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一觉醒来,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就消失了。
白兰芝洗漱完,对着镜子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拿起眉笔,顺着眉毛的毛流轻轻扫了几下,在唇部中央擦了一点正红色的口红,用指尖缓慢揉开。她深知男性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所以口红晕开之后,多余的部分就拿手帕抿掉了。这么一番修饰下来,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无改变,容色却似浇水玫瑰般,艳丽欲滴。
她弯下腰,套上白丝袜,扣紧皮质吊带,绑好足尖鞋,披上斗篷走了出去,谁知迎面撞上一个棕发男子,对方似乎在外面等了很久,见到她的一瞬间,愣了十几秒,然后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白兰芝,对吗?”
“……你是?”白兰芝瞥他一眼,低头系上斗篷系带。
“我是剧院舞团的首席,休伯特。”棕发男子笑着说,“昨天知道你来了,大家都很激动,但达珞珈先生并不允许我们出来见你。要知道,自从奥黛尔女士出名以后,贵族们都不再喜欢芭蕾哑剧,女高音们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巴黎歌剧院,你是唯一一个到我们剧院的女高音,下个月我们舞团的薪水能否正常发放,就靠你了。”
他虽然态度亲和,白兰芝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过于暧.昧的殷勤,她不由有些抵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点点头:“是么。”说着,转身朝练舞室走去。
休伯特立马跟上她,没话找话:“你穿足尖鞋,难道你对芭蕾感兴趣?”
假如没有达珞珈那一番推论在前,白兰芝或许会认为他的疑问很正常,现在只觉得他虚伪又浮躁,明明是首席舞者,却连一个剧院经理的眼力都不如,突然冲上来献殷勤,其中必定有古怪。
她不答话,休伯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要我指点你吗?我出身于巴黎歌剧院的舞校,曾担任过《吉赛尔》的男二,你放心,我的水平绝对过硬。”
白兰芝敷衍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她正好走到练舞室的门前。昨天她好像没跟埃里克约定练习的时间,不知他是否会在练舞室等她……应该会的吧,他对音乐的造诣那么高深,一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说不定早已在钢琴前坐着等她了,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猛跳了两下,手心竟浸出了汗。
……奇怪,早上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她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练舞室的房门,里面站着四五个穿着练功服的少女,她们正一边扶着把杆练习基本功,一边悄声谈笑,看见白兰芝走进来,安静了一瞬。
少女们对视几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与诧异。几秒后,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主动问道:“你找谁?”
白兰芝还没来得及开口,休伯特就挤了过来,故作熟稔地拍拍她的肩膀,抢先答道:“她是昨天新来的女高音,白兰芝。来的路上,她跟我说对芭蕾很感兴趣,想来看看你们练习基本功,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对她友善一点。”
白兰芝:“……”
白兰芝不高兴地看他一眼,这个休伯特到底是在帮她说话,还是在给她树敌?本来这些少女都对白兰芝无感,被他这么多嘴一说,反倒全部露出反感之色。
有人心直口快道:“又不是穿上足尖鞋就可以跳芭蕾了,若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强行立足尖,只会把自己的脚拉伤。到时候我们可不敢负责。”
“就是,剧院又不是没给女高音设立休息室,比练舞室大多了。剧院现在就她一个女高音,去休息室想干什么干什么,过来跟我们挤干嘛。”
休伯特状似无奈,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一次,白兰芝直接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响亮:“不好意思,我跟这位先生并不熟悉,他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是过来练舞的。请问你们有谁知道埃里克先生在哪吗?”
练舞?
什么意思?
原来人家会跳舞啊?
少女们面面相觑,针对白兰芝的那几个少女面色涨红,缩到后面自顾自练功去了,不愿答话。休伯特也尴尬地摸着鼻子,左望右望。
只有最先答话的那个高个子少女走过来,温和地说道:“他刚才来过,又走了。你叫白兰芝是吧,我是林德,练舞时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林德和休伯特曾是一个舞团的成员,知道他最擅长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最常用的套路就是,先把少女推到风口浪尖,冷眼旁观她被孤立,再出言安慰,以此俘获少女的芳心。本以为白兰芝也是休伯特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之一,没想到她竟这么干脆,三言两语就撇清了和他的关系。看着休伯特尴尬的脸色,林德痛快的同时,不免对白兰芝生出了几分好感。
白兰芝已有七天左右没压韧带了,有人指点帮忙自然不会拒绝。她脱下斗篷挂在一边,露出肌肉匀称的手臂、小腿。其他少女虽然跑到后面去了,但依然在暗暗观察她的动向。她们以前听人提起肌肉,总会联想到肌肉虬结的武士,白兰芝的肌肉却不一样,她的肌肉紧致、瘦削,身材纤细却不柔弱,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力量与美的结合。
再看看自己的身材,瘦倒是一样的瘦,却毫无曲线,肋骨突出且分明,真是瞬间被比到尘埃里去了。有几个少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兰芝这边,但仍有两三个少女瞪大眼,势必要找出她缺点般,紧盯着她的动作。
白兰芝知道她们在看自己,但她并不介意,也不害羞。在公爵庄园,女宠是备受争议的一个存在,每天她们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异样眼神。有个贵族,更是直接笑称她们为“人畜”,禁止她们进入会客厅。
在这方面,白兰芝早就失去了羞耻心,并且,她不觉得当女宠有什么不好的。当女宠之前,她只是个小乞丐,无父无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野猫野狗似的在泥巷子里乱窜。后来被一个王臣的跟仆发现,当个人情送到公爵的庄园。管家见她五官美丽端正,便准许她和女宠们一起上课。
刚开始,她学得特别卖力,却连最基本的挺胸抬头都做不到。公爵不喜欢仪态不佳的女子,若是她一直含胸驼背,就又得去过流浪猫狗般的日子。为了能留下来,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她用来练习形体去了。有个女宠开玩笑说,站墙脚能改掉驼背的恶习。她就真的日夜不休地站了一个多月。
芭蕾更不必说,第一个教她们芭蕾的教母,是巴黎歌剧院的前首席,曾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她的脚背难看,像石头一样僵硬,还扬言要将她赶出去。白兰芝那时候还小,惶恐不安极了,为了把脚背绷成教母口中的“月牙形”,她一有时间就跪坐着压脚,有一次用错了姿势,抽筋疼了十多分钟,差点疼晕过去。直到后来换了一个教母,她才知道原来芭蕾最重要的是四肢的平衡与稳定,脚背条件优劣与否固然重要,却远没有重要到决定终生的地步。
白兰芝扶着把杆,随意地绷直足尖,用前脚跟碰了碰后脚。有两个少女张大嘴,直接看呆了,还有一个少女揉了揉眼睛,震惊地问同伴,到底哪一面才是白兰芝的脚背。
林德也很惊讶:“你的脚背好漂亮。”
白兰芝想了想:“勤加练习,你也可以。”
毕竟底子在那里,失败几次后,白兰芝成功跳出了阿拉贝斯克旋转。
后面那几个少女已震惊到麻木了——她们别说阿拉贝斯克旋转,连做阿拉贝斯克时,支撑腿都会颤抖,哪像白兰芝这么平稳,一组旋转下来,支撑腿几乎是纹丝不动,不由羡慕得眼睛发红。
就在这时,练舞室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少女举着报纸,边跑边喊道:“诸位——大新闻!卡尼尔子爵今晚要来我们剧院看歌剧!唉,你们说,我们经理怎么想的呀,竟让一个新人跟奥黛尔打擂台,这不是把脸伸过去让卡尼尔子爵打吗?”
以往她这么读报纸,周围人都会十分兴奋地凑过来,跟她一起看一起讨论,今天却好奇怪,她们都面色僵硬地望着她,还有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似乎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你们都怎么了?不好奇今晚的新闻吗?”齐刘海用手指弹了弹报纸,“过了今晚,我们剧院就会变成一个笑话呀,我劝大家还是赶紧找好下家吧,去马戏团表演都比在这里混强!”
话落,她身后传来一个冷淡却动听的声音:“你想去马戏团,没人拦着。”
埃里克出现在练舞房门口,还是那副极其平凡的相貌,身姿却修长挺拔,他穿着黑色大衣,双排扣衬衫,下半身是深棕长裤和皮鞋,气场强烈到竟把五官更为出色的休伯特比了下去。他看了看腕表,对白兰芝勾勾手指:“过来,找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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