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驰考了90分, 把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淘汰,只剩下了包括马泉在内的六位同学。
老王自然遵守约定,让这六位同学留在了兴趣组。
组里每周两次的研讨会, 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原本空荡荡的长桌两排, 现在都坐满了人。
然而他们坚持了不到半个月时间,便有一大半的同学主动向老王提出了退组的申请。
本来他们以为, 加入兴趣组就有机会能够进入延津大学的天才集训营,可是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谣传
再则, 这个兴趣组每周两次的讨论会, 会上温念念和江屿他们相互探讨的难题,他们压根就不会做。
何止是不会做,哪怕最后江屿在黑板上讲解解题步骤和思路, 他们也根本就听不懂。
而研讨会也不仅仅是开会讨论, 还会布置的作业, 这些具有相当难度的作业,这对于他们来说, 又成了课业之外的负担。
更恼火的是,研讨会要求每位同学都要起来发言,对于题目的解法提出自己的意见, 他们压根没有思路,站起来也只能呆愣着, 太难了。
很多同学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主动退出了小组。
马泉也跟他们一起去向王老师请辞。
他加入小组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能够被引荐进入天才集训营, 可是到最后才发现,连温念念和江屿, 都要自己提交申请报名考试,他便死了这份心。
和同学们一起去办公室跟王老师提出退组申请的时候,他心里还颇多怨气,觉得兴趣组耽误了他不少高三的复习时间。
王老师知道他们一个个现在都满心埋怨,也不生气,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说“之前你们质问我,为什么季驰成绩那么差,也可以留在兴趣组。现在你到我们组里呆了半个月,自己找到答案了吗”
马泉微微一愣,没想到王老师会旧事重提。
的确,这段时间,他参加了兴趣组的研讨活动,每次季驰都是第一个来到教室,打开灯,收拾桌椅,然后把题表打印分发到每个同学的桌上,黑板也擦得干干净净
这些事,几天或者几周还好,常年累月,真不一定能坚持。
除此之外,研讨会上讨论的那些艰深的数理题,很多同学都看不懂,听讲解也是云里雾里,有的同学直接趴在桌上打瞌睡了。
但是季驰没有,他认认真真地听江屿或者温念念讲题,哪怕听不懂,也有很努力地去理解。
课后布置的那些作业题目,绝大多数同学也都是交空白卷,季驰却仔仔细细把每一道题都做了,哪怕演算的结果都是错误的,但至少他会去思考。
回想起这些事,马泉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头升起一丝羞愧。
周围几个同学更是面露愧色。
却又听老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相信你们,都是喜欢数理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想要进入我们兴趣组,不过做学问、求真知的道路啊,本来就是很苦的,真正能够坚持下来,肯定是有收获。你们看,这次考试,季驰不就有自己的收获了吗。”
同学们眼中迷茫的神色似乎驱散了不少“王老师,我们懂了。”
王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望了马泉一眼,说道“延津大学的天才集训营,每个人都可以报名参选,前提是通过他们的网络初审,不管是温念念还是江屿,都要走流程。我只是普通的高中老师,可没那么大的权力,随便推荐同学进去。”
马泉抿抿嘴,羞愧地说“王老师,我我不参加了,我不是天才。”
通过这短暂的半个月的接触,他在季驰身上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
他真的不是天才。
只有像江屿和丁宁那样的,才算是真正的天才。
他和季驰一样,都是普通人,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啊。
即便如此,只要勤勉努力,普通人也可以创造奇迹,何必要去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做那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
那天下午放学后,温念念和季驰去学校后街买芋泥奶茶,丁宁留在研讨教室攻克一道艰深复杂的数学题。
温念念给她发短信,问要不要给她带奶茶。
丁宁还没来来得及回信,走廊里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教室门被推开的刹那,她抬起头,逆着夕阳的光,看到那个杵着拐杖的清隽少年,站在门边。
他的眼睛狭长而漆黑,如墨一般,睫毛细密,在阳光下似闪着光。
丁宁的心跳猛地一突,呼吸也窒了一下。
王老师带着温栾走进研讨室,见只有丁宁一个人,诧异地问“其他人呢不是让他们自习吗”
“唔他们”
丁宁不太擅长说谎,努力给同伴打掩护,脸都红了“他们肚子饿了,就去卖奶茶。”
老王似乎早就看白了温念念和季驰这俩饿死鬼,知道他俩肯定又跑出去买零食吃了。
“江屿呢,不会也跟他们去买奶茶了”
“呃,那个他没有。”
老王点点头“我就说,江屿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丁宁继续道“江屿去给温念念买炸土豆了。”
老王气得半死,回头,不太好意思地对温栾说“我们这个组,可能没你想的那么自觉,连江屿都被带得堕落了,你现在要退出,还来得及。”
温栾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
“行吧。”
老王对丁宁说“这是高二年级的温栾同学,算是你们的学长了,他也是所有报名的同学里面,唯一做出那道奥数题的同学,从今天起,就正式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了。”
丁宁惊讶地看着温栾,愣了愣,然后双手放胸前,啪啪啪,轻轻鼓起掌来。
空荡荡的掌声回响在教室里,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老王轻咳一声,摆摆手,说道“那什么,温栾的腿不太方便,以后你们要相互照应,知道吗。”
丁宁连连点头,然后起身给温栾提了凳子,让座。
老王又说“今天我们要讨论的题目在黑板上,你先看看,晚些时候,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讨论。”
“嗯。”
“告诉他们,不准在教室里吃零食”
“嗯。”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老王便离开了研讨教室。
温栾扶着座椅把手,缓慢而艰难地坐在了丁宁身边的椅子上,然后将拐杖靠放在了桌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气氛,再度陷入难掩的尴尬中,仿佛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被无限地延伸,拉长。
丁宁低着头,脸红透了,鼻尖仿佛都快要滴出血来。
都这么多年了,他应该已经不认得她了,她心里这样想着。毕竟,像他那样的男孩子,很多事情,应该早已经遗忘。
当年,在实验小学,温栾这个名字,几乎可以和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挂钩,优秀得仿佛全身都在发光,是全校女孩子心目中最最崇拜的小男神。
而那时候的她,也是众多崇拜仰望她的平凡女孩之一。
后来在全国小学生奥数比赛的活动中,丁宁和他是整个实验小学脱颖而出参加全国赛的孩子。
他们两个一起坐飞机去北京参加总决赛,就认识了。
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丁宁现在唯一还记得,总决赛那段时间,自己真的好努力呀
努力追上他的步伐,努力陪他闯进全国十强,一路披荆斩棘,帮他扫清总冠军之路上的全部障碍。
虽然最终,她还是止步于全国十二强,但是温栾却拿到了总冠军的奖杯。
她远远地看着他,在聚光灯前,小男神的眼神坚定,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盛着银河星辰。
相处的时间很短,但那时候的心情却很长。
小孩子的喜欢,真的好单纯,她喜欢温栾,仅仅只是因为他优秀,仅仅只是因为学校里所有的小女生都喜欢他。
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呢。
哦不,说过的,在飞机上,温栾问过她“为什么你不讲话”
丁宁没有回答他,她不敢开口,这也是后来他销声匿迹的漫长时光里,她最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参加比赛的契机,认识了。
那个年龄的孩子,很容易因为优秀而闪闪发光,更容易因为与众不同,而遭受排挤。
丁宁因为交流障碍的缘故,从不和周围同学交往,没有朋友,也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后来有一次,她被坏女孩抢走了包里的水果硬糖,一个人蹲在厕所外面的墙根边抹眼泪。
隐约感觉到有人走到身边,她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的荷包翻出来,表示已经空空如也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人温柔地把她的荷包揣回去,然后摸出几个大白兔奶糖,放进她的荷包里面。
丁宁诧异地抬头,看到她的小男神紧抿着嘴,皮肤宛如初春的雪一般纯白,眸子却很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小男神把奶糖揣进她兜里,又给她理了理凌乱的羊角辫儿。
“要勇敢。”
他说完这句话,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坏女生哭哭啼啼地来到丁宁课桌边,给她道歉,并把水果硬糖尽数奉还,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求她的原谅。
丁宁不知道这件事和小男神有没有关系,但那个时候,她真的有感觉到被人保护着是什么滋味。
那段时间,是丁宁少有的能铭记一生的美好时光,那三个字,也被她记了好多好多年。
后来,小男神六年级的时候,忽然退学了,没有人知道原因,老师对此讳莫如深,有同学说他出国念书了,也有人说他因病退学
总之,自那以后无比漫长的时光里,丁宁再也没有见过他。
喜欢和崇拜的心情,伴随着那个人渐渐模糊的影子,被埋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土壤里。
直到前几天那场数理知识竞答赛,她再度见到他
彼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缓慢地进入她的眼帘。
他高了,也瘦了,眼底的光仿佛也消失了。
后来温念念无数次问及丁宁,那天你为什么哭啊。
为什么哭,因为他眼里的星星,再也找不到了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就在丁宁回想之际,温栾忽然开口,一如多年前那个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男神,在飞机上问她的话。
这一次,丁宁嘴角微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对他说“你好啊,我叫丁宁。”
他缓缓道“你没有变。”
他竟还记得她。
丁宁的心莫名酸涩,你没有变的潜台词是我变了很多。
她目光下移,落到了他的坐腿上,假肢若不细看,看不出来,但是僵硬的坐姿却很明显。
“走的时候很匆忙,没有道别。”
他醇厚的调子宛如大提琴的琴声“不是不把你当朋友,怕你误会,耿耿于怀很多年,我走以后有人欺负你吗。”
丁宁拼命摇头,没有了,没有人欺负她,她真都有变得很勇敢。
她努力让心里的酸涩不要涌到眼睛里。
现在哭出来,就太丢人了。
“没有就好,不过现在我这样也保护不了你了。”
温栾说完那句话,拾起笔,开始演算黑板上的那道题目。
很快,一颗大白兔奶糖,被慢慢地推到他手边。
看到奶糖,他诧异地抬起头。
丁宁嘴角浅浅地扬了扬,左脸颊旋出一颗酒窝――
以前你保护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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