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炎霆一直很沉默。
他平常素来寡言,一般人分辨不出, 但林沅不会觉察不到异样。
林沅歪着脑袋盯着炎霆的侧脸看了会儿, 见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一直都没理自己,便伸出手抓了抓他的衣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连炎霆都从未发觉到,自己情绪不虞时,眼神总是清冷寡淡的, 浑身那种强势的压迫力会不知不觉泄露出来, 笼罩在周身, 令人望而却步, 不敢近身。
前座的司机对此感知明显, 抓着方向盘的手心早就被吓出了一层冷汗,还得强撑着, 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车行驶平稳。
若不是工资高, 炎霆身边的工作岗位是没多少人敢接的。
司机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也没适应老板情绪冷淡时的低气压。
林沅说话的音量很小, 几乎只有后座的他们俩能够听到, 很快被吞没进发动机的声响里。
“沅沅, 别多想。”炎霆握着林沅的手,轻轻摩挲着他近来长了些肉的手背, 动作很温柔, 但周身的低气压却一点儿没有缓解。
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 林沅没有贸然猜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轻叹一口气道“还有两个多月,崽崽就要出生了。”
林沅只是随口一感慨,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两个多月,六七十天,说长却也不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
手臂圈在小孩儿的腰间,将人搂抱进怀里,炎霆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乖,不害怕。”
林沅想像以前一样,倔强地反驳自己才不怕呢,不久是生孩子嘛,肚子上划一道口,就取出来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生孩子三个字听起来简单,可连从诞生就拥有孕育小生命器官的女性,生孩子时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更何况,林沅是个男生。
男人的身体,天生就不适合孕育。怀孕期间,便已经有无数连医生都无法预料的危险。
更何况,是生育的那一天,危险也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林沅性格大大咧咧,倒没考虑这么多。
他是怕疼。
平常走路时,不小心踢到石头,他都能疼得龇牙咧嘴,红了眼眶。
在肚子上划拉一道口子的疼痛,并不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的。
林沅抓着炎霆关节比自己粗的手指捏了捏,赶忙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咕哝道“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总觉得,炎霆这一路的沉默寡言与自己有关。
而林沅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出错几率极少。
“沅沅。”炎霆压低的嗓音很沉,像是染上了几分夜色里的浓雾,裹挟着厚重的水汽,说不出的冷寂,“你会不会觉得学校里更好玩儿”
斟酌再三,炎霆还是选择了一个很委婉的表述。他其实最想问的,是会不会觉得和同龄人在一起更开心。
这几天,都是炎霆亲自开车送林沅去学校,又准时接他回家。
每次炎霆都会提前十几分钟到达,把车停在教学楼外面等着。
他坐在驾驶室里,诱惑茶褐色的车窗玻璃,看见小孩儿和同龄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心里总是会无端升起恐慌。
活了三十多岁,叱咤商界的炎总,别人眼中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狠辣的炎总,人生的字典里终于出现了自惭形秽和自我否决两个词语。
看多了林沅和同龄人在一起灿烂的欢声笑语,他总是控制不住的一遍一遍问自己,靠着孩子把小家伙绑在自己身边是正确的吗
林沅以后的路还长,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炎霆不敢肯定地说,其中不会有比自己更好的。
偶尔,他想着想着,内心就会出现一个疯狂暴戾的小人,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只要把人关在别墅里,锁在身边,就永远也不会离开。
每当炎霆压不住心底的暴戾,想做点儿出格的事时,林沅温软的气息,又会将他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拽回来。
炎霆舍不得放手,更舍不得自私地断了小孩儿未来所有可能的人生道路。
这几日,他一直在挣扎。陷在占有欲和纵容的泥潭里,焦灼地拉扯着。
在他泄露出一点点儿情绪时,林沅很细心地发现了他的异样,但只是默默观察着,没有直言拆穿。
老男人也是需要隐私空间的,可不能直白地伤了他的自尊心。
林沅如是想着,垂眸盘算该怎么让老男人把心里想的事主动说出来。
“还好啦,也不好玩儿,学习好累哦,早起也好累哦。”林沅嘟囔地吐槽着,恹恹地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脑袋黏糊的在炎霆颈窝里蹭了蹭,才继续道“考试也好累,我更喜欢窝在家里晒太阳,不想去学校,家里多舒服啊。”
林沅不太喜欢社交,和别人说话总是得顾虑很多。不像在炎霆面前,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用深思熟虑,也没有顾忌。
反正,就算他说错话,炎霆也不会生气。换成别人可就不一样了,不仔细斟酌就讲话,很容易得罪人的。
闻言,炎霆漆黑的深眸里闪过一丝惊讶,沉稳的视线落在小孩儿脸上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他脸上没有分毫的不情愿,嘴角这才往上提了提。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也浮出了几分笑意,“宝贝儿更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当然啊。”林沅侧身抱住男人的脖子,笨重的身子全压在了他身上,还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心情甚好,语调轻快地说“别人也不会这样抱我啊,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靠近,还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了。”
林沅边说话边将脑袋埋进他的颈边用力吸了几下,也不知闻到了什么,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只吃饱喝足后,亮出白白软软的肚皮躺着睡觉的小奶猫。
刚认识时,炎霆平常穿着的衣服上都会有淡淡男士香水冷冽的松木香味儿。
后来,得知林沅怀孕,将他接回家后,炎霆担心会影响到林沅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再也没有用过香水。
现在,浑身上下除了衣物里残留的洗衣液味道,再没其他气味儿,可林沅还是觉得很好闻,时不时就要埋进男人的颈窝里嗅嗅,就跟上瘾了似的。
炎霆抱着小孩儿,手掌轻抚他的孕肚,眼底的阴郁逐渐散去。
浓郁被破开,璀璨的阳光洒落。
林沅又一次将炎霆拖拽了回来。
两人十指相扣,谁也不会轻易放手。
期末考试结束,不管成绩好与否,林沅都像是被关了许久的鸭子似的,开始了肆意撒欢的生活。
比如,早上都要一觉睡到十一点起。
一次两次还没关系,但天天如此,错过了早饭,炎霆生怕小孩儿把自己而出毛病。
特意将去公司的时间推迟到九点半以后,就是为了让林沅睡饱,然后强行将他从叫醒吃早饭。
可是,心里坚定要赖床的人是叫不醒的,抓着床单就是不动,装睡不睁眼睛。
炎霆没办法,只得把早饭端到卧室里,再将小孩儿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吃。
吃完后,林沅继续滚进被窝里呼呼大睡。
伺候完小祖宗的炎霆,还得换衣服去公司上班,赚钱给嘴馋的媳妇儿买零食,给即将出生的儿子买奶粉。
炎家三兄弟,在一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里分崩离析。
炎霆以前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家产,他孤家寡人一个,钱财要再多也没用。
但自林沅出现后,炎霆就改变主意,开始筹谋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发现从前疼爱自己的大哥,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了。
表面兄弟情深,暗地里却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
炎霆不想死,他舍不得让林沅一个人留在世上,经历所有的风雨和苦难。
被他护着宠着的宝贝儿,怎么能够孤零零的去扛一切。
相对于林沅,率先斩断兄弟情谊的大哥,对炎霆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夺走大哥手里的股份,收到了自己名下。
摔倒住院的老爷子,不知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了自己亲儿子们的手足相残,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却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
也没再像从前那般老顽固,每次炎霆去医院里探望他,他都很少说话。
只是每当炎霆离开的时候,会叮嘱一句要好好的。
老爷子没有再强迫炎霆结婚生子,甚至连炎霆之前答应的要让他抱孙子,他都只字未提。
不知是对儿子失去了期盼,还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无论老爷子过去再怎么冥顽不灵,他终究还是炎霆的父亲。血脉传承,不是那么容易割舍掉的。
炎霆计划着,找个机会,把小家伙带去见见老爷子。
他怕林沅不同意,便一直未提。
直到某个天气晴朗,林沅心情很好,午饭都多吃了一碗的日子。
饭后,炎霆牵着他在花园里散步,才终于说出口。
林沅答应得很爽快,一点儿也没有排斥,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没有因此褪下去,炎霆心中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答应之后,林沅一整天都很平静。
晚饭后,却肉眼可见变得紧张和焦虑起来。
八个月的肚子隆起弧度已经明显到遮不住了,就跟驼了个二十斤的大西瓜似的,导致他的行动变得笨拙而迟缓。
林沅费了好半天劲,才将自己大部分的衣物从柜子里扒拉出来,一件一件地挑选,明天该穿什么去医院。
选了好几套,他都没满意的,便将魔爪伸向了衣柜里炎霆的衣服。
他对炎霆那一堆的衬衫,可心水太久了。
不仅穿起来舒服,而且还帅气禁欲。当然,这是炎霆穿起来的效果,似乎和现在大肚子的他没什么关系。
翻找了好一会儿,林沅也没挑出一件合身的,倒是从最下面的柜子里,扒拉出了一个漂亮的雕花木盒子。
盒子真的很好看,像来自中世纪的古董。
林沅很喜欢,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走到床边坐下,才缓缓打开了盖子。
他原本以为里面装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打开后却发现里面有两个项圈。
一个是金属的,泛着音色的冷光。
一个是皮质的,散发着淡淡的皮革气味。
表面没什么花纹,光滑简洁,内里都刻着两个字母yt。
几乎在看清的一瞬间,林沅就明白了这两个字母的含义,是炎霆名字的缩写。
林沅握着两个项圈仔细研究了会儿,把黑色皮革的放下,打开银色金属项圈的扣就往脖子上套。
炎霆走上楼,打开卧室门的刹那,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一直想圈禁的宝贝儿,正拿着篆刻了他名字的项圈往脖子上套。
一但套上,那就意味着,林沅是他炎霆的所有物,再也逃不掉。
瞬间,炎霆心底压制的占有欲陡然暴涨,吞没了所有意识。眼角翻腾着欲念,泛出猩红。
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他迈开大步,走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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