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在加斯顿的眼睑上,令他猛然惊醒,梦中的他还在被白兰芝暴打。看见浅金色床帐的一瞬间,他差点喜极而泣,得救了,他终于得救了!

    他从白兰芝的魔爪底下逃脱了!

    想到白兰芝,他就一阵后怕。谁能想到那么娇软柔美的一个女孩,打起人来竟生猛如一头母狼。还好没跟她在一起,要是她真的爱上了他,却发现他有妻子,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指不定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整治他,而他又一向对美丽的女子不设防……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求救无门呢!

    加斯顿庆幸不已,又对自己绝佳的运气感到沾沾自喜,随便一爬都能撞到好心的贵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看了看房间的陈设,正准备翻身下床,好好地打量一番,顺便拿两样值钱却不起眼的小物件,就听到外面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

    加斯顿连忙盖上被褥,大力地搓了搓自己苍白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红润一些。他闭上眼,衷心地希望来者是那个贵人的女仆,当然,要是他的妹妹那就更棒了。反正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这样他就能充分地发散自己的魅力,令对方怜爱并倾心,继而跟那个贵人顺利攀扯上关系。

    他畅想得十分美妙,而上天似乎也真的聆听到了他的请求——来者果然是个女子,并且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女子,她的身上散发着清淡却高贵的少女幽香。她一定很瘦很轻,脚步落地几乎悄无声息。加斯顿几乎能想象出她轻盈若花枝的身影。幽香近了,更近了,就萦绕于他的鼻端前。他要怎么睁开眼,才不会惊扰到她呢?

    加斯顿半侧过头,故意把嗓音压在喉咙里,低沉而沙哑地呻.吟了一声,试图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女子的脚步顿了顿。他成功地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果然,任何女子都无法逃脱他的魅力。加斯顿勾起唇角,睁开双眼,正要给女子一个虚弱却不失俊美的微笑,就对上了白兰芝水盈盈的大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恨不能立马翻身躲到床底下去,之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亲眼看见她抡着木棒,把那帮无赖打得抱头鼠窜。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山林古堡的精怪,还是他噩梦的具象化?

    一时间,加斯顿冷汗如瀑,手脚冰凉,额角、腹部隐隐作痛起来,重新回味了一遍白兰芝的暴打。他忍不住捂着肚子,神色崩溃地低吼道:“白兰芝,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都成这样了,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毒!”

    白兰芝还在生气O.G先生独断专横的作风,听见这话,抱着胳膊,认真地理论道:“明明是你先纠缠我的。”

    加斯顿见她抬手,条件反射地抱起头,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臊了个大红脸:“那我以后不纠缠你了,你让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只要你不打我,你说什么我都给你办到!”

    他这话提醒了白兰芝:“正好,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办。”

    加斯顿擦了擦冷汗,语气谄媚地回答道:“你说,你说,我一定办到。”

    “别再打你的妻子了,能做到吗?”

    加斯顿愣住,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就这样,没了?”

    “不能做到么。”

    “能,能做到!当然能!”加斯顿急忙说道。

    白兰芝想了想:“你的孩子也不能打。”

    加斯顿还以为她要敲诈一番,或是提出几个难以办到的要求,谁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自是满口答应:“我不打他们了,再也不打他们了,我就住在济贫院43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来访!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给她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白兰芝点点头,她只能帮加斯顿那个可怜的妻子到这里了。

    次日,加斯顿被送回了济贫院。O.G先生似乎很忙,只在小剧院住了一晚就离开了。临走前,他冷着脸敲打了小剧院的人一番,关于白兰芝和加斯顿的谣言顿时消弭于无形。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除了白兰芝发现自己的力气不逊于男人外,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虽然对自己的力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却也对前途更加茫然。

    力气大,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过女子的生活,每天像装点玩偶一样打扮自己,挺直背脊,保持优雅姣好的体态。但这些真的是她该做的吗?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

    她想起自己刚被赶出庄园那会儿,明明有力气去反抗醉鬼的轻.薄侮辱,却还是被他们压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是当时的她力气不够大吗?

    不是。

    是当时的她认为无法反抗。

    加斯顿只是一个被醇酒和美色蛀空骨头的废物,既没有虬结的肌肉,也没有强壮的体魄,为什么他的妻子还是被他打得瑟瑟发抖?是真的反抗不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还手?

    她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的头脑不够用。第二天,她干脆雇了辆马车,去协和广场附近最大的书店寻找答案。

    书店老板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单片镜,听了她的描述后,虽难掩鄙夷和嘲讽,却还是爬上扶梯帮她找了几本相关的书:“这种书只能哄哄你们这些崇拜奥黛尔的女孩,在我祖父那个年代,女人写作都被视为罪过。我劝你还是少看这些骗子书,多看一些礼仪图册,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才是你该学的。”

    白兰芝笑而不语,正准备付了钱转身离开,忽然被一份报纸吸引了目光。

    报纸头版的正中间,是一幅黑白讽刺漫画:一个长着蝙蝠翅膀、头顶山羊角的恶魔女子,正在把贵妇淑女一个接一个地推向火坑,旁边配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奥黛尔现象’,或成为坑害女子的剧毒!”

    下方是小字:“女性何时才能回归正常?”

    笔者笔墨辛辣地讽刺了奥黛尔的成名,言辞之间充斥着“时无英雄,使女子成名”的愤懑,又提到住在协和桥附近的一名贵妇,自从丈夫死后就发疯了,竟变卖了所有家产,扬言要创办一座世俗女隐修院,让所有无家可归的女子能有个栖身的“伊甸园”,还希望奥黛尔能资助她。

    最后笔者提醒道,千万不要把财产留给妻子或是女儿,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们会怎样糟蹋你的心血。幸好奥黛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男性的馈赠,拒绝了她的要求,不然这个世界真的就疯狂了。世俗女隐修院?没有哪个女人能不依附男人而活下去。就连那个贵妇,不也是靠变卖丈夫的财产,才有底气发疯的吗?

    白兰芝看着这张报纸良久,半晌下定了决心,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行动力极强,说做就做,回到小剧院后翻出皮箱,准备把首饰都送去当铺当掉。她这次很谨慎,知道自己已被不知姓名的人盯上,特意找到了O.G先生的男仆,请他和自己一起过去。

    男仆听见她要当掉全部首饰后,还以为她因情场失意而失去了理智,连忙劝说道:“白兰芝小姐,当铺都是一些黑心的人在运作,您这些首饰最多只能当原价的十分之一,送去当铺真的不值得,您要是缺钱的话,可以找O.G先生帮忙,或是直接抵押给O.G先生也行呀!”

    白兰芝气性不大,上次那点小摩擦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如果O.G先生愿意帮忙当然最好,不愿意帮忙也没事,她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好吧,那他什么时候来小剧院呀?”

    男仆滞了一下:“那个,这个……对了,一个星期后,埃里克先生会到小剧院筹备新剧,您找他帮忙也是一样的!他是O.G先生的远方亲戚。”

    听见埃里克的名字,白兰芝的耳朵尖微不可见地一红。

    明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再次回想起他的身影,却还是像昨天一样……不,像上一秒一样鲜明。他的眼睫,他的呼吸,他的手指,他颈后处淡淡的香水味,似乎都还包围在她的身侧,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撞上他无情无欲的目光,看见他瘦削凌厉的下颚。

    真奇怪,明明他和O.G先生是同一种性格的人,却比O.G先生讨她喜欢百倍、千倍。

    白兰芝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双颊,小声回答道:“……嗯,那我就找埃里克帮忙吧。”

    准备长篇大论说服她相信埃里克的男仆:?

    白兰芝想做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兴起。晚上,她挑灯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地告诉对方她的年龄、财产,和思想转变的过程,并说会当掉所有首饰,支持她创办世俗女隐修院,最后附上了小剧院旁一家面包店的地址。第二天,她到协和桥附近打听那名贵妇的住址,所幸对方在当地十分“出名”,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她家的邮筒,投递成功。

    本以为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次日清晨,她就收到了那名贵妇的来信。对方非常惊讶且感激她的支持,说这是她这三个月以来,看见的最温暖的一封信件,但劝她不要莽撞行事。她的原话是,“除了奥黛尔,没有女性能挑战男性的权威”。

    她告诉白兰芝,现在她已沦为街头巷尾的讥嘲对象,人人都能讽刺挖苦她,唯一能帮她扭转局势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奥黛尔公开资助她。

    白兰芝不想打击她,但她比谁都清楚,以奥黛尔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公开资助贵妇。

    但这似乎是贵妇唯一的念想,倘若她贸然打碎,对方会不会伤心难过,索性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

    再说,对方凭什么相信她?

    白兰芝犹豫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奥黛尔的真面目,犹豫到一封信写完,都没能坚定想法。

    转眼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贵妇坚持地认为,总有一天奥黛尔会意识到女性当前的困境,公开出资帮助她。白兰芝也和她成为了长期来往的笔友,知道了她叫安娜·阿德莱德。

    这一天,白兰芝刚刚拆开安娜的来信,就听到练舞室那边传来一波高过一波的喧哗。

    她一边看信,一边走了过去。读到最后几行的时候,她愣住了,信上写道:“兰茜,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多亏你的鼓励,我才坚持了下去而没有被流言击败,就在昨天,奥黛尔找到我,说她同意公开资助我。兰茜,你简直不敢想象当时我有那么欣喜,我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当然,你的鼓励和关怀对我也很重要,你是我黑暗过去的一道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你和奥黛尔都是我的贵人。”兰茜是白兰芝的化名。

    与此同时,林德拿着报纸,小跑过来,焦急地问道:“白兰芝,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奥黛尔发表文章,公开抨击你和埃里克。她说埃里克抄袭她的曲子也就算了,《夜莺》确实很像她以往的曲风。但她为什么要说,她比谁都清楚你肮脏卑贱的过去啊?她还说,你是封建制度下腐朽的秽物……秽物,她怎么能用这个词语形容你!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不知道给克莱顿公爵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公竟公开认同了她的看法。她说,她会在明天发表一篇文章,公开你的身世……”

    后面的话,白兰芝听不清了。她攥着信纸,脑中一片空白,浓浓的孤寂感是冰寒至极的风雪,包围着她的身体,冻僵了她的神经。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去反驳报纸上的话。

    和安娜互相来往了那么久,她自己也看了不少书,渐渐明白过来,女宠和芭蕾舞女,在世人眼中都是娼.妇般的存在。她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公开过去,把自己曾经的身份放到公众的眼皮底下,任他们嘲讽讨论。

    直到这时,她才理解到安娜之前所遭受的压力。

    别人会怎么说她?

    她该怎么反驳?

    她还能让奥黛尔为当初的恶意付出代价吗?或是说,她还有和奥黛尔相提并论的资格吗?

    ……埃里克会厌恶她、远离她么?

    数不清的问题冒出来又沉下去,白兰芝脑中乱哄哄一片,心跳如坠着巨石般沉重。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抽走了林德手中的报纸,埃里克站在她们身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神色宁静地阅读着奥黛尔的文章。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毫无起伏,仿佛奥黛尔的尖刻言语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只要轻呵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白兰芝的种种负面情绪,忽然就平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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