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山洞口被堵, 还是因为雨变小了, 外头安静了很多,洞里面的动静能听得更清楚,水声哗啦啦的, 是从顶上漏下来的。
刚才她搬石块,看到了砖头,还有一些细钢筋, 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的矿洞,雨下太大了,水渗透了缝隙, 就被压垮了, 这两年她经常在山里跑, 小时候又在山林里生活了四五年,一点也不怕,刚来保镖叔叔们还跟着她一起进山, 后头基金会和种植基地的事忙起来, 叔叔们都被她请去帮忙了, 所以她常常和村里的崽崽们一起进山, 甚至有时候会自己进山去种植基地, 时间一长就大意了, 她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但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明镜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石块, 分担顾朝琛背上的力道, 摒弃杂念, 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手上,试了无数次,也并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堵起来的水已经蔓到小腿上了,顾朝琛整个背部都被石块压着,他头很晕,很想睡,但知道他不能睡,也不去想等不等到人来救,也不去想自己撑不撑得下去,只是努力的,努力的想站直一些,他必须要撑到有人来救,因为明镜还在里面,所以没有如果。
明镜心里堵着无数的话,在鼻尖浓郁的血腥味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样千斤顶一样的重量压在背上,像是在压缩自己的骨头,所有的血液都涌到脑袋和心脏,挤压在一起,快挤爆炸了一样,刀子锯着骨头一样疼。
明镜咬牙挺着,没有吭出一声,因为顾朝琛肯定更疼,石头最先砸下来的时候,落在了顾朝琛身上,她没有被砸到。
明镜安安静静等着,等待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很漫长,她在心里一分一分的数时间,数到脚下汇集起来的水漫延到了腹部,洞口外有动静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现在离她打电话的时间还不够一小时,基金会和村里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来,明镜听着外面的动静,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堵在门口的石块真的被搬开,一缕缕细微的光束越来越大,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尽量呼吸,抬头大声朝外面喊,“我们在这里洞里面已经没有再塌了,要快一些,顾朝琛伤很重,脑袋流血了”
她打电话求援的时候就已经叫准备了医生医疗车一起来,车肯定会停在山脚下,下山比上山快,只要顾朝琛撑住了,下了山就可以先做紧急处理。
明镜喊完,费力的偏头,光线照进来她看得见顾朝琛垂着头,耳朵里也在流血,憋住想要涌出来的眼泪,喘气说,“顾朝琛,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出去了”
明镜说完,手臂往上撑着,七年了,一年365天,他们至少有300天是待在一起的,如果没有顾朝琛,她刚才就被砸死了。
“坚持住老乡们也跟来了,我们好几个人很快就能把你们救出来的”
“坚持住,刚才医生打电话说他们也到了,就在山下等着”
外头都是焦急担忧的喊声,洞口的光线越来越明亮。
来了就好,顾朝琛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汗和泥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的,顾朝琛心里只有庆幸,也放心了。
只是他想再看看她。
顾朝琛勉力睁了眼睛,费力地偏头,看向那个他想守护一辈子的女孩,将她的样子刻在灵魂上,牢牢记在心里,他真的好喜欢她,无论什么时候
那双瞳眸里的感情又深又烈,眷念,庆幸,温暖,还有深厚又无穷无尽的感情。
这些年他们一起长大,所有待在她身边的时光他都记得,那些一起渡过的时光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他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但心脏里暖洋洋的,那温度就像小时候她在雪地里握住了他的手,把她自己的棉衣盖在了他身上,很幸福。
洞口有许多人冲进来,很多人一起把石块搬开了,顾朝琛再撑不住,往前面栽去,明镜手臂麻木僵硬,动不了,用身体支住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明镜顾不上周围人担忧的询问声,只是帮助医生们把顾朝琛小心放到担架上,身体都不自觉在发抖,“石块掉下来的时候砸到了他背上,肋骨可能断了,要小心”
小女孩脸上都是血口子,脸色白的透明,一直手臂拖在一侧垂着,使不上力,江临摸了两下就知道是脱臼了,对方却不知道疼一样,只和他说顾朝琛的事,眼里都是祈求,害怕和慌乱。
江临几个都是基金会的医生,说是基金会,其实是苏家董事长担心南平川的医疗条件,挂心女儿生病找不到好医生,知道女儿要在南平川久住后,就准备了一批医生和医疗设备,总共七个医生,每月高新轮班休假。
只是苏明镜同学身体很健康,几乎不生病,这两年他们做义工,给村镇上的人医治看病还多一些,尤其这地方地震过,顾朝琛这样的情况见多了,七个里面有两个是这方便的个中高手,今天也幸运,两个大佬都在,其中一个就是江临了。
江临大致检查过顾朝琛的情况,“情况不太好,要尽快手术。”
明镜急急问,“医疗车也开来了吗”
“在山下。”前两年地震,村子里的人都搬去了新盖的救济房里集中一起住,就在镇子边,所以为了方便村民们种地,路都修起来了,虽然还只是普通的水泥路,但车走起来也平平稳稳,明镜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就说清楚了需要动手术,所有医生都要来,他们一听是塌方滑坡,直接就装备好仪器设备,开医疗车过来,支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手术室,可以处理一些紧急情况。
江临知道轻重缓急,暂时没管明镜的情况,先和另外两名医生固定住顾朝琛,把人送下去,上了医疗车就忙碌起来。
只这孩子伤得真的很重,江临看了都不忍,六根肋骨断裂,血气胸,膈肌破裂,手臂骨折,髌骨骨折,真不知道是这么坚持下来的,前后也快有一个小时了
“脑部出血,外伤,失血过多。”
“还好,还有救,先处理了最要紧的,保住命,再送到南川医院。”
等待在外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另外有个护士留在车外面照顾明镜,明镜却没有心思处理伤口,一直站在医疗车外面,心里一遍遍在向上天祈祷,求老天让顾朝琛没事。
雨停了又出太阳,明镜一直站着,等到太阳往西边斜,看见江医生出来下了车,才秉着呼吸问,“他还好么”
“好好。”江临长长松了口气,南平川这两年才发生过地震,一些松动岩石土层并没有完全固结,一下暴雨就容易造成滑坡或者崩塌,听老乡说这山洞本来也是个十多年废弃的矿洞,以前大家也经常在里面躲雨,没想到今天下暴雨,就塌了。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地震来的时候,也说来就来了,说不清楚的,江临知道小姑娘这次吃了教训,下次肯定会长记性,所以也没有再教育她,看她精神紧绷摇摇欲坠,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有生命危险,但不养个一年半载,估计是好不全,医疗车不比手术室,剩下还是要送到医院里,到时候还是我们几个动手术,放心吧。”
“只是也太凶险了,再晚上半小时,那就麻烦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能活着,就是老天仁慈了。
明镜听到了这句话,才喘了口气,她腿软站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坐在田埂上,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小姑娘才12岁,平时就是泡在实验室和基地里的小学究,日常生活乖得不像话,和这个少年关系也好,几乎是同出同进同寝同食的情分了,现在又为了救她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江临知道今天肯定吓到她了,所以也不催她,想等她稍微平复了一些,再处理伤口。
倒是董建安发现小姑娘脑袋趴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叫了两声没反应,上去查看才知道是昏迷不醒了。
受的伤也不轻,后背一大个血口子,因为衣服颜色深被头发遮住了,小姑娘又不喊疼不哭不闹的,所以刚才忙起来大家才没注意,现在估计是知道顾朝琛没事,松下心神,绷不住了。
这下两个重伤成员都躺在一起,被拉回医院里去了。
董建安打电话给苏家那边,那边又惊又怒又急,苏世阳暴脾气一上来,火山喷发,没一个幸免,天南地北的现在就要过来,董建安交代清楚两人没生命危险,说要给小朋友处理伤口,赶紧把电话挂了。
今天赶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两个保镖看下雨,出来接人,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脚下,路上几个老乡知道情况,也热心肠的跟着一起上山帮忙,这才赶得及先去把人挖出来,车一到,就能做紧急处理。
董建安朝江临耸耸肩表示没事,请罪过后再请,现在是要把这两个金疙瘩送去医院,早点治好。
明镜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背上受了伤,缝了针,可能麻药还没过劲,所以并没有感到很疼,醒来她就找顾朝琛,知道顾朝琛已经安安全全从手术室出来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
明镜和护士说,护士说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明镜就说自己只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看就可以了。
护士知道这两个小孩之间的情分,又是青梅竹马,又同生共死,这样的感情想不深厚也难,护士想了想也没有阻拦,只叮嘱道,“你背上的伤口很大,走路的时候也要注意点,也不能多待,顾同学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需要好好休息,下周没问题的话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就可以当病友,住同一个房间了。”
明镜点头,都记下了。
顾朝琛脑袋上绑着纱布,脖子上装着颈托,整个身体都被纱布包着,除了脸,浑身就没有一处是好的,病床离玻璃窗很近,明镜趴在窗台上,就能看见他微微蹙着的眉头,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这让她很安心。
顾朝琛醒很久了,只是浑身动弹不得,知道明镜也好好的,就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稍稍偏头,就看见旁边窗户外趴着个小脑袋,对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下颌搁在手上,长长微卷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搭在肩膀上,那双清湛湛的大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看见他睁眼了,就欣喜地直起来,手对着他用力的挥,开心得清汪汪的眼睛里都有了水光。
小姑娘往玻璃窗上哈了口气,写劫后余生四个字。
对,是劫后余生,醒过来那一刻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顾朝琛看着对方眉眼弯弯开心的模样,也弯了弯唇,知道她懂唇语,就用唇语和她说我很好,不要担心。
明镜点头,写给他看我也很好。
又指了指脸,表示自己的脸花了。
顾朝琛就让她不要担心,等结痂擦祛疤的药,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明镜又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小木乃伊,指给顾朝琛看。
顾朝琛就笑开来,明亮得像清晨初生的太阳,暖洋洋的,眼里都是清润欢快的光。
他没事,真好,明镜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也跟着眉眼弯弯,眼里有水光点点,却是因为感激和开心,因为顾朝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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