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因为遇见费宸,念稚一晚上没睡好。
早上起迟,差点错过开庭时间,好在她平时习惯前一天晚上将开庭材料随身带着,不耽误事情。
心情已经比昨天平静了不少,看着镜子里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强扯出一个过眼云烟的笑容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这样,可以在黑灯的屋子里难过,缅怀,但当天一亮,那些过去的事情,必定要让它过去。
无论是过去青春也好,还是喜欢过的人,忘记是理所应当的。
上午是个简单的离婚案子,双方调解不成后,法官走了程序后便结束了一审。
这种情况,念稚已经见惯不惯。这是现在一审离婚案的普遍做法,一审法官大多不会判离婚,通常只走个形式。
庭审结束后,念稚告诉当事人六个月后还要再次起诉,女孩子显然已经崩溃了,她抓着念稚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法官不让离婚,他打了我那么多次,还欠了好多高利贷!”
即使作为一个律师,念稚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法律规定“感情破碎”就可以判离婚,但是她代理的那么多离婚案子,一审几乎从来没有判过。
念稚只能安慰她:“我跟法院申请了人身保护令,接下来的六个月他不能再靠近你身边。”
女孩绝望的眼神:“那如果他靠近了,又打我呢?”
念稚怔了一秒:“可以报警。”
女孩崩溃摇头:“没用的,我报过了,警察说我们是夫妻,拘留他以后会对小孩有影响。”
做律师这两年,念稚已经见过太多法律管不到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冷漠,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但看到女孩枯槁的脸色,念稚又一次心软了。
“如果他再来骚然你,打电话给我。”
女孩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担心的眼神看着念稚:“可是……你也是女孩子呀。”
念稚莫名地,被她话里担心打动:“放心,我有办法。”
女孩眼神里渐渐重新燃起希望,一个劲儿地谢谢她 。
念稚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一句话,将这个女孩从绝望的边缘拉回。
每次开完离婚案,念稚都不太高兴。
所以中午约了大学室友,在附近国企做法务的陈芸一起吃饭。
陈芸的性子要风风火火些,念稚刚挂完电话,还没找到餐厅,陈芸就已经请好假赶来了。
两人约在一家日料。
虽然都在N市,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陈芸一进来,屁股还没粘上凳子,便神神秘秘地伸头,凑在念稚的跟前。
“我有个大八卦要跟你说。”
念稚给她倒了杯水:“什么八卦?”
本就隔音很好的包间里,陈芸还非要压着声音说:“我上次见到费宸了!”
念稚抬起眼:“什么时候?”
陈芸:“上周五晚上,陪单位领导去见个大客户,在城南的九尊会所见到他的。”
又是这个会所,念稚好奇地问:“他在那里做什么?”
陈芸没直接回答她,反而说:“念念,我觉得吧……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而且人家在会所工作都是按小时算工资,跟你们律师咨询费一样……”
念稚打断她:“别跟我贫嘴。”
陈芸看她脸色:“我说出来,你别激动呀。”
念稚:“快说。”
陈芸:“他好像在那里工作。”
念稚心里虽然早已有猜测,但听陈芸这么说出来,还是慌得不得了。
垂着眼神,不让陈芸看出什么。
陈芸一边感叹:“你说三年没见,费宸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念稚没说话,其实她也能理解一点。
费宸的家境一般,吃穿用度,都是些没有牌子的东西。
记得大二时,她送了一件ERDOS的羊绒衫给费宸,他从大二穿到大四。
刚谈恋爱时,费宸还用着一款折叠老年机。
心疼的念稚第二天就送了当季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给他。
一想到这些,念稚把费宸在会所工作总结成四个字。
生活所迫!
听起来励志又心酸。
中午跟陈芸吃完饭后,念稚准备开车回所里。
在车上时,她又忍不住查了查银行卡余额,查完有点难过。
要是她像以前那样有钱多好呀,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掷千金地去找他。
可望着余额,念稚暂时放弃去找费宸的想法。
**
会所顶层,湛蓝色的泳池旁边,透明玻璃隔开的阳光房里。
费煊难得出来晒一次太阳,依旧是一件白色衬衫,袖子松散地卷着,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的双腿随意交叠。
他常年不见光,太阳底下,皮肤被照得白得发光,身上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整个人看着有人气许多。
一大早,罗素就被派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他站在阳光房里跟老板汇报工作。
“念稚小姐住在北边,独居。现在在一家律所上班,上午一早就出去开庭了,中午跟朋友吃了个饭,又回了律所。”
听完后,费宸没说话,太阳底下,罗素很快被晒得受不了。
费宸问:“你很热?”
罗素说:“我不热。”
费宸抬头,那双眼睛瞬间把罗素降温好几度。
罗素陡然想起,费宸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于是改口老实地说:“热。”
费宸听完后,站起来,手下抱着一堆文件跟进去,地点换到了会客厅里。
罗素又说:“上午的案子好像不是很顺利,离婚案的对方当事人,在法院门口扬言要让念稚小姐等着。”
费宸只不过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看文件。
罗素有点摸不准自家老板的意思,若说不在意,今天一早就让他去查查念稚现在做什么。
若说在意,可他汇报了这么多,老板连个眼神都没给。
也不知道是真漠不关心,还是有别的主意,面对这样的老板,罗素实在猜不透。
“然后呢?”
罗素:“啊?”
费宸抬头,有那么一丝不悦:“威胁了,然后呢?”
还真以为他不关心:“然后念稚小姐就说——”
罗素学着念稚的语气:“你只要你敢来……我等你,派出所十五日游也等着你!”
费宸听完,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罗素也跟着笑起来,又自作主张的添了一句:“念稚小姐,好像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呀。”
话音一落,费宸笑容渐渐淡了,罗素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别人不知道,可罗素知道当年自家老板是被念稚抛弃了,若说她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怎么听都不是一句好话。
好在费宸没有对这句话有过多的反应。
想想也是,罗素觉得自家老板这性格,如果念稚不主动回来求和,以老板的性格,估计八辈子都不会主动示好的。
中午时,诺大的餐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下面的人按照今日的食谱将午餐送上来。
罗素将餐车推进来时,费宸正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他知道老板十分有洁癖,只要接触过外面的东西,就一定会洗澡,今天大概是晒了太阳的缘故
费宸的三餐都是营养师搭配好的食物,虽然有荤有素,却都是些没什么食欲的菜品。
费宸吃饭就像是任务,几乎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享受。
若他有什么爱好,连天天跟着他的罗素都找不出一个。
如果赚钱也算是一种爱好的话,那他老板真是将这种爱好发挥到了极致。
吃完午饭,又是稀疏平常,没什么乐趣的一天。
费宸照例是处理完公务之后,开始看书。罗素站一旁午休,如果跟平常一样的话,老板处理公务大概到三点,他也可以休息到那会儿。
之后费宸会看书到六点,七点晚餐,游泳一个小时,再然后便是继续处理公务到深夜。
除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外,费宸几乎没有任何花钱的地方。他不常出去,只有个把好友。虽然有亲人,但从来不走动。
挣着最多的钱,过着最朴素的生活。这就是N市,人人都想巴结拉拢的商业奇才。
在外人眼里,费宸无疑是神秘厉害的,每天上门约他想从他这里套取一点商业机遇的人,根本排不过来。
按道理说,费宸的住处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但是全N市的人,明知道他住在这里,却没有人敢上门打扰。
费宸过于喜欢安静,不太喜欢烟火气,搞得罗素也常常很孤独,时常怀念费宸跟念稚谈恋爱那会儿,起码他老板好歹还像个活人。
罗素的瞌睡还没打完,会所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的依旧是费家人,不过不是费趔,而是费正铭。
费宸同意后,罗素将人带上来。
父子平时并不是经常见面,费宸平时也不常出去,所以老爷子在外面几乎见不到他,想见也只有亲自过来。
费正铭坐着电梯上来时,罗素将他带到会客厅。不过费正铭并没有待在会客厅,而是在费宸的住处转悠了起来。
外界对他这个儿子好奇,费正铭自己何尝不是。
父子俩感情并不好,尤其在林曼珑的孩子出事之后,父子俩之间出了间隙,费宸便从家里搬出去,那时他才十六岁。
这么多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提什么感情。
费宸换了一套西装,里面依旧是一件白色的衬衫,腕间带着一枚手表。
俊朗干净。
费宸坐下:“有事?”
费正铭倒是直来直去,大概是发号施令惯了:“这会所给费趔,你去公司。”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不能太偏心,便加了一句:“费趔不是经商的料,只有你合适。”
费宸扯了很个敷衍的笑。
只有他合适,当初老爷子分产业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费宸松了松领口,简洁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费正铭开始打亲情牌,讲责任:“费氏集团虽看起来庞然,可很多产业早已经过时,加上这两年在你弟弟的手下败弄,已经大不如从前。”
费宸听完费正铭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好像家族命运就此决定于他。
冷冷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费正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初虽然是他把费宸赶出费家的,可今天也是他降尊纡贵,主动过来跟费宸示好,没想到他居然一点情面都不顾。
费正铭不免冷声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凭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就凭你姓费。”
费宸笑笑,他似乎真觉得费正铭是可笑的。
“费正铭——”
“姓费的人多了,你要是看不上费趔,大可以去找别的姓费。”
“至于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你未免太给自己贴金了。”
费正铭眼中划过一丝不解:“费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费宸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给出了答案,“没什么好处,单纯不想你们太好过罢了。”
说罢,他大概觉得这些话足够费正铭去消化了。
转身就要离开。
费正铭看着他的背影:“早知道你如今处处跟我对着干,当初就应该掐死你,省的你今天变成这副鬼样子。”
他说的鬼样子,大概是指费宸古怪的性格,不像正常人那样有七情六欲,他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在乎的。
这些在费正铭看来,都不是人样。
费宸顿住脚步,他转身,眸中的凶恶像一把冷冰冰的刀,“你说的鬼样子,大概是觉得我对费家见死不救,明明有这么多钱,却一点都不给你们。”
“费正铭,你如今气急败坏的样子,跟你当年的贪婪样子,一模一样。”
“都让人恶心。”
费正铭被他几句话就戳中了心事,一时之间又是心虚又是恼怒,脸上更是黑红地透着涨意。
“你说什么混账话,我怎么会图你的钱,家里公司做好了,以后不都是你俩的。”
“再说,你跟费趔是亲兄弟,就算是看不上费家的公司。都是一家人,帮帮你弟弟怎么?”
费宸的的眼神盯着他:“一家人?”
他站在楼梯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还是算了吧。”
费正铭是被气的让人扶着下去的。
罗素给他送到楼下楼后,费正铭吃了两颗药。
他看着罗素,这个十几岁开始就跟着费宸的手下,严肃地问:“这几年,他真的一直住在这里?”
那么高的地方,光是坐着电梯上去心里都很慌,不要说一直住在上面。
罗素说是,随后又添了一句:“先生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费正铭欲言又止,当初他将费宸赶出家门,确实是在气头上,后来也很后悔,只不过费宸再也没给他悔改的机会。
费正铭想了想:“你跟他说,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老了,膝下就这两个儿子。费趔是没指望了,费正铭现在想把希望都寄托在费宸的身上。
显然,后者并不想领情。
罗素没有说话,费正铭知道这句话并不一定能被传达到,于是摆摆手:“算了算了。”
回到楼上后,罗素把这句话传达,但费宸只是坐在客厅发呆。
罗素觉得费宸现在这样挺好的,谁都打扰不到他,想出去就出去,想自己呆着就自己呆着。
可总是有些人,非要强行地让他变得所谓的“正常”起来。
在外人看来,费宸不念亲情是错的,看着费家渐渐走向衰败无动于衷是错的,对弟弟不扶持是错的。
总之,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错的。
与其让他走到人群里被指责,不如像现在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
**
下午所里没什么事,念稚便早早地下班。
昨天舅舅偷溜出去打牌的事情还是被舅妈发现了,得知是念稚打掩护后,一下班舅妈就让她过去。
虽然舅妈在电话里很生气,还是为她准备了一桌子菜。
舅舅家条件一般,但是在念家出事之后,却是舅妈主动把念稚接回家住,后来念稚换工作搬出去,也是舅妈经常叫她回家吃饭,所以念稚对他们俩的感情格外深厚。
“这次你真误会舅舅了,他真没去赌钱,就是打打小牌。”
舅妈不信:“他要是没赌钱,今天口袋里怎么多了这么多钱。”
舅舅在一旁语气弱弱道:“最近手气好,不怪我。”
念稚这才明白,原来是舅舅口袋里的钱变多了,舅妈才起了疑心,“.……”
舅妈:“赢钱也是赌。”
念稚打圆场:“既然是舅舅的赃款,那你就没收了呗。”说完赶紧给舅舅使眼色,舅舅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在桌上:“都在这里了,晚上给你出去买条裙子,行吗?”
舅妈不是小心眼的人,数落了舅舅几句后,就把事情给翻篇了。
本来晚上吃完饭,要一起陪舅妈出去逛街的。
可舅舅白天被舅妈突然叫回来,今天接单时长还没有做满。
念稚不想扫他俩兴:“今天还差多少,我帮你开。”
舅妈不想耽误她时间,念稚觉得没什么,拿上车钥匙:“待会儿跑完,我再给你开回来。”
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念稚开上车后,想都没想就往城南的方向开去。
明明告诉自己要忘记,可心里却是控制不住。
虽然时隔三年,可是喜欢的人还在心底,没有因为他现在做什么有丝毫改变。
念稚的车一到会所附近,罗素便知道了。
他不知道念稚为什么又过来,从一个下属的角度来看,他不太喜欢念稚。
当初念稚喜欢他老板,喜欢的很在乎。
可最后,伤害费宸也是她。
费宸从书房出来时,扫了罗素一眼:“有事?”
罗素一边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一边不是很情愿地道:“念稚小姐又过来了。”
费宸坐在偌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吃饭,闻言放下筷子:“在哪?”
罗素说:“车停在会所附近,人没下来。”
费宸的眉梢轻扬了一下。
虽然他老板什么话都没说,但罗素知道,老板心里应该是高兴的。
吃完饭后,费宸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游泳,而是坐在阳台上发呆。
就在罗素以为,费宸大概不会再问什么时,对方却突然说了一句:“她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罗素心想,果然还是放不下。
念稚在会所附近接了几个单,把舅舅的时长做满后,就又回到会所附近待着。
其实她也知道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可心里却始终存着......不愿意承认的愧疚在。
她不知道费宸现在的处境是否跟当初分手有关系,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一旦想起,念稚就觉得愧疚不安。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费宸沉声问:“走了吗?”
罗素说:“没有。”
费宸进去起居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罗素看到,心里一惊:“您……您要出去?”
费宸问:“不行?”
不是不行,只不过费宸每次出去都要提前准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的。
罗素还是有点犹豫:“您确定吗?”
这是罗素第一次质疑费宸的做法。
刚质疑完,费宸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凌厉,有一股淡淡的寒意:“你想说什么?”
罗素并不敢说什么。
只是打电话立马去做了安排。
临下楼时,费宸站在客厅往下看了许久。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三年住在这里的平静再也没有了,意味着他将继续要去承受一些别人的诋毁,意味着他可能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付在别人那里。
但这些,都抵不上——念稚在下面等他的诱惑。
罗素将人安排好之后,费宸又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
这三年他很少晒到过阳光,皮肤有种不太健康的白,唇色也是浅的,不太有活力的样子。
头发似乎也有点长了,遮住了眼睛。
费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怎么都不是很满意。
“去把造型师叫来。”
大半夜,从楼下会所调了一个造型师上来。
至于老板为什么会半夜想剪头发,做造型,造型师虽然有一肚子疑惑,但什么都不敢说。
做好造型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全部露了出来,在灯光下是一种淡琥珀色,如果除去里面的寒霜冰冷,大概看一眼都会让人心旌不已。
折腾了这么一下,镜子里的男人已经是很好看的了。
费宸穿上西服后,踏进电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