着皇后。
赵谟虽然年少,在众皇子中却是最高的一个,此刻他站得端正,便如松如柏,挺拔颀长。
“今儿是怎么了,素日话最多的一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皇后与赵泰说了一会儿,终是转向了赵谟。
赵谟被皇后点了名,立马笑了起来“有七哥在,我悄悄能偷个懒,叫他多说些。”
“九弟这阵子用功读书,许是累着了。”赵泰在一旁笑道。
皇后起了兴致,“怎么个用功法”
“七哥胡说的。”
皇后轻哼一声“本宫不信,老七可不像你,就知道哄着本宫。”
赵泰道“儿臣不敢哄骗母后,这几日九弟上课十分用心,上午在御书房上课不说,下午在演武场也要一直练到天黑,我瞧着他不是想偷懒不回话,实在是没力气了。”
皇后闻言,嗔怪地看向赵谟“怎么突然拼起来了”
“没什么,”赵谟笑嘻嘻的说,“前几天我跟天意比划了几下,被他打得狼狈极了,我得好好练练,争取下回不那么丢人。”
“他是武将,你跟他比做什么”皇后心疼道,“让你们习武是为了叫你们强身健体,又不是图你们去征战沙场,可别太拼了。”
“儿臣记下了。”
崔直在旁笑道“娘娘,可以传膳了。”
“那就传吧。”皇后欣然道。
于是赵谟扶着皇后起身,母子三人走到阁楼窗边,皇后正对着窗户,赵泰和赵谟坐到了两旁。
他们落座之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开始呈膳。
“前日听闻你去镇国公府下聘了”见菜还没摆好,皇后又问道。
提起亲事,赵泰的俊脸微红,抿唇道“正是。”
“你一个人去的”
“五哥陪我一块儿去的。”
几位皇子中,四皇子和八皇子都养在德妃膝下十分亲近,赵斐和赵谟自不必说,因此赵泰跟梅贤妃所生的五皇子最为要好。
“可还顺当”
“有礼部的大人指引,一切顺当。”
“玉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姑娘,你虽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也得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欺负玉儿,本宫必不轻饶。”
赵泰低头一笑,脸颊更红了些。
“母后放心,儿臣自当珍爱玉儿。”
“玉儿又不在这儿,六哥说这话可真不害臊。”赵谟笑着打趣了起来,话一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忙道,“是七哥,七哥勿怪。”
赵泰素知他们兄弟感情,同在北苑居住,他一年去长禧宫几回,赵谟却是日日都去的。不是赵泰有意怠慢疏远,实在是赵斐性子清冷,每回过去,无论赵泰说什么,赵斐都是惜字如金,后来就越去越少了。
“也不知六哥这会儿到扬州了没有。”赵泰感慨道。
算算日子,应当是今日到了。
皇后的目光闪了一下,旋即颔首笑问“前日本宫还遣崔直去问了你的王府督造,工部那边说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大婚就可以搬进去了。”
“多谢母后关怀。”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将菜式布好了,这张方桌不大,热菜冷盘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美味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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