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午后。
春末夏初。
熬过微冷春日, 地锦和月光花疯了一般肆意生长, 编织成一张翠绿泛白捕网, 试图捕捞细沙一样金色阳光。
白兰芝倚在廊柱下沙发上, 捧着一本书, 越看越浮躁。
在家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说不无聊是假,想出去看看世俗女隐修院情况,又怕挑起新舆论纷争,引起克莱顿公爵注意, 惹上不必要麻烦。听说他授意了好几位调查官,专门追查剧院幽灵行踪,势必要将幽灵绳之以法。
想到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书。这是一本游记, 讲是一位旅行家在各个国家亲身经历,剧情离奇而精彩。看得白兰芝心动不已, 想亲自去体验一番。
“在看什么”
两根骨节分明手指抽走游记, 埃里克站在她身旁,垂下眼, 随意地翻了两页,状似不经意地读出声“我看到噩梦般一幕,婴儿从母亲怀里跌落, 栽向一只酒桶, 母亲却视而不见, 依旧在浑浑噩噩地吸着鼻烟;后方一个老人饿得面黄肌瘦,正在与狗夺食。你们一定不敢相信,这里到处都是棺材铺,因为随时都会死人,而且不是饿死,是各种各样奇怪死因就像现在,一位绅士并不知道自己手杖已刺穿一个坠楼婴儿这就是伦敦东区,地狱般可怕东区。当晚,我就离开了这里。”他合上游记,轻笑了笑,“他应该没去过伦敦。”
白兰芝愣了愣“真吗可是他写得好真实,细节栩栩如生。”
“他描述并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而是荷加斯版画金酒小巷画面。上个世纪画了,那时金酒在英国很猖狂。”埃里克云淡风轻地答道,语气毫无炫耀之意。
白兰芝却听出了他潜台词,忍俊不禁“还是我丈夫懂得多。”
“你想了解英国,可以问我。”
白兰芝摇摇头“我更想和你一起去英国。”
埃里克沉默了一下,随手将游记丢在小桌上,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握住她一只手“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答应你婚礼,也会如期举行。只是”他声音忽然压得极低极涩,“我在法国是一个不存在人,只能用假身份和你结婚。”
“无论真假,是你就行了。你知道,我不会在意那些。”
他将侧脸贴在她掌心里,半阖着眼,许久,低声说道“对不起。”
白兰芝揉了揉他头发,转移了话题“好久没听你弹琴了。给我弹首曲子吧,随便什么都行。”
“好。”
他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抬起手腕试了试音。音色精准而纯净,单手弹奏也能听出琴键内部厚重而丰富共鸣。
与时下推崇李斯特炫技弹法不同,埃里克并没有调动全身力量去触碰琴键,弹得举重若轻、不假思索,仿佛那些黑白琴键已融入了他血液,成为了他身体一部分。
他弹是夜莺,他们相遇后第一首曲子。
临近副歌时,忽然,他垂下头,脚上一踩踏板,同时手腕抬起,重而有力地落下,不加停顿地切换到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当前奏颤音还未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时,当初他在奥黛尔沙龙上,用四个音符即兴创作曲子又响了起来,高音音符钟声般嗡鸣,主旋律简洁却气势磅礴,这首曲子持续不到十秒,一首带着强烈侵略色彩舞曲接上了它尾音。几乎是一瞬间,白兰芝就回忆起和他那支酒后探戈,也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只见他双手交替,手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是假面舞会上乐队演奏交响曲,不知他是怎么处理这段曲调,竟用钢琴完美再现了交响乐队辉煌与震撼;最后,一段炽热却悲伤音乐覆盖了交响曲,是奥黛尔在假面舞会上演唱那首唐璜胜利,想起埃里克歌声,白兰芝不禁耳根微红。
让他随便弹一首曲子,他却将和她相遇后曲子都弹了一遍这个人有时迟钝得惊人,有时又浪漫得让人想要流泪。
本以为这段音乐结束了,他弹奏也会结束,没想到他竟还在敲击琴键,是一首比奥黛尔唐璜胜利更炽热、更悲伤、更绝望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地狱中熊熊燃烧烈焰,要将人世间生魂吞噬殆尽。
这应该是他创作唐璜胜利。
白兰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背影。
风格这么阴郁黑暗,也不知他是以怎样心情写出来。
一曲完毕,白兰芝走到他身后,从后面环住他脖颈,贴在他耳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她说了很多遍,但她始终觉得不够只要能免去这个人骨子里阴暗和孤独,她愿意说到生命终结时刻。
盛夏热风穿过柱廊。
月光花是洁白风铃无声摇晃。
埃里克静了片刻,执起她左手,将一枚黄金打造戒指推到她无名指上。
“白兰芝,嫁给我。”
眨眼间,盛夏已至。
克莱顿公爵终于放弃调查剧院幽灵行踪,白兰芝活动范围,也从郊外别墅扩大到世俗女隐修院。
现在世俗女隐修院是贝丝在掌管,几个月不见,她变化大得惊人,以前她只穿层层叠叠大摆裙,戴蕾丝手套,现在却打扮得相当男性化,穿着白衬衫、条纹马甲和橄榄色长裤,脚上是牛皮短靴。尽管打扮成这样,脸上妆容却是一样都没落下细弯眉,黑眼线,红嘴唇,耳垂别着两枚闪耀钻石耳环。
她身边一位头戴礼帽绅士,正满面殷勤地看着她“贝丝小姐,你今晚是否有空我在利兹饭店预定了座位。”
“没空,忙着呢。”
“那明天呢”该绅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贝丝神色,“明天不行,后天也是可以。饭店经理我认识,座位能为我们保留一周。”
“都没空。”贝丝想了想,微笑道,“沃德先生,利兹饭店两个人用餐要一百法郎,您若是觉得钱太烫手留不住,可以考虑捐给我们世俗女隐修院。这些可怜孤女寡母还穿着春天衣服呢。”
沃德先生看了看贝丝百合花般美丽侧脸,又看了看院子里玩闹小女孩们,半晌一咬牙“我捐”
十分钟后,沃德先生捂着钱包,满面肉痛地离去。这时,白兰芝才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女隐修院大门前,微笑着唤道“贝丝。”
贝丝吓了一跳,转头“你怎么过来了克莱顿公爵还在找你呢。他现在身边女人,相貌都和你非常相似,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这里有我照看着呢。对了”她狐疑地左右张望,“那个乐手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有事要忙。”
两人在世俗女隐修院里逛了逛,这里和当初相比,已是大变样,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剥落墙面已焕然一新。白兰芝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有些诧异。贝丝羞涩地说道“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当初你消失时候,我吓坏了,报纸上说你被幽灵捉住了,可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幽灵呢后来,那个乐手找到我,”她始终不愿承认埃里克是白兰芝丈夫,“让我帮你打理世俗女隐修院。一开始我吓坏了,连账目都理不清,算账频频出错,你知道法国人就不是算数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跟你比起来差远了,完全无法胜任这个工作。”
“然后呢”
贝丝双目开始有了自信神采“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来世俗女隐修院时,那个骂你妇女吗”
白兰芝完全不记得“谁”
“当时,她一直骂你是公爵情妇,大声嚷嚷,说坚决不给情妇资助世俗女隐修院投钱。很戏剧化是,在你消失第二天,她就狼狈不堪地来世俗女隐修院求助了。她被她丈夫设计出轨,净身出户,法官判定她丈夫不用给她赡养费。她没有别地方能去,只能来我们这里求助。”贝丝轻吁一口气,“直到那时,我才发现以前我活得真没意思,老是暗暗跟你比美干什么呢就算长成维纳斯,不能掌控自己命运,一切也都是空谈。”
梦中被饥饿流民淹没场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白兰芝静静地看着贝丝“你说得很对。”
参观完世俗女隐修院,白兰芝留下来,和大家吃了顿晚餐,准备坐马车回郊外别墅。临走前,她拿出支票簿,给贝丝写了一张支票,将剩下储蓄都给了她。
“这里就交给你了。”
贝丝攥着支票,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红着眼,抽泣着说道“对不起我以前曾因为一套公寓,向奥黛尔出卖过你真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不该那样误解你”
“你也是个好姑娘。”白兰芝失笑,“而且,你以前也未曾忠于我,也就没有出卖一说。”
贝丝吸了吸鼻子,目光坚定“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忠于你,帮你照顾好这里。你放心,我会尽全力让这里成为一家正规慈善院,帮这些人走向正途。这钱我绝对不会乱用,每个月都会寄一份账单给你,让你过目。白兰芝,”她红着眼眶笑了笑,一字一顿,“奥黛尔救了我性命,你却让我活了过来。”
告别贝丝后,白兰芝走进马车,踏上回家归程。
一整天没见到埃里克,她非常想念,想念到心口都在发疼。
马车行至一半,同样位置,同样方式,她被奥黛尔拦了下来。
几个月不见,奥黛尔打扮越发奇异阴暗,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兜帽垂下,盖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鲜红如血嘴唇。
她撩起门帘,见到白兰芝第一句话就是“你想知道埃里克前世吗”,,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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