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容醒来时, 闻到的是一阵香味,飘散在身边,空空荡荡的肚子,乏力的身体,无不提醒着饥饿。
“你醒了宴元他在做饭,等会就好了, 还要一会儿就开饭。”一位女生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靠得很近, “真的很香啊, 手艺一流。”
白皙的手臂裸露着, 就像摆在面前的食物,只需要轻轻一咬, 便可以吞下, 不再饥饿,不再虚弱。
许容皱着眉,看了一眼她。
“许容, 你好,我是方绣。”女生长相清秀,说话的声音也分外温柔。但此刻却面带笑容, 没有任何的担心,害怕, 带着几分兴奋和好奇。
许容眉间紧锁, 之前是他让宴归宁带上这两位的。
他们队伍里的人基本是大学生, 没怎么锻炼过, 之前消灭变异体时,这一男一女在一旁围观,手中还有枪,虽不知道是怎么弄到这种管制品,但看他们行动,应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而这支队伍,基本都靠宴归宁这个觉醒者支撑。
傅欣这种超脑域觉醒者,前期压根没有直面战场的能力,使用枪支也会有较大的声音,进而引来更多的丧尸。
多一点人手,多一份力量。
这两人的加入,对于整个队伍的实力是有所提高的。
“你是宴归宁的弟弟吗”方绣接着问道。
许容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白领打扮的都市女人,依旧有些天真的稚嫩姿态,不像个在社会上遭遇过打磨的人。干净的面孔和整洁的秀发,可以看出即便身处末日,这个女人还有心情注重着外表修饰。
“你哥哥好厉害啊,觉醒了异能。”方绣忍不住开口说,“武力值超高,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离我远点。”许容冷冷看了她一眼。
方绣愣住,脸上的笑容停滞了。
许容起身,跨过大多坐在客厅地毯上,或是沙发上闭目休息的众人,想找个没人在的地方呆着。
远远一望,厨房里的男人原本正认真做着菜,身边还有女生在帮忙。
许容打算移开目光时,他却正好转了身,看了过来。
进化后的身躯,有着清晰的视力,能够看到他额间的几滴汗迹,嘴角轻扬的温和笑容。
眸中深深的关怀和在乎,就那样直直地冲了过来,许容怔住,不自觉退了几步,避开了这注视,逃去了那间去过好几次的书房。
厨房内,宴归宁看着他逃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神色有也些沉郁。
“学长,菜洗好了。”
“好。”宴归宁接过菜,操纵着手中的锅。理智告诉他,不用太担心什么。要担心的也应该是接下来的行动路线,要怎样保护好众人,到达军方聚集点,可偏偏此时心中想的却是他去的那间书房。
傅欣,这位金陵大学的教授现在就在那间书房。
记忆中,他上过几次这位生物学方向的教授的课程,性格冷硬,不近人情,很少和学生有什么良好沟通,甚至听过同学吐槽过,知道他“大冰山”的称号。
宴归宁是清楚的,这人冷归冷,手腕却是强劲,很有魄力。不然那些研究项目又是怎么申请下来,教授的位置又怎么拿到了手。
这个男人,并不好惹。
宴归宁总有种直觉,他的弟弟和这位教授有种难得的默契,他们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他的弟弟,平日里懒散,不爱交际,什么时候和这位教授如此相熟,这位教授又为何主动关心起一个学生来,傅欣眼中的目光又是那么的熟悉。
觉醒后的身躯明明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可宴归宁却不禁感到心口发疼,如同被割裂了一般,排斥在外。
“啊”身边帮忙切着菜的女生一声惊呼,看着手指间裂缝处冒出的鲜血,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来切菜,你去包扎一下,沙发柜下有创可贴。”宴归宁回过神来,立刻开口道。
“宴学长,不会引来丧尸吧。”女生有些惊慌地问。
宴归宁沉默了几秒,他依稀记得这位女生之前有个同伴,正是被砸破的玻璃割伤了,手臂上流了不少的血迹,引来了丧尸,被紧紧咬住,行动不了。
而后,便是混乱的逃亡,直到到达实验室。
他只能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下。过分的恐惧,没有任何作用。”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女生一听,眼中的泪立刻掉了下来,哭噎着声,“我知道的。”
“谢谢,学长。”
宴归宁沉默着处理着手中的食物,女生的感谢很郑重,眼泪也真情实意,可是宴归宁深刻的清楚,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情绪的体悟能力。
自觉醒后,宴归宁便体会到了自己与记忆中从前的自己的不同。明明记忆中的自己,似乎真的是个好人,真心的帮助了不少人,更有着强烈的同理心,容易被那些感情触动。
可现在,宴归宁明白,自己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稳住人心,不让这个队伍里的人崩溃。
明明这些人,其实只是累赘,不是吗
可是还得装下去,宴归宁一边切着菜,一边想。
谁叫他的弟弟总觉得他是个大好人。
想到自己之前被弟弟嚣张地埋怨,就差点戳着鼻孔骂,宴归宁心间却泛起几丝甜意。
书房内,门背后。
许容坐在地板上,低低垂着头,手掌撑着地,支撑着无力的身体。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明明隔得那么远,空气中飘散来的血液滋味却是那么的香,好像要爆炸一般,刺激着他,不如释放吧,管那么多干什么。
不远处就是新鲜的血肉,空中食物的气味是那么的明显。
只需要轻轻一跳,利落一咬,便再也没有饥饿与虚弱。
许容不禁惨淡一笑,这就是这副转化的变异体身躯所带的最真实的感觉。让人深刻感受到,他不再是人类了。
撑地的手掌渐渐收紧,指甲甚至划破了地板,滋滋的声音响起。
“哒哒。”
有人走近了,阴影落了下来。
“饿了吧。”
声音是如此的冰凉,带着几分沙哑,仿佛说了太多话,从而导致的疲惫。
低下的头颅被轻轻扶起,握住脸颊的那双手太热,冰凉刺骨的肌肤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朦胧的视线中唯有那双眼,冷静而炽热。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脑海中仿佛停止了思考,眼睁睁看着那人解开了几枚衬衣的扣子,将肩膀凑了过来。
“手臂要用枪,得有力气。”那音色凉凉的,低闷着声,却似带着无尽的诱惑,“咬脖子。”
许容猛地转头,飞快抬起手握拳推开他,然后移了移身体,避开他,尖利的指甲死死地扣进了地板。
“你走走开。”他咽了口气,挣扎着开口,“别离我太近。”
“进化的程度越高,克制的能力就越强。”傅欣缓缓出声,“食物越高级,进化就越快。”
“你需要更多觉醒者的血液。”
“不。”许容眼中浸满了泪水,无力地回答,“一开始,就得克制。一旦越过那条线,就很难回来了。”
许容见过那样的场景,带着伤单独跋涉在废弃的都市里,远处的怪物飞跃在屋顶间,被捕获的人类的惊呼和哄叫。破碎的身体和尸块,油滋滋的烧烤架摆在一旁。
沉溺于食物,疯狂的欢笑,将绝望的情绪作为辅食,裸的藐视一切。
“那又怎样”傅欣突然沉沉问道,“不断地克制着,不断地抑制自己,那很痛苦,不是吗”
他抓住许容的身躯,让他直面对着自己,伸出手拂去他眼中的泪水,低下头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别哭。”
“不要怕。”
“没事的。”
轻柔冰凉的声音环绕在耳尖,进化后的身躯有着极为敏锐的听力,三句话咚咚咚敲击在脑海中。
其实不管是哪种类型的觉醒者,身体都会得到一定的优化。
傅欣这个超脑域进化者,重点进化的便是大脑,但身体素质也同样有所提升。
此刻,他紧紧按着许容的肩膀,不允许他逃避,离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冷清,寂静的双眼,看着自己,带着微微的茫然感。
随即,许容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头颅慢慢低下了,凑到了他的脖颈间。
齿间划破肌肤,刺痛带来的同时,也带来了熟悉的快感。
这种感觉,熟悉的让人发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他主动咬着自己,怒火冲冲,眼中不自觉的担忧却是那么让人沉醉。
身躯在颤抖,傅欣不禁闭上眼。
双手搂着怀中人的背脊,温柔的呢喃着“不要怕,都是假的。”
那声音幽幽的传来,好像只是不经意间的安慰,许容却突然停止了吸食口中的血液,惶惶然抬起头,顿了几秒,推开他,不自觉向后倒去,即将触及背后的门时,头颅相撞时身体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小心,别磕到了。”
许容习惯性舔了舔嘴角间的血迹,苍白如雪的肌肤变得红润了。
他皱着眉,冷冷看了一眼傅欣,又看了一眼四周,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别随便对我使用你的异能。”
几乎只有他清楚,傅欣也是一个双系异能觉醒者。
不仅拥有超脑域,更拥有梦之境。
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异能,能够塑造梦境,让人沉浸于梦中。
初期对于直面威胁着生命的怪物,强大的控制系,金属系,强化系等觉醒者才是所向披靡的强大武器。他们能够厮杀,并战胜那些怪物。
傅欣从未显露过这种特殊的异能,起初或许源于它的弱小。这种梦境之力的使用条件有些苛刻,需要足够的精神力支撑,更需要特定的场合实施。
后来不使用,也许是为了留下底牌,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他或许也没机会使用,拥有超脑域的他,作为人类的脑,压根不需要施展武力来保护自己,身边便已经聚集了一大批愿意为保护他而死的人。
因为他是希望,是人类全体安全存活的希望。
“好。”傅欣起身,没有多说什么,回到之前坐着的书桌前,拿起刻了一大半的金属片,接着自己的工作。
许容依旧记得自己曾被傅欣拉进过许多次梦境,那些梦境的塑造是那么的真实,能让人沉浸其中,压根不愿意回到现实。
那太像恶魔的牢笼,一旦被诱惑就难以脱身;却又像上帝的天堂,美好的让人流连忘返。
明明是虚假的梦境,却能够满足一切的愿望,按照你心中所想的去塑造。在梦中,能够拥有一切,能弥补所有遗憾。
仿佛那些悲伤的过去,从未发生过,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
“傅欣。”许容说的很轻很轻,厨房里还有一个觉醒的控制系异能者。
傅欣停止镌刻手中的金属片,目光移转到依旧坐在地板上的青年。或许是吸了自己血,青年冷白病态的肤色也泛着几分红晕,显得健康了些,起身的动作软绵绵的,慵懒至极,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含在嘴间,只动了动唇,好像和自己说着独属两人的悄悄话,好似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我在你的梦里吗”
傅欣没有回应,沉默以对。
许容笑了,笑的很是讽刺,“一次次把我拉进你的梦里,有意思吗”
“就当做一个游戏吧。”傅欣沉声说,拿起桌上突然出现的白色水晶球。
许容缓缓走近,目光渐渐放到他手中的水晶球中。
水晶球内,是一座精细的城市模型,鳞次栉比的建筑,交错纵横的街道,形态各异的植物,无处不在,将整座城市覆盖住了。
“喜欢吗”傅欣捧高了些水晶球,递到许容的面前。
许容不语,只是默默看着。
“它叫不夜城。”傅欣起身,开口说道,声音低哑,很有磁性。
“这是金陵城。”许容转身,恍惚说道。
眼前的一切却在迅速变化,浓浓的黑暗席卷而来,紧接着一片白光浮现。
许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很大的房间内,这间房子,充斥着色块和几何图案,一切都安排摆列的极为规整,紧接着白色的墙壁变得透明起来,往外一眼望去,是无尽的建筑。
灯火通明,繁星如海。
“这是你的记忆吗”许容出声道。
他知道自己正处于城市的中心地带,站的很高很高,俯视着整座城市。
他在他的梦里。
许容抬着头,仰望着头顶的那片浩瀚星空。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人恐惧。
上一周目的多次交锋,让许容清晰的了解到,傅欣觉醒的超脑域带给他无比强大的计算力,随着异能的进一步进化,他的思维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推测的,或许在他眼中,整个世界的变化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每一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大小则用着精确的数字表达。
另一种意义上,也完全可以说是预知。
这种恐怖的计算力,能够更好地铺设着完美的让人完全挑不出错误的梦境,不知不觉就让敌人落入网中,难以脱身。就连自己这种扮演者,都险些被那些梦境迷惑。
“这是二十年后的金陵城。”低哑的嗓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在耳尖轻轻拨弄着,沉稳而悠扬。
许容怔怔然看着眼前这个繁盛无比,车水马龙,彩灯高照的城市,那些黑暗的,血腥的,糟糕的存在似乎都消失了。
末日真的结束了,人类迎来了新生。
“你走后的第二十年,金陵城改名不夜城。”
“那天是5月14日,我放了一场烟花。”
轰隆隆的响声,一刻也不停止,一颗颗炮弹似的火球升入空中,然后砰的一声,激烈地绽放着,形成颜色各异的花朵,点亮了整个夜幕。
许容望着这场眼前这场浩大的烟火,心间震动。
“你放心,那是新研发的环保材料,无污染,无公害。”
许容忍不住笑了笑。
“那一天,有人点了一万盏灯。”低哑的声音没有停歇。
“那一天,他找到我,对我说,你怎么知道是这一天我没有回答。”
许容沉默了,傅欣清楚是因为他进入过自己的梦境,窥探过自己的过去。
而另一个知道的人,除了那个傻子又会是谁除了他以外,又会有谁记得一个末日初期就死去,异化成丧尸的普通人。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确实是这个世界曾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
他知道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
“那一天,我站在这控制中心,静静看着人们因为这场烟花而惊奇,网上不断地讨论这是为谁而放,因何而放。只有我和他清楚,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脑控中心。”许容恍然道,面前透明的屏幕渐渐消失了,取之而来的则是纯白的墙壁。
光照消散,只余轻微的月光。
面前是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墙内是一间没有门的房间。
房间内,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孔,沉浸于黑暗之中。
“你走后,我醒了。”
“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傅欣死了,这个人的死亡终止于他将他的脑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大脑相连,承担着新出炉的人工智能的运算,构造出了天网,监督着这个普通人与觉醒者并存的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我成了一个虚拟人物,游走在数据洪流中。像一个单调的程序,仅仅作为抓捕犯人的工具,承担着天网日常的一部分处理工作。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直到那场巧合安排下的烟花。”
“他的直觉依旧恐怖,他找到了我。”傅欣抬起头,目光无比锐利。
“很快,他知道了真相。”
许容面色如常,袖口间的手却微微发颤。
“他一直认为他没保护好他唯一的弟弟,他的弟弟死了,死于他亲手开的那一枪。他一直认为占据他弟弟身躯的怪物,是个全新的生物,和他的弟弟没有任何关系。他痛恨这个怪物用着他弟弟的身躯,拥有他弟弟曾经的记忆。他发誓要让这种怪物彻底消失,摧毁他们。”
“可是现在,他知道他的弟弟从来就没有离去。那个被他差点杀死,关押成功,最后选择死亡的怪物,就是他的弟弟。”
“原来,他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再一次死亡。”
“于是他疯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傅欣冷漠的宣读着,不带任何情绪。
“够了。”许容颤着声,“不应该是这样的。”
眼前的一切场景,如同镜子一般,破裂崩塌,世界仿佛在分裂一样。
许容闭上眼,任由自己下坠。
这场梦结束了。
牙尖紧咬的是活生生的,猩红的鲜血流入齿间,为这副身体着驱动的能量。伴随的饥饿逐渐远去,乏力感渐渐消失。
许容狠狠地咬着,没有丝毫温柔。
身体被对方紧紧拥着,无法挣脱强硬而宽阔的怀抱。
“没关系,他不怪你。”傅欣搂着蜷缩着,陷入愤怒的青年,修长的手指拂过青年的肩,轻轻拍打着背脊,一句句重复着。
“他从来就没怪过你。”
许容偏了偏头,闭着眼靠在他肩上,沉默片刻后,幽幽出声道“真想吃了你。”
这样威胁人的话,傅欣却淡然出声说“随意,反正我是你的。”
“开什么玩笑”许容无语凝噎。
“你救了我,不是吗”
“就当一命还一命,我的命就是你的。”傅欣振振有词,冷漠的眼中,似燃起了火焰,灼灼烫人,难以平息。
许容感觉荒唐至极,原本胸口的恼火硬生生夭折了,又被这话气的不禁发笑。
“你想错了,我从没有想过救你,甚至不知道你会活着。”
许容起身,蹲下吻了吻他的眉心,使用异能,看到他脖颈的伤口消失后,又将傅欣半露的衣领理好,低声说“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另一个人的附庸,更不应为另一个人而活。”
整理好一切后,许容开了门。
门口正站着一人,眉目温和清秀,神情微露凝重,但见到自己时,脸上立刻挂起了浅浅的笑容。
“哥哥。”许容不自觉的呢喃道。
宴归宁有些慌乱,只愣愣看着他,恍若被紧紧攫住了心脏。
这一声,似乎等了太久太久,却又不能完全满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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