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夜雨过后,空气湿润而清新,熹微晨光洒落在林荫道上。
谢十安背着双肩包,跟着电子导航的指示绕进一个社区。
上班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小区里重新恢复宁静。谢十安小心翼翼地找着路,绕过一个拐角时,忽然被一只猫拦住了去路。
他有点愣怔地低头打量。
猫是街头最常见那种三花,只是耳朵缺了一角,尾巴也断了一截。即便身上好好地挂着牵引绳,也掩盖不了它放荡不羁的流浪猫气质。
拦上来以后,三花开始拿流线型的猫身蹭他的小腿,眼皮半耷拉着,猫脸上神奇地露出了一种矜持又陶醉的表情。
谢十安笑了笑,他是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猫碰瓷。
“哥,让个道呗?”他小声问了一句。
这句问话没什么意义,谢十安并不指望三花猫能听懂,只是面对着毛绒绒的小动物时,他下意识就有了交流的冲动。
三花回“喵”一声,山竹似的白爪子踩上他的鞋,把他缠得更紧了些,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猫主人是一名年轻女性。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忍不住瞪大眼睛:“天呐,我第一次看我们家五月这么亲人!”
“五月?”
“嗯,我五月捡的它,养了快两个月了,它还没这么蹭过我!”
女人惊叹完,也意识到自家的猫咪耽误青年赶路了,伸手拽了拽牵引绳。
三花猫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抗拒地“嗷”了一声,紧接着身子一立,前爪直接蹬上谢十安的膝盖。
它先是从胸腔里发出软绵绵的呜噜声,然后亲热地对谢十安喵了起来,还不断拿小脸去贴他的裤腿。
一旁的猫主人都叹服了:“怎么着,我都要吃醋了。我好吃好喝供着,它都不让我摸。原来五月是颜控吗?”
猫主人的声音有点委屈,但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青年确实长得非常顺眼。
五官精致,眉目俊秀,细碎的额发在晨曦下呈现出令人沉醉的暖棕色。
——是她喜欢的类型。
猫随主人,喜欢一下也不奇怪了。
谢十安知道自己是被夸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打量猫咪,不禁也有点好笑。
“这么喜欢我啊?”
他伸手想去摸三花猫的小脑壳,猫脑袋上一只半毛绒绒的耳朵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抖了抖,非常可爱。
而在他碰上的前一刻,三花猫小声喵道:“喜欢!”
“咪呜!”
——喜欢!
“呜噜呜噜呜噜!”
——你闻起来好好吃啊!
谢十安:“……?!”
反应过来的时候,三花猫已经仰起小脸,朝他靠近的手指露出尖尖的小白牙。
卧槽。
谢十安眼疾手快地一缩,整个人后退半步。三花灵巧地蹬了一下,顺着他的裤腿迎面就蹿了上来,粉色嘴巴大张——
“嗷呜!”
半秒种后。
三花猫被青年捏住脖子后的软肉,猫身悬在空中,嘴里委委屈屈地喵道:“就咬一口嘛,就咬一口……”
谢十安:“……”不,半口都不行。
“你没事吧?”女人被猫咪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向谢十安道歉,确认对方没事后才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五月过去都好好的,从来没攻击人呀?”
女人恍惚地看了眼自己的猫咪。
被青年逮住以后,三花猫又恢复了往常那股拽拽的精气神,小脸上高冷又不屑,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她熟悉的小猫咪了。
“没事。”谢十安弯下腰,把三花猫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可能玩高兴了吧。”
女人赶紧攥紧手里的牵引绳,生怕猫咪再去扑眼前的青年。
她想起刚刚的情形,迷惑道:“……我刚才是不是听到谁说话了?”
谢十安赶紧说:“没有吧,应该听错了。”
“哦……”女人点点头,“不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啊。”
三花猫落地以后,还想扑谢十安,但被牵引绳牢牢地控制在原地,圆眼睛都拉成倒三角了。
谢十安看它这么执着,忍不住愣了下,赶紧和女人道别,转过街角才呼出一口气。
他不是第一次突然被小动物扑了,由于经验丰富,甚至练就了徒手逮猫的功夫。
从小到大,谢十安一直处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中——喜欢毛绒绒,又要随时防备被毛绒绒扑。
那些小家伙们似乎都特别喜欢他,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在很偶尔的时候,谢十安还能听到它们说话,不是无意识的叫声,而是有逻辑、可以理解的语句。
他甚至怀疑,那些小家伙们也能听懂他的意思。
但这件事说出去没人会相信,连谢十安自己都怀疑不过是幻觉。
想到这里,谢十安微微抿唇。他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子,重新掏出手机,看了看电子导航上的路线。
——长乐路13号,西圃办事处。
这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谢十安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两天前收到的一份快递。
临近毕业,曾经待过的福利院给他寄来一份快递,谢十安原以为是老师们记得他,给他寄的毕业礼物,但拆开了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木匣。
木匣上附着一封短信,是院长写给他的几句祝语,同时提及木匣的来历。
谢十安不清楚自己的生父和生母,在一岁多的时候,他就被送去了福利院。当时将他送去福利院的人同时留下了一个匣子,让院长在二十年后交给他。
院长满头雾水,不过由于对方言辞恳切,他也就答应下来,并按照对方的嘱托,刚好在谢十安毕业这年将匣子寄给了他。
谢十安已经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了,自然也不记得那个送他去福利院的人。
他奇怪地打开木匣,然后在里面发现一封很有年代的信件,纸张泛黄,还长了些霉斑,行文用老式钢笔,潦草得谢十安一个字都看不懂。
整封信他能看辨别出来的,就只有信封上那几个已经有些模糊的简体字。
A市长乐路13号,西圃办事处。
——收件人:谢十安。
而A市,正是他毕业的这所城市。
一封时隔起码二十年的信……
说实话,谢十安根本想不通当初对方送他去福利院的时候,为什么一点身份信息都没留下;而既然要给他留这么一份信,又为什么二十年后才给他看。
随着城市规划,当年还有效的地址,现在或许已经改建成别的东西了。
谢十安不抱希望地在导航软件上输入这个地址,却没想到真的让他搜出了东西。
西圃办事处。
和信封上的名字一模一样。
由于好奇,谢十安特地抽出一天空闲时间过来看看。
通知书上的地址并不难找,谢十安跟着导航又走了五分钟,穿过社区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小块仿古式园区,左侧毗邻长乐公园,右侧则是他刚经过的居民区用地。
门口挂着块铁牌,上面写着“西圃办事处”几个大字,擦得锃亮锃亮的,铁片反射出外头的街景。
谢十安的目光在上头停了一会儿。
倒真像个街道办,而且还是正在运作那种。
只是,整整二十年,在这儿工作的人早该换了一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告诉他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谢十安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在福利院长大的那些年里,他相当乖巧,不怎么哭闹,也没问过院长和老师自己的来历。
但他其实还是很想知道。
他到底还有没有家人,又是怎么被送去福利院的。
在谢十安跨过大门的那一刻,空气忽然寂静了一瞬——
以大门为界,外边的车声和人声忽然被降低了许多分贝,连风声都静谧下来。
谢十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忽然发冷的胳膊。
这个地方不仅没有保安,里头也空荡荡的。现在应该是上班点,但谢十安打量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一人在园区里走动。
距离他最近的建筑是一座二层砖瓦小楼,木质雕花门旁写了个“壹”,“壹”字写得横平竖直,但就是微妙给他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简直像是什么猛兽用爪子挠上去的。
怎么可能。
谢十安愣怔一瞬,很快把这个奇怪的想法压下去,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
走近小楼后,谢十安听到细碎的争执声从里面传来,粗壮的嗓音和尖细的嗓音交相辉映,连珠炮似的,话语快得他一句话都听不懂。
木门虚掩着,但谢十安还是礼貌地敲了敲。
里头继续吵架,没人回应他。
谢十安:“……”
他左右看看,想找另一个入口,但肉眼可及之处只有眼前一个门。
谢十安站在原地纠结了会儿,最后不作犹豫,直接推开了木门。
出现在面前是个大厅,整体装潢古色古香,墙上还挂着水墨画。
大厅中央站了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围在一起,其中一名女性正尖声说着什么。
是这附近的居民矛盾?
谢十安松手,木门在他身后阖上,发出一声轻响。
“嗒。”
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女性的嗓音戛然而止。
她气急败坏地回过头,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然而,在看到谢十安的那一瞬间,女性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紧接着,其余几名男女也陆续回过头来,每个人看到谢十安时,神情都是一变。
左侧青年的鼻子灵活地皱了一下;右侧小男孩嘴巴半张,脸颊肉似乎失去控制;中间的胖子夸张一点,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在胸前t恤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谢十安本想找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但抬头对上众人的目光,一时间也愣住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谢十安的内心波澜起伏。
看着胖子不断下淌的口水,以及直白的眼神,他真的觉得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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