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天意远远看到两人的拳头碰到了一起, 再顾不得什么军令,大喊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兄弟之间有话好好说。”
这边两人俱在气头上,一齐狠狠道“闭嘴”
岳天意闭了嘴, 转头看向身边紧张不已的陆湘, 安慰道“没事的,男人之间有矛盾, 有时候打一架比什么都强,打完了喝一场酒,一笑泯恩仇。”
“刚刚你还说有话好好说呢”陆湘瞪向岳天意,着急道, “不行, 我得过去。”
她得过去阻止赵谟。
岳天意忙拦住她“你别过去,你一过去拉偏架, 皇上只会更生气。”
陆湘不觉得自己是过去拉偏架的, 她是想过去给赵谟讲道理。
段萍道“湘湘, 小公爷说得对,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有时候打一架比说许多话还强呢江湖上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要先打完之后才能做朋友。”
陆湘更加担忧,觉得他们俩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斐哪里打得过他”
赵斐不过练武几个月而已,赵谟习了十几年的功夫了, 再是功夫不济, 底子也比赵斐强。
“放心, 万一六爷被打得太惨,我会去劝架的。”
段萍见陆湘一脸担忧,忙道“小公爷,你别气湘湘了,她是真的着急。”
岳天意叹了口气。
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好不容易带段萍出来玩,结果来了这么一大群人。费尽心机把段萍带到溪边说话,结果段萍还没来,陆湘先骑着马冲过来,她来不说,赵谟赵斐紧跟着过来,还要在这边打架
最气人的是,这群祖宗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儿。
“知道了,等下他们一动手我就冲过去当靶子让他们出气。”
段萍这才满意了,忙安慰湘湘道“没事,我跟小公爷一起劝架,我们一人拉一个,能劝住的。”
陆湘哪里能放得下心,见着赵斐和赵谟激烈争吵,心中越发忐忑。
哪怕今日劝住了,往后又如何
赵谟现在是皇帝,往后肯定会给他们俩找麻烦。
难道她还能再进地道去杀了赵谟吗
今日之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赵斐攥着赵谟的拳头,两人僵持不下。
赵谟冷笑“手劲儿这么大,功夫不差,合着这些年你一直在骗我是吗赵斐,你到底装了多久的病”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哼,还在拿我当傻瓜”赵谟怒道,“我最恨你这伪善的样子,你说我和母后是你最亲的人,可这一年来,你几时对我和母后说过真话”
赵斐道“彼此彼此。”
“呵,你的意思是,我伪善,母后也伪善,对吗”
提及母后,赵斐心软了,不愿意跟赵谟针锋相对。
“我明白母后的苦衷,也明白你的苦衷。”
“你明白个屁”赵谟怒吼道,“如果在一年之前,你肯实话实话,我可以把皇位让给你可是你一再糊弄我和母后,把我们当敌人对待,我凭什么给你说到底,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抢走陆湘的”
“不是如果我那个时候知道陆湘就是景兰,我”
“你会怎么样你就不会对她下手”
赵斐闭了闭眼睛,方才道“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陆湘就是景兰,我会尝试着克制对她的感情。”
是的,如果在他爱上陆湘之前,就知道她是赵谟爱的女人,他会试着克制,能否克制住,他不知道。
但至少,他会为了赵谟而去试着克制。
“你放屁”赵谟道,“曾经我也以为是我先知道陆湘就是景兰的,直到我找到了铁证。”
“什么铁证”
“我认识她的那一天,你在长禧宫帮我画画像,这你不会否认吧”
“是。”
“你给我画了一幅,我拿走了,可是在我走之后,你又画了一幅,你的侍卫拿着你后面画这一幅到悦宾楼前面埋伏,抢在我和天意之前发现了她然后把她带走你不会否认吧”
“是。”
“呵去年你到扬州之后,我每天都派人仔细打扫长禧宫等着你回来,可我没想到,竟然在长禧宫找到了你后面画那一幅画像心上人的画像,你舍不得撕是不是”
赵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赵谟。
有许多事,他不想说,有许多他选择了隐瞒。
但此刻他忽然发现,如果他再隐瞒下去,恐怕会永远的失去赵谟。
“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只是事实的一部分。你找我画像的那天晚上,我的确猜出了陆湘和景兰之间有关联,所以有了后面的一幅画像,侍卫们按图索骥找到了她,我便把她带到了西山行宫,想揭穿她的身份,可那时候的我想岔了,我以为是敬事房的陆湘假扮成了景兰,景兰的真实身份是位老宫女,可我没想到景兰是她的真容,从那天起,我便以为陆湘是陆湘,景兰是景兰。”
赵谟沉默了。
“我是到了扬州,才知道景兰和陆湘是同一个人。”
赵谟听得出,赵斐没有说谎。
赵斐离京前的那一晚,以赵斐的心机之深沉,若是知道陆湘就是景兰,绝对不会坦白自己喜欢陆湘,他会继续装傻,直到生米煮成熟饭。
“那父皇呢你瞒着我和母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今时过境迁,父皇驾崩,我已决定永不提及此事。”
“永不提及”赵谟望着赵斐,越发暴躁,“你差点死在长禧宫的事,你也不想提及吗”
赵斐眸光一敛“你知道”
赵谟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父皇把北苑围得水泄不通,我几番派出暗卫前去打探都是有去无回,母后去养心殿跪求父皇,还被父皇禁足,这些你都不知道。母后在宫中多年,到底埋了些线,从每日去北苑送饭的宫人那里得知你快死了。我们都不肯相信,可自从你去扬州,所有的事情都古怪得要命。我跟舅舅商议,初四那天派两路人马去北苑把你劫出来,可没想到初三那天,寿皇殿塌了,紧跟着你也消失了。”
定国公并没有对赵斐提过此事,但依舅舅对赵斐的爱护之心,他消失那么久,舅舅必然会想办法。
想到这里,赵斐忽然释然一笑。
赵谟本来满心分明,忽然瞥见他的笑,顿时被那笑灼伤。
他一直知道,赵斐天人之姿,宫里宫外无数美人贵女为之倾倒,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他的笑灼伤。
他并不想这样,他应该恨赵斐,报复赵斐,不叫他称心如意。
“你笑什么”赵谟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愤怒。
“你还是愿意拿我当哥哥的,对吗”赵斐问。
还是愿意拿他当哥哥吗
赵谟死死盯着他“我从来没有不拿你当哥哥,是你,从来都不拿我当弟弟。”
赵斐没有回应他的话,仰起头,看向天边,深深吐了一口气。
“九弟,你还记得那年父皇带我们去冬猎吗”
冬猎
“你是说你落水那一年”
“嗯。”
“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赵谟不耐烦道。
赵斐不理会他,像是在叙旧一般,缓缓道“我落水那天,父皇带着人在猎场打了好几匹野狼,高兴得很,夜里饮得大醉。我们几个小不点也想打自己的猎物到父皇跟前邀功,趁着夜深人静时,我们几兄弟偷偷溜出营地,那时候我们都不会骑马,想去山里只能穿过冰湖。”
赵谟亦随着他的话陷入了回忆“我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冰湖的湖面很滑。别的事我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赵谟只有四岁,对这件事的印象只剩下赵斐落水这一桩。
“当时五哥也在,但我那会儿已经被母后收养,出尽风头,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因为母后的原因以我马首是瞻。所以那晚我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会儿你还小,抱着你自己木剑追出来,可你根本跟不上我们的脚步,只能在后头跑,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我滑倒了”
“我听到了你的哭声,回过头,便看到你在冰面上打滚儿。那时的你个子很矮也很胖,穿着厚厚的皮袄活像一个雪球,就那么在冰面上朝我滚过来。我想拦住你,可我根本没有那个力气,直接就被你撞倒在冰上。”
“然后呢”赵谟对这些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直觉后面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然后我被你撞出了老远,滑进了冰窟窿里。”
“不会的。”赵谟本能地喊道。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还赵斐掉进冰窟的不可能。
可他知道,赵斐从小就是神通,看书只消看一遍就能记住,他不会记错
“如果是我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让母后容留我在坤宁宫你难道一点也不恨我毁了你一辈子吗”赵谟几乎声嘶力竭。
母后爱极了赵斐,尤其是他们小时候,母后跟舅舅一样,爱极了赵斐。
如果当时赵斐说是自己害他掉进冰窟,赵谟丝毫不怀疑,母后会亲手杀了自己。
“留你在坤宁宫是母后的决定。她在我的病榻边说,我落进冰窟之后,五哥、七弟、八弟都吓傻了,只会笨拙地趴在冰窟边上喊我。可他们都是小孩子,无法能从冰窟里救人。只有你跑回了营地,搬来了救兵,捡回了我一条命。”
是这样吗
对冰湖上的事,赵谟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他知道赵斐不是瞎编的。
他很清楚地记得,五岁的时候,他跟八哥一块儿被奶嬷嬷带进坤宁宫,母后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说把自己留下。
母后那样慎重精明的人,要再收养一位皇子,绝不可能那样草率。
唯一的解释,便如赵斐所说,母后认为他救了赵斐一命,所以母后毫不犹豫地收养了他,要他做赵斐未完成的事。
赵谟想说些什么,可他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你想算账,可你我兄弟之间早已是一笔糊涂账,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就分不清楚了。”
赵谟抬眼望向赵斐,发觉他的眼睛比平时亮上许多,眼角似乎有水光,而他自己的眼睛突然变得外的滞涩。
他迅速别过头,死死盯着旁边流动的溪水,硬着嗓子道“如此,这糊涂账不算也罢。”
“你肯作罢”赵斐问。
“不作罢,又能如何你巧舌如簧,我总说不过你。”
“那我装病的事,你还生气吗”
“哼,你都说是我害你掉进冰窟,如今你好了,又骗了我,至少这桩官司消了。”
“那陆湘呢”
赵谟再次静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本来就只喜欢你,我若是不放,岂不是没了她,又没了你。”
赵斐欣然望向赵谟“九弟。”
“别这样喊我,至少现在,我还在气头上,不想跟你多说话,你要是想说,自己来宫里找我。”赵谟说话,冲过去跃上自己的汗血宝马,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陆湘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动静,见赵谟离开,便朝赵斐跑过来。
“我听到他在吼,你们是不是彻底撕破脸了”陆湘问。
赵斐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双手捧住她的脸“没事了,我和他没事了。”
“没事是什么意思”赵谟先前吼了好多次,陆湘一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吵得厉害,现在赵斐突然说没事了,陆湘自是惊诧。
赵斐笑道“没事就是没事的意思,我跟他没事了,我还是他的六哥,他还是我的九弟,而你,是他的六嫂。”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世上很多事,原本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需要一瞬。执迷不悟,走火入魔,也只需要一瞬。
他很庆幸,在这一瞬间,赵谟选择了走向他。
但他并不是在豪赌,因为九弟就是九弟,九弟一定会选择走向他。
陆湘心底虽还存着怀疑,可见到赵斐露出这样的笑容,到底还是相信了。
“那就是说,往后我可以不避讳他,只管做你的妻子”
赵斐点头,旋即道“暂时还得避讳着,因为他说,他还在气头上。”
陆湘亦笑了起来“你这只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
“不是骗,是真的。”
“那我问你,暂时是多久。”
赵斐认真思索起来“大概两天,或者三天。”以往赵谟闹脾气,最多三天就会彻底消气。
陆湘道“罢了,我不能拿命奉陪,等今日回去,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回扬州。”
“今天不成,明天我得进宫。”
“你要向太后辞行”
“这只是其一,我要把我的万言奏疏呈给皇上。”
这阵子赵斐在王府,除了陪伴陆湘,便是在书房里拟写削藩的奏疏,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写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会呈给赵谟,他只是站在赵谟的位置,把削藩这件事该怎么做写了下来。
但是现在,他决定呈上这份奏疏。
陆湘道“你自己就是藩王,你上书陈奏削藩,人家能信你吗只会觉得你是在罚酒三杯,以退为进。”
“我自然有办法说服他。”
陆湘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就这么信不过我”
“就这么信不过你。”陆湘得意地朝他示威。
风拂过草地,传出沙沙的响声,不远处的马匹打着响鼻,娇靥如花,眸光含情,一切都美得刚刚好。
赵斐托起陆湘的下巴,深深地吻过去。
草场上的两道影子变成了一道影子。
“他们”段萍惊讶地捂住脸,“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这里”
虽然跟他们在王府同住了许久,但段萍并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
方才赵谟怒气冲冲的离开,段萍正想着怎么过去询问呢,没想到他们俩竟在这边吻上了。
岳天意也有些惊讶。
上一回赵斐在他面前炫耀过自己吃定了陆湘,现在在他面前真吃上了。
佩服,对赵斐,岳天意不得不佩服。
“小公爷,你说是不是因为越王惹怒了皇上,他们觉得自己犯了死罪,所以想趁杀头之前这样一下”段萍小声道。
岳天意看着那边的赵斐和陆湘,心怦怦直跳。
如果赵斐能做到,努力一把,他应该也能做到。
今日把段萍约到马场,不就是为了彼此更进一步吗
虽然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意外,但这一刻或许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萍萍,如果六爷和湘湘犯了死罪,那我们俩也一定是死罪。”
段萍顿时吓了一跳“会满门抄斩吗”
她不后悔因为陆湘去顶撞皇帝,为朋友两肋插刀,死而无憾。可要是满门抄斩,那实在是愧对家人。
“萍萍,我们都要死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段萍处在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担忧中,听到岳天意这话,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仰望着他“小公爷,我们该怎么做”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岳天意到底没有无耻到在段萍跟前吟诵这两句诗,他道“萍萍,我给你的玉佩呢”
“带着呢。”
岳天意那块刻着他名字的玉佩,段萍一直贴身带着,不曾有一刻放下。只是她不敢大喇喇地挂在身上,只是装在身上的香囊里。
“你真好。”岳天意说着,伸手揽住了段萍。
段萍又惊讶又害羞,根本不敢去看他,只喃喃喊道“小公爷”
“别叫我小公爷,叫我的名字。”
段萍的脸愈发的红,这是她第一次在岳天意的怀里,也是她第一次离岳天意这样近。
岳天意的胳膊,和她想象的一样有力,岳天意的脸庞,也比她想象得更加英俊。
他要她喊他,可是该怎么喊
“岳岳天意。”
“不是这样叫。”
段萍咬唇。
她觉得自己应该逃,可她愣是没有推他。顺着他的意思,接下来还会发生别的事吗
犹豫片刻,鼓足勇气喊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天意。”
岳天意唇角一扬,俯身去堵她的嘴。
段萍惊讶地尖叫,然而只喊了半声便没了声音。
不远处的陆湘听到段萍的半声尖叫,从赵斐的温情中探出了脑袋,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赵斐,你看”
赵斐对她这种突然分散注意力的行径十分不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岳天意和段萍,漫不经心道“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陆湘见他狡猾的模样,故作恼怒道“你又教小公爷什么了别把他带坏了,人家可不像你,一肚子坏水。”
赵斐笑得意味深长。
“的确是一肚子坏水,又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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