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湘认认真真地思索着,不经意地仰头看见赵斐在笑, 便知他在戏弄自己。
“跟你说正经事呢”陆湘恼了。
赵斐一本正经道“是正事。刚才突然想到那里, 便说了。总要多做几种打算,万一斗不过父皇,便只能逃了。”
陆湘的睫毛颤了颤, 下意识问“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赵斐抚着她的青丝, 轻声道“他不好对付, 我还在想。”
屋子里静默了。
过了一会儿, 陆湘问“赵斐, 你想去那个位置吗”
他们都知道那个位置是什么位置。
“你希望我去争么”赵斐托着她的下巴, 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陆湘不假思索地说“若是想去争, 便可去争。若你不想去争,那便不争。”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却说到赵斐心里去了。
从小到大, 他最重视的人、最亲近的人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告诉他, 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只有陆湘,关心他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好。”赵斐对着怀里的人道。
“好是什么意思”陆湘好奇地问。
“就是我慢慢想。”
“噢。”
“你身上还累着”
“当然。”赵斐昏迷了那么久,是躺够了, 陆湘这几日可是夜不能寐、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了, 昨晚辛苦了一晚上, 早上沐浴又劳累了许久, 她觉得她的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赵斐把她轻轻安置在枕头上,自己起身去旁边的衣柜里替她找了寝衣,刚想拿过去,又想起那日在扬州行宫的珍馐阁中撞见陆湘睡觉的样子,不禁唇角微扬“你要寝衣还是肚兜”
陆湘扯着被子把脸蒙住“都要。”
这院子不大,现下外头那么多人,赵斐一开门,指不定谁的余光不小心就过来了,陆湘哪里还敢像一个人住着那般自在
前几日岳天意在的时候,陆湘都是和衣而睡,倒不是担心岳天意,只是筹谋着要去救赵斐,担心万一半夜有点什么事,好立刻起身。
赵斐把寝衣和肚兜都拿给她,因她腰身乏力,便帮着她把衣裳穿上,见她薄唇有点发干,又给她倒了杯水,扶她躺下拢好被子。
陆湘躺在榻上,望着赵斐,眼角有了泪意。
“怎么了”赵斐俯下,伸手拭了那点泪花,关切问道。
“没什么,难得被人伺候,高兴罢了。”
赵斐修长的手指点了她的鼻尖,“放心,且有你被伺候的时候,一会儿午膳来了,奴婢伺候姑娘用膳。”
他说得饶有介是,真个如奴婢般恭敬。
陆湘本来满腹地忧虑,一时被他说得逗笑了。
赵斐见她眉宇间的愁思稍散,这才问“这里备了男子的衣裳么”
“备了,在净房外头的大柜子里,给你买了两身。”前几日与岳天意筹谋之时,陆湘备置了好多东西,食材、药材、衣物都买了不少。
如今赵斐大好,药材似乎是用不上了。
净房的外头有一个高大的花梨木柜子,赵斐打开柜子,见里头搁着搁着杂物,当中的一层摆着两件袍子,一件褚色的,一件靛蓝色的,袍子上各摆着一条腰带。底下那一层则有两双鞋子。
这两件衣裳都是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贵的缎面绸衫,比不上赵斐日常穿着的。他自是不在意,略扫了一遍,觉得靛蓝色那一件配着的蛛纹犀带顺眼一些,便换上了靛蓝色的锦袍。
有腰带系着,衣裳还算合身,靴子却有些空。
赵斐暂且穿着,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人,离赵斐最近的便是陈锦。
见他出来了,众人皆是振奋,跪在地上喊“主子”。
“都起来吧,小心惊动了外面的人。”
“是,”陈锦先会过意,立即改了口,“公子。”
陈锦这么一说,其余人立刻明白了,齐声道“公子。”
赵斐正欲说话,陈锦便从旁边搬了椅子过来,赵斐并不累,只是知道陈锦好意,便坐了下来,目光将众人扫了一遍“怎么少了三个人”
秦延低声道“属下无能,有三位弟兄未能从诏狱中逃出来。”
东厂在城中设的各个诏狱皆是重兵把守,且全是好手,哪能那么轻易地全身而退。
关在里头的弟兄,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武力远不如平时,若不是竹影前来接应,恐怕损伤还不止三人。
赵斐颔首,望向竹影,歉然一笑“我离开扬州之前,便说放你出去过日子,谁曾想这接二连三的找上你,我这个做主子的,当真是没脸。”
“属下受公子大恩,万死难报,只要主子还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尽管差遣。”
“好,你即刻回去,把你的家眷接到这里来。”
秦延愣了一下。
旋即明白,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赵斐消失了,赵斐的随从也从东厂逃狱了,皇帝必然会彻查。
他和盼夏住的那一方小院,当初并未避讳他人,如今出了事,迟早会有人找上门去。
“公子明鉴,属下立即去办。”
赵斐点头,“萧裕,你陪他走一趟,务必处理干净。”
两人齐齐拱手,飞快地离开了。
赵斐对陈锦道“这里一共多少屋子能用”
“除了公子和香香姑娘的主屋,两边各有一间厢房。”
赵斐颔首“你把两间屋子收拾出来,留一间给秦延,其余人挤一挤,缺什么东西指派一个人出去买,不要所有人都出去。”
“奴婢晓得了。”
“这里的东西都是她的,收拾的时候手脚轻些,不要弄丢弄脏了。”
“是。”陈锦一一应了下来。
秦延一共从诏狱里头救出来七人出来,加上竹影和秦延自己,如今这院子挤了十几个人,自是拥挤。
赵斐的侍卫都是训练的死士,能腾出一间屋子来打地铺就可以了。
“外头的厨娘你见过了”赵斐又问。
“见过了。”
“厨娘是她信得过的人,不过,出去跟厨娘打交道的也只留一个人就好。”
“先前出去传膳都是王庆去的。”
王庆相貌平平,看着十分和气友善,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由他到街坊四邻打交道的确不易惹人注意。
“王庆。”
“公子。”王庆立即上前抱拳道。
“去外头找间医馆,请大夫上门诊病。给我买两双靴子,你们自己缺什么东西也一并买回来”
王庆道“属下明白,立即去办。”
等到王庆走了,赵斐对其余人道“如今不比从前,往后院子里有外人来的时候,你们都在屋里,别随便出来。”
“属下明白。”
看着院子里这些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人,赵斐颇为欣慰,又颇为愧疚。
身为主子,却令一班信任他的人深陷险境。
这次设计救他的人,陆湘、岳天意、竹影其实都不是他的人,若不是他们这三个“外人”相救,他们这一院子的主仆便会被人清理干净了。
“这阵子是我拖累你们,过去收拾屋子,歇会儿吧。”
众人拜过,起身,陈锦将人手分了一下,各自去清理屋子了,不忘叮嘱道“姑娘还在休息,手脚轻些。”
他做事,赵斐一向是放心的。
其余人都布置好了,赵斐的眸光这才转向院子角落里的竹影。
竹影看着赵斐的眸光十分复杂。
他从长禧宫一路背着赵斐到了这座院子,亲眼看着赵斐已经停留在了弥留之际。
仅仅过了一夜,赵斐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神色如常的调遣众人,非但病气全无,似乎更胜从前了。
陆湘到底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够这般化腐朽为神奇
竹影一直默默看着赵斐,此刻见赵斐望向自己,走过来朝赵斐恭敬一拜“公子。”
“你救了我一命。”赵斐道。
竹影低下头“公子过誉了,这都是属下应尽的本分。”
“当初我在墓里救过你,如今你救了我,你我便是两清了。”
竹影惊讶道“公子是要赶属下走么”
“不是要赶你,是我留不住你,”赵斐微笑道,“凭你的智计和武艺,在影卫中能拔得头筹,在我身边自然也是一样。良禽择木而栖,凭你的本事,留在我的身边着实屈才了。”
“公子,难道你不想”竹影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赵斐的言外之意。
竹影是侍奉帝王的影卫,如今赵斐对他说,跟着自己是屈才,那便是说赵斐无意争夺皇位。
“公子是否知道,姑姑手中还掌握着一条密道,只要利用这条密道,公子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够了。”赵斐抬起手,阻止竹影继续说下去,“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想回扬州过些安生日子。不止是你,我身边这些人,我都希望他们当完这趟差后,能跟我一样好好过日子。你既离了父皇,往后便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竹影垂眸“属下知道公子好意,可惜我给人做了太久的影子,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了。”
赵斐见他这般,叹了口气“如今这阵仗,你我都是父皇势必要除掉的人,你若不愿意走,我倒是有桩差事交给你。”
“公子请吩咐。”
“香香的事,除我之外,你是这院中知道最多的,如今她情况不大好,你带上我信物去云梦泽,请容星河先生来一趟京城。”
竹影知道事情无可更改,“是,属下即刻出发。”
“小心些,城门那边,应当已经布置人在等着捉拿你我。”
竹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若是要带人出城,的确难办,但若是竹影自己,别说是城墙,凭借他的轻功,便是皇宫也来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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