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斐亦是在此时抬起头。
只不过, 与陆湘心中百般滋味不同,他着实平淡的很, 看了陆湘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不疾不徐地道了声“看茶。”
陈锦颔首退下, 留下陆湘愣愣站在门口。
从京城跑到扬州,她这一路上不说吃了多少苦头, 那也是历经波折,差点被水匪侮辱, 差点跳河自尽,后面几天跟着岳天意做快船南下,那船舱狭窄, 一路颠簸得很, 起先下船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脚, 整个人都是晕乎的。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吩咐人看茶。
态度说不上多差, 最多称得上一句客气。
陆湘知道自己不能责怪赵斐什么,但心中酸楚滋味自难言说。
陈锦提着茶壶进来, 给陆湘倒了一杯。
陆湘没有看自己的茶,抬眼望向赵斐。
他的书案上摆着一只描金的青花花卉执壶, 旁边有一只碧玉茶杯。那执壶里泡的, 定然是赵斐自己喝的, 他叫陈锦提过来的是从外间拿的。
从前在长禧宫, 陆湘哪回过去, 都是跟赵斐喝的同一壶茶。
他素有雅兴, 喝茶都是自己调香方,别处喝不到那一味。
这人真是抠门,泡那一壶茶喝的了么一会儿放凉了还不是叫人倒掉,竟舍不得分给自己喝一些,还叫人另泡待客。
赵斐自不知陆湘心中所想,等着陈锦给陆湘端了茶,再看过去时,顿时有些诧异。
这景兰低着头,樱桃小口微微噘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赵斐心里颇为无奈。
上回是他对不起她,这一回可是岳天意把她丢过来的,这也能算到自己头上
想想上回吃的那一巴掌,赵斐现在还觉得脖子疼。
“景姑娘怎么来扬州了”赵斐道。
来扬州,还不是因为你。
可是这话陆湘不能说,她看着赵斐手边的茶壶,心里顿时有了气“王爷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陈锦眼角一抽,这景姑娘脾气够大的,他斜睨了主子一眼,见主子没什么反应,心下舒了口气。
“听闻景姑娘来扬州的路上遇上了水匪,没受伤吧需要本王传太医么”
“不用了,是我雇的镖师受伤了,陈公公已经给了银子和伤药打发。”
陈锦被点名,顿时有些尴尬。
又送药又送钱的,怎么他还做错了
“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陆湘刚才对他们主仆二人一番抢白,心里的气消了许多,只是因为赵斐如今的态度,依旧别扭着,“不知王爷叫人把我带过来又有什么打算”
陈锦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望向赵斐。
“本王同姑娘虽不是朋友,亦算是旧识,你既遭了水匪,本王不能坐视不理。”赵斐缓缓道,“近来江北大营都在剿匪,天意一时不得空,等过阵子忙完了,叫他回京城的时候捎上你,跟他一路,就不必担心水匪了。”
“你把我喊来,就是为了说这话”
赵斐道“扬州没你想的安生,在天意带你离开之前,你就住在行宫,先前接你的那个萧裕供你差遣。”
他要自己留在行宫
可陆湘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赵斐的态度十分冷淡,显然不是对自己有兴趣的样子,可他执意把自己留在行宫,莫非还是为了赵谟
“你又想软禁我”陆湘问。
“你想自己走”
陆湘当然不想自己走,经过水匪一事过后,她对“江湖险恶”这四个字深有感悟,哪里还敢自己上路
可是她就是不满赵斐这种态度。
他明明在跟自己说话,眼睛却压根不看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呆在这里不能走么”
赵斐似乎看穿了陆湘的心意,不等她回答,便道“你才受了惊吓,先在行宫里歇息几日,缺什么就跟萧裕说。回头若是想出门,叫萧裕跟你一起,去哪里都行。”
“那我离开扬州呢”陆湘又问。
“若是你不想跟天意一块儿回京,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别的官船。姑娘先回去歇着吧。”
这番话不算无理,甚至可以说安排得很妥当。只是陆湘一肚子的话都没说完,赵斐就下了逐客令。
她风尘仆仆赶来扬州,没想到见面会是这样。
好在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赵斐要逐客,面上也没有什么反应,起身朝赵斐说了声多谢,便转身出去了。
赵斐起先说话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的,待陆湘转过身,纤腰一动,方露出了些许失神。
景兰跟陆湘的确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当景兰背过脸站起身的时候,赵斐几乎就要以为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就是陆湘。
陆湘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自己找的那座小院里在做什么。
赵斐怅然起来。
若是当初离京时,执意带她过来,会如何
偌大的行宫,只有自己跟陆湘,想做什么说什么不必像在北苑那般拘束等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等过了这个坎儿就去京城接她过来,江南的确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时节,这边的饮食比京城精细,陆湘应该会喜欢的。
赵斐不禁弯了唇角,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扬州文人墨客众多,茶艺花艺都比京城风雅许多。这香茶是按着扬州最时兴的方子调的,赵斐自己将方子里的茶叶换成了上品龙井,口中回甘甚久。
等陆湘过来,便叫她尝尝。
“主子,往后景姑娘在行宫,能叫她四处走动吗”陈锦送了陆湘出春晖堂,方回来问道。
赵斐收回思绪,放下茶杯。“当然要,我不是说了么,她要出门都叫萧裕陪着。既然要把她留下,便不能看得太死,仔细她的周全就好,若是影卫只是搞些小动作,便瞧瞧他们对景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奴婢记住了。”陈锦说着,叹道,“景姑娘记着上回在西山行宫的仇呢,刚才出门的时候还瞪我。”
赵斐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陈锦又道“小公爷真是的,见着景姑娘不往京城送,偏生送到咱们这儿,九爷若是知道景姑娘在这里,怕是”
因为封王的事,皇后和九爷已经跟主子生了嫌隙。
再加上这个景姑娘真是一团乱麻。
静默片刻,赵斐淡淡道“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再说,岳天意敢把她送这里来,定然不会告诉九弟。”
“为何”陈锦有些惊讶。
“他若是想透消息给九弟,就不会把人送到这里来。”
陈锦恍然“九爷很快就要大婚,岳天意要是把景姑娘送过去,那就是坏九爷的事,打沐家的脸。但他要是把景姑娘藏起来,将来九爷指定对他不满。这个小公爷,看着大大咧咧的,倒是精得很嘛,算计到主子这边来了。”
“岳天意名声不好,可他的一身功夫,京中无人能及,若不是”若不是他遇上了沐青青,消沉了好几年,如今的成就决计不止一个江北大营的镇抚小将。
“主子,到时候,小公爷今日跑得可快了,他真会把景姑娘捎带回京城么”
“这也由不得他”赵斐话没说完,外头便有人通报“主子,竹影求见。”
赵斐眼眸深敛,“叫他进来。”
陈锦出了正殿,见竹影站在外头,便道“王爷有请。”
竹影走进来,望见赵斐拱手一拜“给王爷请安。”
赵斐并没有看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
“福地的入口找到了”
一个月前,东厂的人就奏报找到的高祖陵寝的大门,盗墓贼破门之后,触发了里头的流沙,四个盗墓贼并东厂七个人一并被活埋在了里头,这一个月里,其余的人继续在那边寻找,又找了两处大门,却全是陷阱,东厂带过来的六十人已经折损了三十人。
“尚无消息。”竹影回道。
赵斐冷笑“既无消息,你过来,莫非是想找本王闲聊么”
“王爷,属下听闻王爷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把她安置在行宫”
赵斐眉梢微动,“你的消息倒是很灵,人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她来路不明”
竹影并不理会赵斐的嘲讽,只沉声道“王爷是主子,但属下既领了皇命协助王爷,不得不提醒王爷,这次万岁爷给的差事事关重大,临行前千万叮咛不要走漏了风声,如今王爷突然留下外头的人,将来不管差事成与不成,只怕都留不了活口。”
“依你之见,我现在就命人过去灭了她的口”赵斐问道。
竹影垂着头,“属下并无此意,也绝非滥杀无辜之辈,属下只是希望王爷趁着时候尚早,早些把人送走,以免留下后患。”
“把人送走”赵斐轻笑了一声,“本王前脚把人送出去,你后脚就把人劫下来么”
竹影闻言,顿时一凛。
赵斐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书案“本王之所以把她留下,就是因为她不但来路不明,还跟你们牵扯不清,我知道你口风紧,可我既然接了父皇的差事,就不容此事有失。你要么把事情讲出来,要么我自己把事情查清楚。”
竹影的神色渐渐紧绷起来“景姑娘对万岁爷来说很重要,我派人跟出去并不是要害她,而是想保护她。”
“所以,你还是不说”
竹影抿着唇,没有再说一个字。
赵斐轻松地点了点头“影卫有影卫做事的办法,本王也有本王的规矩,既然你们不听调遣,那本王只能按自己的规矩办事。”
“属下明白了。”竹影说完,拱手告退。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赵斐对陈锦道“一会儿去珍馐阁,请景姑娘过来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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