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的笑容只保持了相当短暂的一刻,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有发现。
于是看到这个短暂笑容的只有谢十安一个人。
谢十安心底没来由腾起些许紧张,龙族的笑容有稍许生硬,但仅仅是锋利眉目的些许软化,便让俊美无匹的面庞多了几分生气。
一秒后,谢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冷静了一下。
大意了!
万一被云先生发现我这么容易被美色所惑,会不会开始怀疑我的职业素养!
毕竟妖怪里,能修出人形的据说大多长得都蛮好看的。
谢十安心有余悸地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佯装淡定地把挡着鸟儿的纸箱移开。
一开始被挡着的拼接鸟显露出来,灰绿色的羽毛在室内光线中显得有些黯淡。
秦煌看了眼便眉头一拧,咂舌道:“我去。缝叶莺咋长这样?”
谭文浩被鸟儿异样的形态吓住,脚步挪了挪,半缩到谢十安身后。
云疏冷淡地扫了眼,似乎对躺在地上的鸟既无厌恶,也无同情。
众人目光中,缝叶莺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重度昏迷。
但不断加速起伏的小胸膛却泄露了它的紧张。
秦煌没有感情地说:“别装死了,你暴露了。”
说完,他还伸出指头,很不客气地在对方的“尸体”上戳了一下:“心跳还会变速的。”
谢十安:“……”太直接了吧。
缝叶莺被他一戳,也知道装晕没用了,睁开眼皮,黑豆似的眼睛环视一周,在看清秦煌和云疏以后,整只鸟抖成了筛糠。
它紧紧张张地啾道:“我才才才才不到一两重你你你你你们——”
“我们不吃妖怪。我们是山海局的人。”
秦煌从旁边抬了一下缝叶莺的翅膀,让它摇摇摆摆地站直了。
缝叶莺一听他说不吃,便委委屈屈地控诉道:“那刚刚为什么要吓唬我呜呜呜……”
“谁吓唬你了?”秦煌好奇道。
“就是他啊!”缝叶莺呆了呆,在两名大妖旁边找到谢十安的身影,“他身上的气息好可怕!”
谢十安震惊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不对,有妖说它可怕的!
在过去,那些猫猫狗狗的从来就不怕他,不仅不怕,还会扑他!
他惊讶地问:“我很可怕吗?”
“就很……”缝叶莺弹跳两步,跳到他近前,深吸一口气后,表情忽然开始茫然。
“……你好香啊。”
谢十安:“……?”怎么回事。
云疏意识到什么,解释道:“符箓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闻到香味开始恍惚的缝叶莺被秦煌驱离几步。
秦煌拧着眉,盘问道:“你什么时候成妖的,怎么没来山海局报道,身上怎么这个样子?小同志,你这种修炼方法很危险。”
缝叶莺被秦煌一连串提问都打蒙了,愣了会儿,才恍恍惚惚地说:“我不知道。”
“不会连自己成妖的时间都记不清吧?”
缝叶莺智商稀薄地看着秦煌:“为什么要记住啊?”
秦煌:“……”
缝叶莺理直气壮:“记住了又不能帮我找到食物。成妖以后肚子更容易变饿了,每天要找的甲虫比别的鸟要多一倍,好麻烦。”
无法反驳。
谢十安觉得缝叶莺解释的论据太充足了,秦煌也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秦煌换了个问题:“那你身上怎么成这样了?”
“我也不想的。
缝叶莺垂下脑袋:“昨天半夜,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没了半个,当时还以为是梦,可半个身体也太难看了,我瞧见旁边有两只脚就顺手给自己接上了。”
谢十安愣了一下。
心太大了吧!!!
他震撼地问:“你不害怕吗?”
“怕呀,我白天醒来可不就吓坏了吗!我旁边还躺着好多尸体……呜,然后我就飞出来了。”
这就能解释缝叶莺在宿舍里妖力动荡、横冲直撞的行为了。
解释完以后,缝叶莺的目光微微黯淡:“虽然我也知道作为一个妖,我的寿命会比朋友们长很多,但这么看着它们离开,还是很难过的。”
谢十安蹲下身,伸长手臂,用指头轻轻抚了抚缝叶莺尚且完好的翅膀。
在无声的安慰中,缝叶莺扭过头,用尖吻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谢十安仰头望向两个经验比他丰富的妖怪,目光中带着疑问。
青年的眼神非常认真。
云疏扫了眼缝叶莺,朝谢十安轻声解释:“树妖作祟。”
秦煌低头看了看缝叶莺身上残余的枝条,恍然地说:“我们去林子里看看!”
谢十安朝谭文浩要了个纸盒,将缝叶莺小心装着,捧在怀里带走。
旁听了“审问”过程的谭文浩很不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他听不懂地上的小鸟在叽叽叫些什么,但他能清楚地看明白,身前这几人在和那只鸟说话!
而且这次对话还是有结果,有成效的——他们现在决定去小树林里找树妖。
树妖?
为什么自己身边会有树妖啊!!
眼见着谢十安站起身,谭文浩也想跟出去,但被一只手挡住了。
秦煌:“小同志,接下来是专业人士的工作了,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好。”
谭文浩抖着声音问:“哪、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秦煌扫视一圈,看着被缝叶鸟撞瘸腿的椅子说:“你先找宿管大爷报修一下吧,别回头连椅子都没得坐了。”
谭文浩:“然后呢?”
秦煌:“然后……玩手机?”
谭文浩:“……”
*
谢十安又回到了格致楼后的小树林。
与上一次来时的心情不同,这时由于心里堵着的疑虑,槐花香气嗅起来不再清淡幽远,反而有些过分熏人。
他疑虑地扫视一圈。
洁白细小的花朵团簇着,藏在分外茂盛的浓绿枝叶底下,叶丛连绵成荫。
林地内一片寂寂,没有鸟声,也没有虫鸣,仿佛所有小动物都被息声了。
在他收回目光以前,寂静之中倏然响起了微弱的猫叫。
谢十安往旁边挪了挪,立刻看到几只幼猫团在树后。黑白团子相互拥挤,叫声细细弱弱的。
他下意识想走过去,刚迈一步就被云疏丛身后拽住了手臂。
手臂上传来坚定的力道,云疏将他拉开两步。
“先别靠近。”
谢十安知道自己莽撞了,规矩地停下。
云疏的目光在林中扫视,最后落到一棵树上,他淡漠地望了会儿,那棵树的枝叶便突兀地哆嗦起来,像是被阵风拂过。
可林中并没有风。
槐树在颤抖,像人一样颤抖。
云疏朝那颗树抬手,一只血淋淋的黑白大猫突然从旁窜出,咬向他的手臂。
但它当然没有成功,飞蛾扑火般贡献完力量以后,大猫便瘫软地栽在地上,落地后开始迅速腐烂,槐树枝条从它身体中生出,逐渐虬结成团。
谢十安被吓了一跳,秦煌倒很淡定,可惜地说:“已经被控制了。”
最后的挣扎结束,槐树颤抖了一会儿,姿态逐渐平静下去。
过了几秒后,它落下一片树叶,然后静静地立在林中,与林间的任何一棵树木一般无异。
谢十安:“好了?”
云疏点点头,朝他道:“抹除灵智,之后不会再作乱。”
纸箱里一直呆呆的缝叶莺,忽然小小地叽了几声。
“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树林是这些动物的栖息地,动物们安适地栖居其中,哪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被它夺取。
“当然是为了修炼啊。”秦煌莫名地看了缝叶莺一眼,“哪有妖怪跟你一样懒的。”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那颗树:“寻常草木能开灵智就很不容易了,可惜走了歪路。”
草木不比禽兽,没有天生可以自如活动的躯体,光是成功化形,就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
这百年里,大多数草木主要是通过吸收日月精华、积攒功德的方式,慢慢积攒修为。
也有草木熬不住日夜不辍的修炼方式,开始掠取、吞噬靠近它们的生物,以求进境。
毕竟世间能受仙人灌溉的绛珠草只有独一棵,其余草木没那么幸运,只能自己勤加修炼。
“这里依山傍水,槐妖和你都有幸开了灵智,然而槐妖急功近利,熬不住枯燥修行,你倒是愉快了,除了找甲虫不会想别的。”
秦煌无语地看了眼缝叶莺:“你但凡多长点心,说不定在它刚开始作妖的时候,你就能发现了。”
缝叶莺估计是想起自己的同伴,整只鸟有点萎靡。
“按说这里学生那么多,它遮阳挡雨,很容易攒下功德。功德愈多,身上气息愈纯粹,也愈吸引别的生命靠近。”
秦煌看向旁边的青年。
“比如我靠近小谢时,除了闻到他的血很香,还能感受到安宁舒适,估计就是他祖上攒下的功德落到他身上了。要是树妖也像他这样,就容易继续攒下功德,功德滚雪球一样增长,它的修炼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可惜了。”
谢十安突然被cue,茫然地眨了眨眼。
功德?
他不是没听过这个说法,老人常讲行善积缘,但他从没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谢十安意外地小声问:“我?”
“嗯。”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云疏。
谢十安迷茫地望向他,正要继续问,脚边忽然一热。
不经意间,刚才聚在树后的幼猫们已经踉踉跄跄地爬到了他的脚下。
像是印证着什么,毛团子们本能般聚到青年身边,扬起小脸,懵懵懂懂地小声呼唤:
“咪唔~”
……
遥远的另一处,半只枝条虬结的鸟儿正一蹦一蹦地行走在发烫的水泥地上。
黑豆子般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但似乎是被什么驱赶着,它小小的身躯还在不断前进。
越过人行道以后,林地近在咫尺。
可在它来得及跳进泥地以前,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子不客气地按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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