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直领着赵斐出去, 大殿里只剩陆湘和太后二人。
太后起身道“走, 去陪哀家喝口茶。”
方才赵斐在的时候,太后一直说“我”, 如今赵斐出去了, 便换成了“本宫”,亲疏立现。
坤宁宫的茶室, 陆湘去过很多次, 如今慈宁宫也在正殿后头布置出了一间茶室, 局同坤宁宫的那一间差不多。
陆湘随着太后走进了茶室。
太后先坐到了蒲团上,见陆湘仍乖巧站着,淡淡笑道“坐下说话吧。”
陆湘依言跪坐在蒲团上。
“哀家如今身子乏力, 你自己倒茶。”
陆湘见太后的茶杯也是空的,先给她倒了一杯,这才给自己倒上。
太后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 心下不禁怀疑起陆湘的身份。
寄养在镖局的姑娘, 能养出这样的气度
只是,怀疑如何, 不怀疑又如何, 她是赵斐认定的女人,那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更何况,太后的确觉得她合眼缘。
“这茶怎么样”
陆湘认真地品了一口。
太后素爱龙井, 茶汤里会混一些晒干的茉莉, 比纯龙井更清香, 自然合陆湘的口。
如今她顶着这民女身份,不能将这茶的妙处细细分说,只道“娘娘赐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这个回答,算不得上佳,却是最挑不出错的回答。
太后脸上的神情莫测。
陆湘见她不说话,一时吃不准她把自己留下来要说些什么。
两人居然就在这茶室之中静静对坐着。
过了一会儿,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倒比哀家还沉得住气。”
陆湘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宫里做了一百年的戏,自然沉得住气,不过当下,她只能垂眸故作羞怯模样。
“你略坐会儿。”太后说着,站起身往寝宫中走去,没多时便拿了一个锦缎包着的东西出来,递给陆湘。
陆湘恭敬地双手接过。
“你倒是打开来看看呀。”
“是。”陆湘依言打开锦缎,只见里头包着一只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镯。
这镯子她识得,是太后出嫁时国公府给的陪嫁,一共有两只,是太后的妆盒里最珍视的物件。
太后见陆湘呆呆看着,拿起镯子,替陆湘戴上。
“这镯子一共有两只,哀家取了一只给皇后,这一只哀家给你。你们俩都是哀家的儿媳,在哀家这里是一样的。”
陆湘心中颇为感动,又莫名害臊。
她帮着太后办了十多年的差事,如今竟成了她的儿媳。
罢了罢了,要臊也不差这一回。
自她跟了赵斐,辈分早就乱套了。
“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看着她,舒心一笑“今日叫你过来,哀家原是想摆些婆婆的架子,给你说说做新媳妇的道理。你如此懂事,倒免了哀家的啰嗦。”
陆湘确实不想听什么训话,闻言低头一笑。
“斐儿这辈子过得苦,自小没了亲娘,到了哀家这边,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便出了事。”太后说着说着,便感怀起来,“如今总算是好了,可哀家还是亏欠他。”
陆湘知道赵斐的事是太后的一桩心病,是非曲直,早已难以分辨,如今各自安好,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
崔直一直侍立在门外,但里头的动静都听得到,见太后动了情绪,忙进来道“太后娘娘,大过节的,当着新媳妇可别说这些话,如今六爷过得顺遂,刚才给奴婢的利是都是别的王爷好几倍呢”
“你呀,就知道利是。”太后终于笑起来。
“嗐,奴婢不就这么点出息么”
太后又问“外命妇们都到了吗”
“到了,全都在宫门外等着传召,好进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拜年呢”
“走吧,大冷天的,都是身娇肉贵的夫人小姐,不能叫人家在宫外等久了,”太后笑着颔首,陆湘见她似欲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太后微微诧异,终是一笑“你这名字像陆姑姑,性子也像她。”
陆湘知道自己差点露马脚,倒不慌乱,只垂眸道“王爷提过这陆姑姑,却说除了名字没一处像的。”
心下松了口气。
亏得她当年进敬事房的时候容貌做过一点调整,要不然,太后和崔直见了还不吓死吗
三人从茶室走出来,太后坐在凤座上,没多一会儿,皇后沐霜霜便过来了,给太后请过安后,也跟陆湘熟络地说着话,很快皇亲和外命妇们进来谒见。
今年赵泰和岳天玉留在封地没有回来,陆湘在慈宁宫坐着颇为寂寞。
大家都觉得她面生,又见太后和皇后不时照顾她,同她说话,自是都敬着她,不敢怠慢。
在慈宁宫坐了一个上午,太后赐了宴,令皇后带着众人去御花园闲逛。
今年国库充裕,拨给宫中的用度比往年多了不少。
赵谟后宫只得沐霜霜一位皇后,因此沐霜霜可支配的银钱便多了,今年冬天,御花园各处炭炉不断,饶是这么大座园子,竟是处处鲜花盛放。
如此在宫中过了一日,第二日除夕又是这般。
除夕之夜,皇帝赐众人在钦安殿宴席,当着群臣的面,太后为赵斐和陆湘赐婚。
待到夜宴过后,已临近子时,太后领着赵谟、赵斐及沐霜霜、陆湘退到了慈宁宫,摆酒守岁。
“在宫中过了这么多年,今年是我最踏实的一个年。”
太后坐在正中,赵谟和沐霜霜坐在左侧,赵斐和陆湘坐在右侧,两边皆是郎才女貌,和和美美。
一家子一块儿吃了会儿东西,太后不胜酒力,终究坚持不到守岁,自去歇下了。
赵谟道“在这边怕是会吵着母后,不如换个地方再喝。”
沐霜霜提议“去御花园吧,坐在堆秀山的亭子里吃酒。”
赵斐却道“今夜城里有烟火,要不我们去城墙上走走。”
“甚好。”赵谟点了头,四人出了慈宁宫,很快便有步撵过来,抬着四人往午门去了。
还没上城墙,已经望见天上璀璨的焰火。
赵斐先下步撵,走过来将陆湘抱下。
“白天飘过雪,台阶滑着,当下些。”
陆湘“嗯”了一声,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了。待走上城墙,寒风吹过来,四人都冷得“嘶”了一声。
底下人没料到皇帝大晚上的会到城墙来,炭炉准备不及,这会儿再去传令布置,却没有那么快了。
赵斐见陆湘缩着脖子,把自己的手炉也拿给她。
“我拿不动两个。”陆湘轻声道。
宽敞的狐裘裹着她,手的确是暖的,赵斐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是冰冰凉凉的,遂伸手捧着陆湘的脸。
赵斐的手惯常冰凉,但因着一直拿着手炉,这会儿是暖暖的。
陆湘冰冷的脸蛋被他捧着,自然是暖和。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着,一旁的沐霜霜和赵谟却有些尴尬。
赵谟轻嗽了一声,转向沐霜霜问“冷吗”
沐霜霜受宠若惊,眉目间笑意升起“有点,早知如此,过来的时候该跟湘湘一样穿狐裘。”
话音一落,赵谟解了身上的大氅搭在沐霜霜身上。
“陛下,不可,万一你受凉了该如何是好”沐霜霜忙推辞。
赵斐正捧着陆湘的脸,闻言转过头来,对沐霜霜道“不必管他,他皮糙肉厚的,不怕这点冷风。”
“六哥身娇肉贵的,谁跟你比都是皮糙肉厚。”赵谟亦笑起来。
上一回见到赵谟和沐霜霜时,两人始终客客气气,怎么看都不像夫妻,这回见面,虽不是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但陆湘看得出,两人的相处要自然得多了。
她由衷地为赵谟感到开心。
没多时,宫人们便抬着四个大炭炉上了城墙,顿时暖和了许多。
因着方才那番说笑,四个人皆是放开了许多。
陆湘倚在赵斐的怀里,赵谟和沐霜霜拉着手,都仰面看着天上一朵朵绽开的焰火。
今年的除夕焰火是赵谟特意命人在宫外放的。
宫里年年都有焰火看,今年给百姓好好看一回也是应当。
“光是站着也是无趣,还是喝一点酒罢。”赵谟提议道。
赵斐低头看了看陆湘,陆湘点了一下头。
今日太后为他们赐了婚,饶是她心中早知此事,仍是忍不住悸动。
她和赵斐居然要做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开心的时候当然要喝酒。
沐霜霜道“不怕喝醉了,如今太妃们都挪出去了,宫里宽敞着,便住在宫里,明儿个一早方便去给母后请安。”
酒桌很快摆好,当中是一口羊肉锅子。
今晚吃了宫宴,又在慈宁宫吃了家宴,已经吃了两顿,此时对着锅子,竟然都还有胃口。
陆湘不饿,倒是渴了,喝了两口热热的果子酒。
“湘湘,尝尝这羊羔肉。”沐霜霜今夜心情十分好,热情地为陆湘布菜。
陆湘盛情难却,端着碗去接那羊羔肉。
奇怪得很,她从前在宫里吃过无数次羊肉锅子,每一次都不觉得有什么,偏生沐霜霜给她夹的这一块羊羔肉,还没入口,便已闻到浓重的荤腥之气。
若是赵斐夹的,陆湘自然不吃的,但沐霜霜夹的,为着礼数不能不吃。
陆湘忍着心头的恶心,把羊肉飞快地咽了下去。
原以为这样便可,谁知一股更强烈的不适之感从胸口涌出。
陆湘情知自己快要失礼,急忙站起身,飞快地朝旁边跑去,没走出几步,便将刚才那羊肉和刚才喝的几口果酒一起吐了出来。
赵斐拿了帕子替她擦嘴,又轻轻拍着她的背。
“今晚你吃太多东西了,一会儿不许喝酒了。”
陆湘有些委屈。
她是饿的,只是刚才那恶心来得莫名其妙。
宫里的羊肉锅子都是用最上等的羊羔肉做的,一点膻味都没有,从前吃过无数回都没出事,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丑。
侍从很快为陆湘端了漱口的清水过来,陆湘将自己打理妥当,跟着赵斐回到桌边。
“民女无状,陛下和娘娘恕罪。”陆湘低头道。
赵谟问“用不用传太医”
“不必那么麻烦,许是今晚吃得杂了些。”陆湘刚说完,羊肉锅子的热气飘了过来,她顿时又起了不适之感。
“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初一了。”沐霜霜欢喜道。
赵斐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发现陆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底怎么了”
“还是传太医吧。”沐霜霜也看出来陆湘的不适了。
陆湘不敢说话,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桌上的羊肉锅子。
赵斐会意,立即命人将羊肉锅子端下去。
城墙上风大,稍事片刻便没了味道,陆湘终于松了口气。
“六哥别担心,太医很快就到。湘湘这模样,真像”沐霜霜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望着陆湘和赵斐。
赵谟看出她若有所思,便问“想到什么了”
沐霜霜目光一动,朝旁边的侍从看了一眼,侍从立即领着周遭伺候的人退远了。
“六哥,我胡说八道一句,你和湘湘别放在心上。”
“想到什么说什么,还卖什么关子”赵谟道。
“不行,得六哥和湘湘让我说,我才说。”
赵斐自认识陆湘以来,病都没见她生过一次,今晚这样,已是担忧不已,当下没有多想,只道“娘娘请说。”
“我嫂子上月诊出了喜脉,也是同湘湘这般吃不得羊肉,别说闻味道了,连提都不能提。”
喜脉
赵谟眸光闪了闪。
陆湘和赵斐对视了一眼。
赵斐一直都挺小心的,不想让陆湘在成亲前有孕,只是上个月月初,有一晚赵斐同岳天意在外头喝了酒,回到屋子里便有些不着调。当时陆湘有些担忧,只是心存侥幸,又怕伤身,便没有饮避子汤。
若当真有孕,便是那一回了。
想想这月月信未至,当是差不离了。
只是陆湘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在赵谟和沐霜霜跟前揭了出来,叫她实在难以做人。
赵谟和沐霜霜看着陆湘的羞恼和赵斐的得意,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沐霜霜正在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事点出来,赵谟便端起酒杯,“六哥,这是喜事,该喝一杯。”
赵斐自不推辞,含笑举起酒杯。
“是,恭喜六哥六嫂,双喜临门。”沐霜霜会意,忙朝赵斐举起了酒杯。
陆湘一直垂眸,不看任何人,只听着他们三人觥筹交错。
她居然有身孕了。
此刻已是正月初一,初一是岁时之首,万物新生的。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确是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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