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当道的朱雀大街上, 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 一派热闹繁华之相。
陆湘和秦延在街边走着,见到前头有一家绸缎庄便放缓的脚步。
“我要去里头见一个朋友,你帮我把他引开。”
陆湘所说的他,自然是连日来一直跟随在陆湘身边的影卫。
秦延听闻“他”, 顿时神色一凛, 郑重道问“姑姑需要多长的时间”
陆湘淡淡道“至少得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会儿我在哪里见姑姑”
“就来这里吧。”
秦延不再多说, 很快在街边隐去了身形。
陆湘进了绸缎庄。这铺子生意极好,里头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来挑货,既有年轻姑娘, 也有美貌少妇。陆湘并不是随意进的店, 这十几天来, 她每日都出来逛街, 这才选中了这家店铺。
进店后,她迅速挑了一件成衣买下来, 到店家备的屋子里将衣裳换上,然后迅速将原来的发髻打散, 飞快地梳了一个利落的单螺髻。
她的怀中早就备好了要用的油脂,拿一个白瓷瓶装着,她拿帕子沾了一点,将脸上的妆容尽数卸掉, 因着这屋子没有镜子, 陆湘并没有再给自己上妆, 只拿帕子把自己的脸擦干净,虽然脸上不太清爽,到底是把脸涂抹干净了。
做好这一切,陆湘将这帕子和瓶子重新收好,在绸缎庄里又买了三四身衣裳装好,缓步走出了绸缎庄。站在大街上,她不慌不忙地左右看了一眼,等了一会儿,方望见旁边来了一顶空轿子,这才伸手拦住。
轿夫见有生意,忙落了轿,热络的问“姑娘去哪儿”
“去码头。”
“好嘞。”轿夫引着陆湘上了轿,很快离开朱雀大街,往城南的码头走去。
陆湘的一颗心怦怦直跳,欺骗秦延,扔下盼夏,她心里着实有些愧疚。只想着这阵子以来,秦延对盼夏无微不至的照料,盼夏对秦延并无什么抵触,应当无碍吧。
赵斐那边势态严重,她不得不过去瞧瞧。
虽然,她不知道赵斐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过去可以帮什么忙。
但陆湘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扬州一次才行,至少,她要再见赵斐一面。
为了今日的离开,陆湘精心筹划了这个计划,事先打听了从京城去扬州的行船时间,选定了方便换装的绸缎庄,将一切筹备妥当。
她随身没带多少东西,只把自己有的银票带上了。她只是去瞧瞧赵斐,只要确认他平安,就悄悄离开,回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软轿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了码头。
没进码头,陆湘便吩咐轿夫停下。
这个时辰正是上船、下船的时辰,也是码头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运货的、行商的、拉客的人到处都是,看起来比朱雀大街人还多。陆湘张望了一下,往西的一排铺面,挂的都是镖局牌子,陆湘走过去,挨家问过后,最终在镇远镖局雇了一位女镖师。
这女镖师名叫段萍,是镖局老板的小女儿,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自称已经跑了五年的镖,身上背着一柄长剑看起来十分威风。陆湘瞧她年纪太轻,可她的确也不想带上那些江湖气息浓重的男镖师,反正她只是坐一趟船,寻常情况下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便选定了这段萍。
讲定价钱过后,陆湘领着女镖师,登上了去扬州的船。
京城每日到扬州的客船都是午时一刻出发,陆湘领着那段萍在午时登上船,出钱要了两间一等房,进了房间没多久,客船便起锚了。
这船不及市舶司的大官船雄伟,但也不小,足有两层高,百姓们从京城到扬州行商运货,全指着码头上的这船。
陆湘花了三十两银子定下的上房是全船最高的地方,统共只有四间,越往下头价格越便宜,最底层的货舱只要几串铜板,就是几十个人同时挤在船舱里,别说床铺,连凳子都没有,人人抱着自己的包袱倚着货箱席地而坐而已。
她在屋子里擦了脸,这才推开窗户,倚窗远望,眼见得船离码头越来越远,既是激动、又是不安。
算上西山别院那一次,这回是她第二次离开京城。
想想也觉得可笑,上回她是被赵斐掳了离京,这一回却是她主动离京去见赵斐。
想到赵斐即使身边没有旁人,陆湘仍然觉得脸庞火辣辣的。
陆湘想,赵斐在自己心里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自己去扬州见赵斐并非是要做什么,只是过去见他一面,若他安好,自己悄然离开。
要是江南风光真如诗里写的一般好,她就到处游历一番,在金陵城里赏一赏二十四桥的明月夜,去西湖边上走一走绿杨阴里的白沙堤。
总之,她不会在赵斐的身边停留。
“景姑娘。”门外传来了段萍的声音。
陆湘上前开门“有什么事吗”
段萍道“方才伙计过来问,我们是在屋子里吃,还是到大堂去吃。”
陆湘想了想登船时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摇头道“我们就在屋子里吃吧,只不过不必摆两处,就摆在我这里。”
“好,我去跟他说。”段萍说着便走了。
陆湘重新关上门,坐到窗前。
她以前只在宫里坐过画舫,并没有坐过这样的大船,这船在运河上行得极快,两边的景色飞快向后晃去,令陆湘的眼睛应接不暇。
坐了一会儿过后,段萍又在外头敲了门。
陆湘打开门,见段萍领着一个端菜的伙计站在外头,陆湘把他们让进来,伙计摆好了菜,段萍扔给他几块铜板做赏钱,把他打发了出去。
“段姑娘,这饭菜需要另给钱么”陆湘扫了一眼饭菜,开口询问道。
许是因为行船的缘故,船上的菜都不是用盘子盛的,桌上摆的没有汤菜,齐齐整整地摆着四个大海碗。
一碗辣椒炒肉,一碗红烧豆腐,一碗酱炒萝卜,一碗蒸蛋,此外还有一个小碗装了半碗没有剥好的莲子。
除了蒸蛋和莲子,其他三个菜看起来都比较重口。
“要的,我已经给过了,回头你结给我就是。”段萍道,“原是该问你要吃什么的,只是方才我去厨房转了一圈,这船上的吃食不比外头的酒家,大部分人都是吃的馒头咸菜,统共就几样菜,我捡了几样看起来干净的,你若是不吃辣,就多吃点蒸蛋吧,船工们每日行船辛劳,所以船上雇的厨子做菜都味儿重。”
段萍年纪轻,说话的时候刻意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令陆湘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段萍好奇地问道。
陆湘忙忍住笑,“段姑娘,你们家的镖局看起来家大业大的,怎么要你这大小姐亲自护镖”
段萍道“我从小就不爱那些个花儿草儿的,天天跟我哥一块儿舞刀弄棍的,我爹娘也习惯了。你要说家大业大,威远镖局的确是有些名气,可我们家一家子都是粗人,我非要当镖师,我爹也管不住我。”
因说到这里了,段萍狡黠地笑道“其实这一回,还是我头一次一个人护镖呢多亏你了景姑娘,若不是你,我爹肯定还得叫我樊叔叔跟咱们一起走。”
陆湘不想带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一起走,她不熟悉宫外的生活,只带着段萍倒还清闲些。
只是没想到,段萍居然跟自己一样,都是第一回一个人出门。
“一路坐船应当没什么危险吧。”
段萍想了想,“从京城去扬州算是最好走的一条商路,这一路官船多,水匪寻常不敢惹官兵,一般是不会到大运河上来的。”
一般不会
陆湘心里一阵发虚,后悔在镖局的时候没再多雇一个人了。
“若是水匪来了,我们在船上,是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会游水吗”段萍问。
陆湘摇头。
“那也没事,万一水匪来了,你就躲在这屋子里,我拿剑守在在门口,水匪来一个我杀一个。”
段萍说得气魄万千,陆湘听得心惊胆战。
原先想着京城和扬州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自己雇个人一路帮忙安排些,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没想到浩浩荡荡的大运河上,居然还会有水匪出没。
“陆姑娘,你别害怕,一般那些水匪也是劫掠大官家的私船,咱们这种商船坐的都是老百姓,他劫了也赚不了多少钱。”
钱陆湘身上倒是有不少。
万一水匪真来了,交出钱能保命吗
“水匪若是上了船,是抢了东西就逃走吗”
段萍噗嗤一声笑出来“景姑娘,你是头一回出门”
陆湘点头。
段萍道“水匪上船,一般都是先把男人杀个精光,然后再把财物和女人抢走。”
“抢走”
“是啊,男人还好,能死个痛快,女人就惨了,我听说被那些禽兽抢回去的女人,全都折磨得不成人样,没气儿的就地扔了,有气儿还会被卖到勾栏院去。所以,刚烈些的女子,一遇到水匪,索性跳河了。”
陆湘听着段萍的话,宛若天方夜谭。
在她一百多年的生活经验里,对水匪着实缺乏想象。
人人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凶险的地方,花团锦簇下掩盖着险恶的人心,珠围翠绕中充斥着阴谋与算计。可不管宫里如何吃人、如何算计,到底还是有一套规矩的。似这般杀人越货、侮奸妇孺的事情,在陆湘的脑中着实无法想象。
见陆湘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段萍赶忙道“景姑娘,你别怕,咱们这一路一定会顺顺畅畅的,你别瞎想了,饭菜都凉了,快吃吧。吃完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陆湘的心被段萍的那番话搅乱了,看着桌上的菜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剥了几颗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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