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 许容倦缩在沙发上,侧着身子,听着傅欣给众人讲解着关于生存的要点, 以及最近发现的几种进化丧尸类型。
他语速不快不慢, 逻辑清晰,音色冰凉, 让人不自觉全神贯注。
方海缓缓咽着口中的压缩饼干, 葱香味的饼干粗糙,却让肚子中充满了饱腹感。他边吃边听, 听的很入神, 听到傅欣讲到那些进化的丧尸, 情不自禁地出声问“傅教授, 我想问一下,那些进化后的丧尸有意识吗”
方海看到突然停滞的众人,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涩然“进化后的丧尸会不会拥有人类的意识和记忆。”
这个问题方海想了太多太多次, 甚至有些将他折磨疯了。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前去追逐离他而去, 寻找被感染的父亲的母亲时, 找了许久许久,终于在某个街道上发现了两个手牵手游荡的丧尸。
他躲在巷口的小道里, 远远地望着那熟悉的衣服和背影, 泪流满面。
“会。”
方海呆住, 冰冷的声音却打碎了他的侥幸, “但这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多数人类被感染后,病毒就已经攻破了身体的防御系统,他们已经死亡了。那些游荡的丧尸只是被某种病毒支撑着,依照本能不断地寻觅着食物。”
“至于变异后的丧尸,那是全新的个体。”
傅欣拿出手中的血色晶核,漠然出声“他们依靠晶核的能量生存,拥有着身躯残存的记忆,可他们不是人类。”
“他们是全新的物种,以人类的躯体作为肥料,不断成长,不断进化。”
许容轻敲沙发扶手的食指一顿,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有的人,会处于两种形态之间。”
傅欣偏了偏头,冷漠的面容莫名带起了几分悲悯,“如果,有人在感染的途中觉醒了。”
“然后呢”有女生问。
傅欣闭目,顿了几秒,淡淡出声“我不知道。”
许容微微垂眸,显得格外沉寂,失去了平日里刻意保持的肆意。他心里淡淡想,原来,你也是会骗人的。
“生命并不是依据承载体而界定的。”傅欣突然出声说,话语中意外带着温情。
“什么意思”一位男生好奇问。
傅欣“如果,你变成一只狗。你觉得你是狗,还是人。”
男生结结巴巴地追问“问题是,我怎么会变成一只狗。”
“不一定。”傅欣冷静地说,“如果,把你的意识装进一只狗的身躯,你怎么定义自我。”
“你认为你是人还是狗”
男生愁眉苦脸,想了许久,最后低低的出声“我想,就算别人认为我是狗,我还是觉得我是人。”
傅欣“不要单纯的用形态定义生命。”
“傅教授,会不会有觉醒者变成其他形态,比如说变成动物,植物,甚至金属。”方海发问道。
方绣睁大了眼睛,心中满是佩服。曾祖父的思维转换的还真是快,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觉醒者的异能千奇百怪,各有其特殊作用。
弱小并非无用,强大未必有用。一切都取决于使用环境和用途。
“存在的。”
“军方已经出现了,能够变成金属的觉醒者。”
有男生惊呼道“身化飞剑。”
一女生吐槽道“一把飞剑,剑上没人。想当剑仙,结果成了剑仙脚踩的剑。”
方绣乐了,她认识的某位觉醒者,还真的就是化为武器,时常抱怨没法更好耍帅。别人决斗时,人模人样使用着异能,一群迷弟迷妹哄叫;而他就变成一把飞来飞去的刀,凄凄凉凉,无人问津。
傅欣沉默了片刻,又出声说“自我界定。只有你才能界定你自己。”
许容怔住,目光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细细打量,他的瞳孔隐隐有几分流光掠过,泛着浅浅的银白色,并非那种纯粹的黑色。
严格来说,他的五官锋利而深邃,是那种纯粹的完美,太像一台精心打磨的人形机器。初见时,容易产生几分恍然,这还是人类吗过于锐利,触之即伤。
许容看见他唇角微动,看见了他未出声的话语。
“别怕。”
“我在。”
许容想到了久远的过去。
那时,他坐在实验台上,无聊地看着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枯燥地进行着实验,遂问了个无聊的问题“你怕死亡吗”
“怕。”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死了。”
“我想保护的,就再也保护不了。”
“人类吗”
许容记得他淡漠看了一眼,无机质的眼神微微闪烁,弥散着看不懂的目光与情绪。
长久的沉默后,许容静静地望着他英挺的身影,直至支撑身躯的能量渐渐消失,眼前的身躯越发的高大,犹如巨人般。
“我饿了。”他闭上眼,声音无比微弱。
许容当时想,他能听的到吗他躺在冰凉的实验桌面上,任由着思绪散乱,沉溺着这种失去感觉的错乱与脆弱。
他低低地喘着气,突然想了许多许多,胸口中那些抑制的感情疯狂地滋长着,那种特别的,难辨的,各种纷杂的情绪,他读过太多人的记忆,感知过太多的情感,大脑飞速运转着,处理着,那些明明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他有些悲哀的想,在这个世界,沉浸过度,他还能辨清自我吗突然,他触到温热的肌肤,闻到了香甜的鲜血。
他被他的手捧了起来,他听到了他低沉冰凉的嗓音。
“别怕。”
“我在。”
许容有些出神,目光掠过众人。
相同的话,如今听来,恍如隔世。
傅欣没有停下,而是接着谈到军方的举措。这一夜,他仿佛化身为校园里高谈论阔的老师,一点点给众人讲述着事态的严峻性,讲着人类面临的艰难处境。
宴归宁回到客厅时,正看到了许容微微出神的眼神,他倦缩在沙发上,安详静谧,仿若一只懒散的白猫。修长指尖扣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面容被散乱的黑发所遮住大部分,只留下那抿着的唇,淡淡的,泛着几分凉薄。
宴归宁清楚,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傅欣身上,可他轻轻敲打的指尖,却不自觉证明了他在听,无比认真。
此时此刻,宴归宁突然意识到自觉醒后,那种时不时感觉到的未知情绪是什么那是嫉妒,是汹涌而出的嫉妒,这嫉妒几近将他融化,浑身似要挣脱掩饰的温和面孔,欲化身为吞噬人的凶兽。
眼中只有争夺,占有。
快要控制不住了,他挣扎,失落,甚至隐隐作痛,无法逃脱。可即将爆发,从笼中挣脱的那一刻,青年却望了过来。
黑暗中,冷白的灯光,浅浅散在这个不大的区域里。
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柔软,似岁月间的浮光,美好的不忍触碰。
宴归宁瞳孔微缩,心突然就软了下来,眼中露出如水般的温柔,他缓缓走了过去,递过手中的瓷碗,克制着心中的贪婪,尽量平静地说“吃点吧。”
他的心在颤抖,不知为何还有些兴奋,当触碰到青年的肌肤时。
许容接过,轻薄的瓷碗似乎被凉水镇过,温热而非炽烫。他拿起圆滚滚的白色瓷勺,看着瓷碗中嫩黄色的蛋羹,低低叹气说,“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轻轻勺了口,却并未放入口中,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方海身边那个偷偷望过来的女孩,想了想他招了招手,“过来。”
女孩穿着小碎花裙,脸上白嫩嫩的,眼睛灵动闪烁着光,有些害羞的躲了躲,拉着身旁方海的手臂。
宴归宁“过来吧。”
方海听了,低声说“过去吧,大哥哥等你呢。”
许容微微低头,看着走向身边的女孩,她的黑发散乱,灵动的眼眨啊眨,面上犹带着几分天真,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谢谢,哥哥。”
“吃吧。”
许容难得平静,他看着女孩坐在身旁,手里拿着勺子,靠着小小的茶几,吃着这难得的新鲜蛋羹。看着女孩披着的黑发,他小心伸出手,弯着腰,轻轻帮她理了理。
他思忖了会,想找把小梳子。刚抬起头时,身旁一双手递了过来。
宴归宁“用吧,干净的。”
许容轻轻点头,接过白色梳子和黑色的小皮筋。他梳了梳女孩许久未曾打理过的发,动作轻柔细致,他低低问“好吃吗”
“好吃。”女孩立刻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林子涵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想起rong的用户论坛上,曾看过的一个感谢帖子。rong的低调是埋在骨子里的,产品发布的低调,公益做的也低调。若不是那个帖子,林子涵从来就不清楚rong很多年前就为失去父母,无法独自生存的孩子,不断着帮助。
后来社会进步了,孩子们能够在政府的庇佑下成长。rong转而研发了不少保护孩子,陪伴孩子的智能机器人。rong做的一切,都未曾大肆宣扬过,只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做着。
他是喜欢孩子的吧,林子涵心中想。
许容看着女孩,笑着出声说“那可要,好好谢谢身边这位”
“叔叔手艺很好。”女孩的声音,柔柔的,稚气而可爱。
在场众人,看着脸色微黑的宴归宁,肚子里都憋着笑。
方海咳了声,“雯雯,这位大哥哥,还很年轻。”
“妈妈说过,会做饭的哥哥应该叫叔叔。”女孩一本正经,很是严肃地反驳,“妈妈每次带我去漂亮大姐姐家里,都会有做饭好吃的叔叔。”
许容微怔,不发一言,缓缓将女孩的发扎起,简单编了两条小辫子。
方绣开启了游戏录屏,望着这一幕,心却飞远了。她想到那些摆放着黑暗年代幸存的历史记录的史馆,想到虚拟网上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宴元帅终生未娶,他的感情史,一向是众人揣测的重点,各类八卦层出不穷。更有不少学者研究过,但是,学术界大多认为,没有太多明显的迹象表明,他对谁有过好感。那些同伴,好友,无论男女,大多一视同仁,从未有过特殊。
虚拟网上常有人说,宴元帅脑海中没有爱情这玩意。方绣却忘不了姜之影教授一段引起轩然大波的言论。宴元帅不是没有爱过人,只是这个人死的太早,不为人知。
方绣不禁揣测,官方出品的末日降临这款游戏,是否揭露了更多的真实情况。她呆呆望着沙发上,微微弯腰,注视着女孩的青年,没有之前那种疏离冷淡,相反他轻轻抚过女孩碎发的指尖,都充溢着浅淡的温柔。
那温柔,不明显,却夺目。若是这样的人,也是应该的吧。
许容看着女孩吃的空空的瓷碗,低低喃声说“很好吃。”
这样的食物的滋味,他早就感觉不到了,吃下去也是浪费。许容起身,坐在沙发上,微微倾着头,看着宴归宁,浅浅笑了笑,“真的很好吃。”
宴归宁只觉得这一刻,他的心仿佛都要被融化在这个笑容里。那些彷徨,失落,通通都逃去了其他地方。
“嗯。”他坐在沙发脚,低下头颅,依靠在青年的腿旁,缓缓闭上眼。
许容拿了支玉米味的火腿肠,轻轻划开,递到他嘴边,“饿了吧。”
“还好。”
“先吃点,然后睡吧。”
“嗯。”
许容拿出张湿纸巾微微擦了擦他的脸,接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低低叹了声。
“睡吧。”
“明天,还要赶路。”
这声音温柔让人心颤,细碎的微光浮在那张难绘的面孔上,洋洋洒洒勾勒出一幅无比动人的画卷。
傅欣垂着眼,不发一言。他静静看着手中那颗晶核,握紧,挤压,反复再三,直至肌肤被刺伤。侵袭而来的疼痛感,涌入飞速运转的脑海。
似乎这般,才能制止住心中的冲动。他实在太想如过去那般,将青年拢入自己的手心,揣在怀中,任由着自己掌控。
傅欣忘不了,他独自一人走进烧成残垣的神殿,锐利的目光环视着教堂,不放过任何的角落,最后终于从那团模糊的血肉中发现了那个蜷缩着的银白色生命。
那纯粹由能量凝聚的身躯,小小的,脆弱极了,仿佛随时要化为消逝的云雾。
他跪在地下,不顾及脏乱,割破了手腕,任由血液流淌,浸润着那个虚幻的身躯。直至那躯壳吸食到了足够的血液,渐渐凝实起来,猛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他小心将这个银白色生命捧起,揣在怀中,匆匆离去。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太多,心中唯存的只是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真好。
他将他安置在私人实验室里,每天定时准点的投喂血液。他浑然忘却了时间,专注着等待着他的醒来。等待的日子,太过煎熬。他不敢思索,不会醒来的可能性。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醒来了。
“你醒了。”
傅欣清楚,醒来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要怎样的克制,才能故作平静的说出那句话。
他们是敌人。
他们之间,就算有合作,也不过为了各自的利益。
他们,没有未来。
当时,傅欣来不及思考这些,静静望着醒来的他,露出一个刺目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的哀伤,浸润了太多的悲痛。
他闭上了眼,蜷缩在那里,眼睫微微湿润。
傅欣没有出声,他习惯了沉默,只是拿出刀片,在指尖划过,任由鲜血下淌,一滴一滴精准落入他的口中。
唇部细细吸吮着指尖的伤口,鲜血渐渐流失,随之而来的是那从未领会过呼之而出的。
傅欣沉溺于这难得的体验,空余的指尖抚过缠着自己食指的小小身躯,心中踊跃出莫名的愉悦感。
他的少年。
只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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