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渐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 他支着头, 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压在手肘底下的书。中午他没回家。
吃完饭, 江淮去了秦予鹤的宾馆。
宾馆东西不多, 就一三十寸拉杆箱, 柜子上放着两盒没开封的牛奶,露台门边竖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长快递箱。
秦予鹤把行李放下就去了江淮学校。
江淮进门, 秦予鹤在他后头关了门“你生日礼物在露台门那儿。”
“嗯,”江淮看这高度就差不多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滑板”
秦予鹤摘了围巾, 脱了大衣“我为你省吃俭用小半年才攒出来的。”
江淮扭头瞥了眼秦予鹤, 秦予鹤压着眉弓, 头稍低, 从衣兜掏出盒烟扔了过去。江淮接住“谢了。”
秦予鹤去开了房间换气, 江淮夹了支烟出来。
秦予鹤走回来,到他旁边, 手里转着个打火机,“咔哒”一下, 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给江淮点上了烟。
然后秦予鹤也给自己点了支烟。
烟雾浮白, 秦予鹤微眯了眼, 叼着烟说“我以前还想过,我跟你老了,都没有找到老伴儿的老年生活。”
江淮靠在门边, 斜瞥了他一眼, 没说话。
秦予鹤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说“种种花,溜溜鸟,到了周末晚上去广场和老太太跳舞。”
江淮“”
“你现在就可以去广场上找老太太跳舞。”他说“让卫和平给你介绍,他熟。”
秦予鹤乐了,他抬头“我不,我不抢兄弟的老太太。”手里的金属打火机“咔哒”“咔哒”地响了好几轮,指肚还蹭着汗,他停顿了下,忽然问“你喜欢薄渐”
江淮愣了下,皱起眉来。半晌,他抽了口烟“喜欢。”
“他追的你”
江淮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算,算我追的他。”
秦予鹤静了。
江淮蹲下来,后背抵在门框上。他夹着烟,懒洋洋道“我对薄渐的第一印象比你对他的第一印象还差劲,不过后来接触多了就觉得他这人还不错。”
“你在夸他吗”
“差不多。”
秦予鹤低头看着江淮。江淮提起薄渐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江淮不大爱笑,提起薄渐时却眼里都是笑。
他“啧”了声“那祝你们早生贵子”
江淮抬眼,从鼻腔哼出声笑“不用,没有给你添个弟弟妹妹的打算。”
“”
“江淮。”秦予鹤开口。
江淮还记着之前在火锅店,秦予鹤把他脑袋按在沙发上的仇,挑衅似的抬眼“叫你爸爸干嘛”
“滚回学校上课去,你迟到了。”
江淮“”
“我日”江淮猛地起来,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时间一点五十四,差六分钟打上课铃。下午第一节课他记得好像上老林的数学课。
“操我他妈真要迟到了,下午有我们班主任的课,”他随手把烟头碾进边上的烟灰缸,匆匆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江淮一顿,扭头端详了半天据老秦说自己省吃俭用小半年给他攒出的滑板“滑板能用吗我滑滑板比跑着快。”
秦予鹤拿手肘搡了他下“滚吧你,老子买来给你收藏用的,谁让你上路了自己跑着去。”
“小气”江淮撇嘴,“先走了,有事儿再联系。”
“谁他妈小气了”老秦气哼哼的,“以后我再发微信你快点儿回,发条消息一上午不搭理我,我怎么联系你”
江淮瞥他“我说的是有事儿联系,你那点破事也算事”
秦予鹤“”
江淮没再搭理他,往门口走了,背对着秦予鹤抬了抬手“拜拜。”
秦予鹤看着江淮走到房门前,忽然开口问“江淮,你还要抑制剂吗”
江淮一顿,他没回头“暂时不用了。”
“嘭”,门关了。
江淮走了。
秦予鹤像发呆似的靠在墙边儿站了半晌,叼着烟,慢慢顺墙根蹲了下去,叹出一口气。
江淮迟到是百分百要迟到了。
宾馆离二中不远,江淮跑着去差不多十分钟,从学校后门西的铁栅栏翻进来,再跑到学礼楼,又差不多十分钟。
所以等江淮到教室,老林第一节数学课已经上一半了。
江淮在二班外走廊前门到后门中间徘徊了几圈,最后摸到后门没锁,他悄悄拧开一道细缝儿,蹲在门框脚,一点点挪了进去。
坐倒数就有这个好处,虽然姿势不大体面,但可以偷偷溜进来。
薄渐没同桌,靠后门最后一排就薄渐一个人。
江淮挪进来,没声没响地把门关上,蹲在薄渐凳子后面缓了缓。
老林在讲台上讲预习学案,江淮看不见人,只听得见老林的粉笔头磕在黑板上铿锵有力的声儿。江淮稍抬了抬头,恰好和偏过头来,低眼望向江淮的薄渐四眼相对。
可能是教室中央空调太热,也可能是英雄末路,江淮手心攥出汗来,他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薄渐点了下头。
江淮跟薄渐是前后桌,他俩座位都靠过道,赵天青这一竖列靠墙。
今天赵天青没去体训,趴在课桌上睡得不知今朝何夕。
老林不写字了,转身过来讲题“我们首先把这条过a点的直线倾斜角求出来”
老师站在讲台上往下看,最后一排的同学开没开小差,都看得一清二楚。江淮心想他现在要是从过道跪蹲过去,老林肯定发现他了。
到时候他妈又是一篇三千字检讨。
他开学到现在,写的检讨比他写的语文作文还多。
江淮蹲在薄渐凳子后头,拉了拉薄渐校裤裤腿。薄渐低头看他,江淮指了指薄主席桌肚底下,用口型说“我爬过去。”
薄渐怔了下,握笔的手收紧了。
江淮没说完,继续一边往后指,一边用口型说“你往后退退。”
“由图可得,a点坐标3,2,我们先算直线斜率,再求解离心率e”
“嗡”
低微的凳腿摩擦在地板砖上的声音。
凳子往后拉了一点。
薄渐把桌肚底下的腿退了出来,别到一边。他腿长,不在桌肚底下舒开,就显得窄狭拥挤,膝盖抵得课桌微微晃了晃。
他垂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江淮。
江淮尝试性地往里靠了靠,他蹲着太高了,要进桌底,得跪到地上去地上不大干净,这个姿势也没太有颜面。
江淮蹲着,和自己僵持了三两秒,最后硬着头皮,膝盖着地,向下伏了伏腰。
课桌底下有三面木头横杠,到时候他还得从横杠上钻过去。
空间狭窄。
江淮的腰蹭着薄渐的小腿。校服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薄渐手里的笔捏得很紧,他几乎一动没动。
“所以到这步,我们椭圆的标准方程就求出来了”
老林确实没发现,江淮从进门到钻进薄渐桌子底下,都正好被薄渐和薄渐的课桌给挡住了。他讲课投入,也没注意那么多。
他讲着讲着就走动开了“然后我们给椭圆做切线”
江淮脊梁骨都僵直了。
日。
日日日日日。
透过桌底桌腿桌杠的小方框,江淮勉强在过道尽头看见了一双中老年男性棉鞋,老林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近
林飞怎么他妈的下讲台了
林飞这他妈要是一直走到最后一排还能看不见他在薄渐桌子底下
江淮觉得他就一傻逼。
迟到就迟到了,迟到就直接进来呗,反正他迟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非得往人桌子底下钻,自作聪明。
那双中老年棉鞋越走越近。
江淮在桌底下转过身,想趁林飞过来前赶紧钻出去。后门没关,他能出教室。
“哐啷。”
薄渐忽然拉了拉凳子。
江淮一时愣神。
薄渐把凳子向前拉回去,腿放回了桌肚底下,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地方,多了两条腿,就容不下江淮了。薄渐膝盖磕在江淮鼻梁上。
江淮没想太多,把薄渐的膝盖推开了。
课桌底忽然暗下来。
薄渐脱了校服外套,振了下,用几本书压在课桌前沿。
衣袖衣摆垂下来,掩住了课桌靠前的一侧。
林飞最后停在江淮前桌边上,他瞥了眼江淮的空位,没说话,也没再往后走了,撑着江淮前桌的课桌讲题。
在桌底,江淮猛地发现,他跪在薄渐两腿间。
他手还搭在薄渐膝盖上,是他把薄渐腿推到边上,自己挤进来的。
薄渐握着笔,林飞离他很近,在讲题,但林飞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低下眼皮,睫毛轻轻颤了颤。
如果他稍稍向后仰,向下面看,就看得见江淮的脸。
他衣服穿得不算厚,江淮的呼吸碰在他大腿内侧。
薄渐的钢笔在纸面上洇了个不美观的黑点。
江淮喉结动了动。视线不偏不倚,盯着薄渐的皮带扣看。
但他根本没看进去。
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薄渐的腰带扣。
安静如死鸡市场的后排教室,忽然一声细微的“咔哒”金属响。像是幻听。
林飞疑惑抬头“”
薄渐握着钢笔,压着学案,神态如常,看不出猫腻。
林飞疑神疑鬼没多久,又转过身继续讲题了。
薄渐微向后拉了拉距离,低眼看过去。
江淮屈着腿,单膝跪在地上,他弓着腰,一只手安安分分分地揣回衣兜了,另一只手稍显尴尬地按着薄渐被他不小心解开了的腰带。
他稍仰头,用口型说了声“对不起”,又低下头去了。
薄渐睫毛动了动,捉起江淮的手,用他的手帮自己把腰带再重新扣好。
江淮装死似的没动,薄渐怎么拨弄他手他都没反应。
校裤是黑的,但有鼓出陷下的皱褶也都十分明显。江淮看见了。薄渐拨着他手指,手掌,手腕都会难以避免地蹭过去。
江淮手心都被汗浸透了。
他低着头,腰带一扣好,就把手抽回去了。
操。
在班里,在上课的时候干这种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薄渐低头看着江淮的手从自己手里溜走,他没阻拦,只撕了张纸。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桌底边沿递过来,指间夹着张叠得整整齐齐,还别着一支笔的纸片。
江淮抬头,皱起眉,抽了过来。
展开,一行隽秀的字“不帮帮我么”
江淮耳朵一下子烧热起来。他拔开笔,回了个“滚,你还要脸吗”。
桌底伸出一只手,薄渐唇角微弯,从这只手手掌心拿走了随便乱叠了几叠的小纸片,食指无意似的划过江淮掌心。
江淮被烫着了似的立马缩回了手。
没多久,薄渐又把纸片递了下来。
一张新纸片,一句新的话“中午我生气了,你都没管我。”
江淮展开,一愣,皱眉回“那下次出去吃火锅我带你一起去。”
小纸片又递回来
“才不要火锅,你都没叫过我爸爸,也没跟我说过那种话。”
江淮“”
江淮种草似的点了两个“”,附“我没事叫你爸爸干什么那种话是哪种话”
“我不管,我就要听。就是求饶的话,你都没和我说过。”
“”
放屁的没说过。他说过两回。
“你听课吧。”江淮回。
江淮把小纸片扔回去,听见了很小声的拆小纸片的声音。然后薄渐又伸下手来,江淮以为他还在传小纸条,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了。
可这回薄渐手心没小纸片,是空的,他拉住江淮的手,小幅度晃了晃,他低下头来,看见江淮,用口型说“我就要。”
他说“江淮,我要。”
江淮一下子觉得全身血都冲到头顶上去了。
简称上头。
于是他甩开了薄主席的手,并言简意赅地回了薄主席一个“滚”字的口型。
他扭回头,稍稍把薄渐的校服帘掀开一角其实老林早就回讲台了,粉笔头在黑板上浮粉横飞。
江淮现在是彻底没勇气从薄渐课桌前面的空当儿里钻出去了,回头,推了推薄渐的腿,手伸出来打手势“让让,我要出来。”
江淮最后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从走廊来的,回走廊去了。所幸还差几分钟就下课了。
江淮靠在走廊窗边,翻了翻手机。
“秦总统”五分钟前发表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夕阳江景一张,附字
“爷的青春结束了。”
卫和平三分钟前评论“考试全挂,一门没过”
秦总统回“一边凉快去,老子成绩好得很。”
这俩人倒挺闲,江淮“啧”了声,十分敷衍地给出了安慰评论最美不过夕阳红。
“叮铃铃铃”
下课铃响了。
老林稍稍拖堂了几分钟,江淮杵在走廊上,听见林飞在班里说期中考后篮球赛的事儿,淘汰赛在期中考前,剩下的比赛都在期中考后比。
其实剩下的比赛也不多,淘汰赛相当于26晋4,每个级部就留了四个班,最后的比赛不过是十二强角逐冠亚军。
这个学期短,一月中旬就期末考试了,校篮球赛的时间安排也赶得紧,下周就级部4晋2,2晋1,选出今年校篮球赛的冠亚军种子队来。
然后下下周总决赛,冠军争夺赛。
老林把睡觉的赵天青拖起来,赶到讲台上让赵天青组织比赛,自己先下了课。
趁班里骚动,江淮开后门又溜了回去。
薄渐已经把校服外套穿回去了,领口整齐,袖口干净。
下节课上美术。
二中美术课和音乐课的就是美术课放艺术鉴赏系列的纪录片,音乐课放经典音乐电影。偶尔照课本上一节正儿八经的艺术课,底下也没人听,都各做各的卷子。
美术老师调下放映屏来,班里拉了窗帘,按灭灯管。教室暗了下来,嘈嘈切切。
下周校篮球赛,晋级班级的体育委员去体育组办公室开会,赵天青座位空了下来。
江淮拿手机开了手电筒,很有古代凿壁偷光,勤奋学习的一代学儒风范的拿手机手电筒照着今天的作业卷子写作业。
他转着笔,但五分钟过去,第一道选择题还没做出来。
右手边赵天青光秃秃的课桌上多出一本书,书封皮叠着一支钢笔。江淮扭头过去,薄渐刚刚好拉开赵天青的凳子坐下。
他唇角微挑“前排视野好”
薄主席睁着眼说瞎话“前排光线好,我要看书。”
江淮把手机手电筒给关了“现在不好了。”
薄渐“”
江淮没忍住笑了,瞟了眼薄主席的书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薄主席的书一般都特高深,当代优秀学生典范的人设每时每刻屹立不倒。他挑眉问“这什么书”
薄渐偏头,向江淮耳朵倾了倾,小声说“就是找个借口来找你一起坐而已不许揭穿我。”
江淮手里的笔“啪”地掉了。他瞥了薄渐一眼。
薄渐和他咬耳朵,轻声喃语着问“但你说我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让你离别的aha都远一点呢”
aha都是占有欲和嫉妒心会强到失控的生物。
aha是天生的强盗。
aha不喜欢自己的oga身边出现任何aha,任何和自己的oga交往亲密的aha哪怕beta也不行。
aha会无时无刻不想在自己的oga身边挨挨蹭蹭,把自己的oga身上都蹭满自己信息素的味道,让自己的oga身上到处都有他的脏东西。
这是一种卑劣的兽性。
“我这么多愁善感,”薄渐的手蹭了蹭江淮的手,小声说,“你理别的aha,我就觉得你不喜欢我了。”
他继续说“你去找别的aha不理我了,就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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