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树妖的那个下午，办事处里多了三只软乎乎的黑白团子。
猫妈妈永远沉眠在了那片小树林里，几只幼猫不过两三个月大，灵智未开，可懵懵懂懂间已经懂得缠紧人类青年。
谢十安摸了两下，心就软了。
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功德，功德又到底起什么作用，他弄不懂，但似乎也不必弄懂。
就像缝叶莺不记得自己成妖了多久，功德这个话题对他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事。
两三个月大的流浪幼猫没有了母猫的庇护，可以预见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连顺利长大都需要一些运气。
秦煌想也没想，便答应先将幼猫带回办事处里，回头还能问问附近的猫妖愿不愿意带带后辈。
在他看来，被同族收留，比找户陌生的人类收养更好。
“我们不是歧视人类啦，只是猫崽才丁点大，这么贸然将它们送到人类家里，总觉得有些不负责，虽然都是养，但……猫妖养和人类养，性质总是有点不一样。”
“而且它们长大以后，如果还愿意找户人类，到那时再去也不迟。”
秦煌讲得含糊，但谢十安能明白他的意思。
在妖怪看来，本家妖族才是同类。猫妖带幼猫，有点像亲戚收养孤儿，而人类带幼猫，怎么都有点带宠物的意思。
等幼猫长大，自己决定主动接近人类，到那时就成了双向选择，而不是被动地成为人类的所属物。
开灵智的妖怪在这方面意外有些执着。
谢十安笑了笑，点点头：“也是。”
他用纸皮箱和毛毯搭出一个暂时的猫窝，将小猫崽挨个放进去，幼猫们软绵绵地挤在一起，迷迷糊糊地蹭他的手指。
谢十安一摸就有点停不下来，手掌黏在幼猫暖呼呼的小身体上，根本扯不开。
他犹豫一会儿，抿了抿唇，小声问：“那我们可以给猫崽起名吗？小名？”
他们既不是幼猫的父母，也不是前辈，谢十安不清楚在妖怪们的脑回路里，擅自给猫崽起名算不算冒犯。
但每天这么“咪咪咪咪”地叫着，总是有点奇怪。
“起名？可以啊！”秦煌很痛快，“来福、旺财、进宝？”
谢十安有点绝望：“别吧。”
这么可爱的猫崽，忍心给起这种名？
秦煌：“那你来。”
谢十安想了想，小声说：“大娃、二娃、三娃？”
秦煌：“回头再凑几只是不是就葫芦娃了？！”
谢十安嘿嘿笑了声，正打算再想几个新名字，幼猫们忽然养脸蹭他的手，响亮的喵了几声，似乎是对他的应答。
谢十安理直气壮：“就叫这名儿了。”
*
前厅外。
“这东西你带回去，找只鸟精带它修炼，让它恢复形体。”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攥着一只鸟儿，声音冷淡，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云恒川手忙脚乱地接过已经抖成筛糠的小东西，盯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只缝叶莺。
龙族和缝叶莺的体型之比，与人类和蚂蚁有点像，云恒川想不通，祖宗为什么会注意到这小玩意？！
不过，他更意外的是另一件事。
“您真要留在这儿？”
云恒川莫名地看着身边的龙族，目光里有些担忧。
他原以为，祖宗过来见完人，应该就得回自家的石窟继续待着了，毕竟嘈杂的人类世界可能让他愈加暴躁。
别看现在冷冷淡淡的，暴走起来，根本没人也没妖怪能挡得住。
“嗯。”
云疏从鼻腔里应了声，同时，漆黑的眼眸扫过一旁的建筑，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云恒川也跟着望去。
妖族的耳力比人类强上许多，他能听见建筑里人类青年正高兴地给幼猫起名字，什么“大娃”、“二娃”、“三娃”之类的。
云恒川一瞪眼：“什么起名水平啊……”
他忍不住小声吐槽，而话没说完，尾音忽然弱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在他印象中从来没有表情的祖宗，这时嘴角居然漾出了一点笑。
云恒川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就是祖宗的解释——他要为了这个人类，在办事处留下。
云恒川定了定神。这一次，他不再旁敲侧击，而是表情认真地问道：“祖宗，那名人类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对方不能给出一个理由，那么为了附近的人类和妖怪，他怎么都要想法设法把他劝走，毕竟往大城市里塞条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龙实在太危险了。
云疏收回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云恒川被看得脊背一僵，以为祖宗被冒犯后就不会回答了，可没想到，下一刻，云疏居然开口解释：“是恩人。”
声音不大，但确确实实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云恒川微微睁眼——要在过去，他敢这么问，很可能已经被暴躁的龙尾扫开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他这么“好脾气”的祖宗。
似乎是从接触人类以后，眼前的龙族开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开始会笑，会回答问题，也会让他处理一只缝叶莺。
连同那点压抑着的郁躁也在迅速消散。
*
云疏走进前厅。
山海局的前厅是上个世纪兴建的，墙皮已经有些古旧，木质家具上裹着包浆，在昏黄灯光下映着莹润的光。
前厅一角，人类青年正蹲在地上往一个小碗装猫牛奶，装好以后，便小心翼翼地去喂那些神智未开的幼猫。
青年的脊背很单薄，在T恤下弯出一个弧度，依稀能见几节脊椎骨，柔软的碎发贴在颊侧，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云疏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刚苏醒时，他的识海浑浑噩噩的，有时恍惚，还会以为自己只是条没有神智的畜生。
可随着逐渐清醒，一些记忆开始回到他的脑海中，包括他曾经克制着的各种情绪，也都一点一点地复苏了。
这一次，他叫谢十安，除了已经不记得自己这点，一举一动，还是和过去一样。
幼猫喝完奶，来不及舔干净脸上的奶糊，便迫不及待地去蹭青年的手。
青年也没有拒绝，反倒嘴角带笑，把蹭他的奶猫捧了起来，捂到鼻尖狠狠吸了一口，吸完了，还傻兮兮地盯着猫笑。
云疏：“……”可能比过去蠢了一点点。
他走过去，在青年身边蹲下，伸手拎起另一只快要蹭上青年的幼猫。
小小的幼猫本来“咪呜咪呜”地叫着，被他一捏，似乎本能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就规规矩矩地团成一团。
谢十安听到动静，好奇地扭头，然后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先是惊讶，云先生为什么会蹲在他身边，而后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没记错的话，他刚刚以为后边没人，还蠢兮兮地吸猫来着。
谢十安快速地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朝对方露出一个笑，没话找话道：“云先生，你也来撸猫啊？”
柔软的额发随着动作微摆，有几缕落在眼睛旁侧，让青年下意识眨了眨眼。
云疏的手指动了动，问道：“撸猫？”
他没听过这种说法。
男人俊美的五官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谢十安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斟酌一会儿，示意般伸手摸了摸幼猫的脊背，幼猫很快随着他的动作，满足地发出“呜噜”声。
云疏悟了。
原来这个动作，叫撸猫。
他学着谢十安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掌心里的幼猫。但与对方手里的猫不同，自己这只被摸之后，忽然抖了一下，小脑袋软耷耷往后一垂，躺成一滩了无生机的猫水。
云疏的手指僵在半空。
怕被对方误会，他忍不住解释：“我没捏它。”
谢十安看了眼，讪讪道：“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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