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日出

小说:标记我一下 作者:Paz
    柯瑛和儿子的关系降到冰点。

    他们没有吵架, 也不需要吵架。吵架就是拿自己的想法指责,甚至攻讦对方。

    “不要因为年轻的不懂事,做出以后会让你后悔的事来。”柯瑛说“你年纪还小。”

    薄渐敛目“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我后悔过的事。”

    “薄渐,不要用意气说话, 更不要用意气做决定。你现在说以后会和江淮结婚, ”柯瑛问, “可几年以后你还会这么想吗江淮还会这么想吗你才多大”

    “十七。”薄渐轻笑着问“你觉得我年轻, 所以没有资格和信服力,为自己做未来的决定么”

    有的人的许诺期限很短, 一到年头反悔,就纷纷推诿给年少不知事。

    可有的人却会把一句话记一辈子。

    少年也是各不相同的。

    柯瑛默然半天, 说“你总要让我看见,你有决定自己未来的能力。”

    “什么才叫能够决定自己未来的能力, ”薄渐轻声问, “足够优秀么”

    除夕将近。

    到了农历年末,反而暖融融地升起温来, 积雪渐渐消化, 成片的居民楼,露出裸露的天台和黛青的屋瓦来。

    阿财每日咸鱼在家, 江淮天天看她不是在电视边看动画片, 就是关门在屋捧着平板看动画片,一问作业进度如何, 立马装聋作哑。

    但江淮也比她强不了多少。

    放假放了将近一个星期, 江淮将将写了小半本教育局统一印发的公益性免费书目数学寒假作业。

    最近他和薄渐联系得挺少。

    因为薄渐最近好像特别忙。自从他回家, 一天到头几乎在连轴转,有时候是在上课,有时候似乎又在准备什么预赛,前两天,江淮起得早,早上四点多给薄渐发的消息薄渐立马就回了。

    江淮不知道这是薄渐也刚好早起了,还是昨晚根本就没睡。

    离除夕还有一天,清早,薄渐发来一条消息。

    bj我要出国一个星期,今天的飞机°°

    江淮一向起得偏早,刚六点出头。天还没有大亮。

    他停下滑板,给薄渐回了个“”。

    真正的强者明天过年,你今天出国

    bj嗯。

    真正的强者为什么你妈逼你去的

    哪有这样的明天过年,今天出国,让薄渐一个人在国外过年

    bj没有,是我的意愿。

    江淮愣了下。

    bj不过等我到国外,事情就少了,今年过年不能找你一起过了,你要多来找找我ゞ

    江淮站着,没动,也没回。

    几分钟。

    bj就一个星期,你不许偷偷做不喜欢我的事° °

    江淮手指顿住好久。

    真正的强者好。

    江淮家过年一向冷冷清清,没大有过年的气氛。其中江淮本人负八成责任,江家过年人少负两成责任。

    江总在外企上班,又是事业上升期,不敢请假,所以春节回不回来都是件随缘的事。

    江俪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二十几岁那几年最穷的日子。没有钱,连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都给不起孩子。

    每到春节,江淮和秦予鹤就是俩难兄难弟。

    江淮是他妈没在国内,老秦是自己没在国内相当于全家七大姑八大姨,表哥表姐堂弟堂妹,还有亲生父母,都出了国。

    除夕清早,江淮微信收到好几十条拜年短信。

    他微信好友少,通讯录好友也少,去年就收了三四条,就老秦,卫和平,倪黎,还有他妈。

    但今年江淮被划进不少同学的群发拜年短信的好友列表里了。

    江总从前几天就开始频繁联系江淮和阿财主要是江淮,阿财不顶事,就知道看动画片,江俪只能试图跟儿子沟通,跨国指导他往家里置办什么类别的年货,怎么准备饺子皮饺子馅,下午一顿饭,晚上一顿饭,过一次像样的年,而不是就会叫几家外卖,匆匆拉倒。

    江淮原本都挑好下单哪几家外卖了,结果又被江总逼着超市家里两边跑,拽上阿财一起擦窗户扫地打扫卫生,再往家里贴几样红颜色的装饰品。

    临近过年这两天,班群也格外活跃。

    除夕上午,江淮好不容易空出几个小时时间,撑着头靠在书桌边,有一搭没一搭、效率极低地做寒假数学作业,手机震了下。

    是卫和平。

    扶我起来浪淮哥,你最近跟主席见面没

    江淮懒洋洋地够过手机,摁了几个字“没,怎么了”

    扶我起来浪我听级部有人说,主席出国参加了个什么青年金融峰会,真的假的

    江淮皱了下眉。

    扶我起来浪听说那个会特别牛逼,好多国内外大集团老总都会出席,世界性的,好像报进自招里2大学都直接降分录了,哈哈哈哈不过好像去参加这么牛逼的活动的学生也都不用走自招主席真的去了

    真正的强者没问过,可能吧,薄渐前天的飞机。

    扶我起来浪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扶我起来浪诶,主席没和你提过吗

    是江淮没问过。

    因为他并不关心薄渐到底去参加了什么活动,这些活动的目的大多都是相似的,让薄渐作为一名“好学生”更名副其实。当别人提及他的优秀时,能滔滔不绝。

    可江淮不关心这些事,也不关心薄渐优不优秀。

    他只关心薄渐在想什么。

    他觉得薄渐累,想让薄渐舒服一点。

    他是个惯随心所欲了的人。

    真正的强者没关心过。

    扶我起来浪这是啥意思

    江淮一边翻着别人给他发的“剪一纸窗花,剪去忧伤捧一手雪花,捧住甜美”的千奇百怪的拜年短信,一边随便回了句“没意思,没兴趣,不关心,没问过。”

    卫和平等半天,等来不关心四连“”

    前段时间还是“不联系”,今天直接“不关心”了

    过个年,他站的c就要be了

    卫和平决计不准许此类惨事发生。

    他打开了二中oga群聊“快乐齐天”,切换了匿名发言

    “姐妹们,我好像发现我闺蜜出轨了,但他们又特别般配,我要怎么试探,才能试探出来我闺蜜到底是不喜欢他男朋友了还是移情别恋了啊qaq”

    “快乐齐天”一向三分钟群消息99 。

    立马一片群消息刷过去。

    其中一条“兵不厌诈,你去诈他。”

    江淮扔了笔,仰倒到床上。

    他举着手机,手指向下滑,滑到了“bj”。

    今天是除夕,昨晚十一点多,“bj”照常发来了一条“晚安”。可他和薄渐差十三个小时时差,他要睡觉的时候,薄渐那里是白昼,他起了,现在薄渐又在深夜。

    其实没有多久可他想见薄渐了。

    碰碰他,摸摸他。

    江淮看了半晌。

    真正的强者睡了么

    如果薄渐睡了,他就把收到的“剪一纸窗花,剪去忧伤捧一手雪花,捧住甜美”拜年短信,群发给薄主席。一个成熟的男朋友,应该学会嘘寒问暖。

    但出乎意料,几乎马上。

    bj还没。

    江淮一顿,拜年短信卡在发送栏,发送失败。

    真正的强者准备睡了

    bj也没。

    江淮翻了个身。

    真正的强者那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薄渐回得比往常要慢许多。

    bj刚洗完澡,方便开语音么

    一个语音邀请发过来。

    江淮接通了。

    但手机安安静静,薄渐没说话。

    江淮也静了会儿,出声“听得到吗”

    或许是手机语音失真,薄渐嗓音压抑得很低“听得见。”

    江淮看着黑黢黢,只能看见自己脸的倒影的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你现在方便视频吗”

    薄渐似乎笑了起来,声音微震,有些哑“我什么时候都方便我又没有什么不能给你看的,就是觉得你不会愿意。”

    江淮没听出深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薄渐语速放缓下来,偶尔微微停顿,“最近想过我么”

    江淮顿了几秒,实话实说“想过。”

    薄渐呼吸声发沉下来“怎么想的”

    可能是因为语音不是视频,薄渐看不见他的脸色,也可能是挺长时间没和薄渐见过面了,江淮脑子一热,把实话都说了“想摸摸你。”

    薄渐很轻地嘶了口气,微喘了口气。

    江淮不是傻逼。

    他猛地坐了起来“我日薄渐你他妈在干什么”

    薄渐没回答,低笑道“继续说。”

    江淮“”

    隔着稍有嘶哑的电流音,他似乎感觉到了薄渐笑起来胸腔的震颤“你想怎么摸我啊”

    江淮说的“摸”就是抱一抱,拉拉手这类小学生的爱情举止。但显然薄渐似乎现在在干一件小学生干不大出来的混账事。

    薄渐靠在宾馆床边。他单披了件浴袍,浴袍底下还没得及穿别的。

    他把有点碍事的前襟带解开了,轻声说“说给我听听。”

    江淮失去表情地翻身下床,把纸团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瞥过一眼电子表都他妈十一点多了。

    语音还通着。江淮拉开衣橱,随便抽了件t恤换掉了身上的这件,没感情地问“爽了”

    薄主席听上去心情颇佳“嗯。”

    “操。”江淮没忍住。

    “我年后就回去了,不过等我回国,可能还要再忙一段时间,”薄渐慢条斯理道,“等开学事情基本就都安排好了。”

    “哦。”

    薄渐“但是你预习功课的时候,有哪里不会还是可以随时问我。”

    江淮换衣服的手一顿。薄主席不说他都忘了他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完了。还预习功课,他上学期的假期作业都离写完八字没一撇。

    “你作业写完了”他问。

    “写完了。”薄渐回。

    江淮“”

    “我操,”江淮问,“你他妈什么时候写完的”

    放假就没到十天时间,薄渐还一直忙这忙那,甚至还在他家划水了两天这狗逼什么时候写完的作业

    薄渐“还没期末考试的那半个月做的。”

    江淮“”

    这逼提前去教育局拿的作业

    不说从哪拿的作业,别人都没白天没黑夜的复习期末考试的时候,这狗就已经开始做寒假作业了

    薄主席像是怕江淮听不明白,又矜持地补充了半句“市一特权。”

    江淮“”

    薄渐一天到晚的,就不能说句人话

    薄渐轻声笑道“原本我想也替你取一份的,但看你期末复习太辛苦,就没有给你增加压力。”

    江淮“”

    他面无表情地把换下的裤子和t恤团了起来“薄渐,谨言慎行。”

    薄渐笑了。他忽然说“等你明年春天出去跑酷,可以叫我一起么”

    薄渐突然提到跑酷,江淮蹙了下眉“你想和我一起”

    “嗯。”

    “你不熟,”江淮说,“前两次路线都挺简单,但这事还是挺危险的,不建议你跟我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跑酷了”

    “喜欢那种感觉。”薄渐说。

    失重,些微的失控。像失去束缚。

    江淮轻嗤“喜欢刺激,建议去儿童游乐园玩过山车。”刺激又安全,极限运动生手的不二之选。

    “我去玩过山车,”薄渐问,“那你会陪我一起去么”

    江淮“不会。”

    薄渐似乎从鼻腔轻哼出一声“那不就是了,你又不陪我。”

    江淮“”

    薄渐起身,不紧不慢地把前系带系好,整理好衣袖衣角。他神情中并没有撒娇似的软和,所以江淮过去才一直觉得薄主席线上的恶意卖萌都是装的。

    “我没那么弱。”薄渐轻笑道“但你既然又不陪你的男朋友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又害怕你男朋友跑酷失足,坠楼身亡那等春天,让你男朋友看看你是怎么跑酷的总可以了吧”

    江淮皱起眉来“你喜欢上跑酷了”

    “不算是。”薄渐回答。

    只是觉到了一点捉摸不住的自由。

    他对江淮的喜欢,部分起始于江淮跃过高门,跳停在一节锈蚀的栏杆上那一刻。

    像一只在风中暂驻的鸟。

    那时他想,他要捉住这只鸟。

    他喜欢江淮。

    哪儿都合他心意,哪儿他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轻声喟叹似的说“就是最近有些累吧。”他又问了回来“那你呢你喜欢么”

    江淮默了会儿“喜欢。”

    “为什么喜欢”

    江淮拧起眉头,声音低了些,努力整理措辞,好让自己的理由听上去不大像个中二且幼稚的小学生“喜欢那种直接翻过障碍的感觉。我不喜欢绕路。”

    不喜欢曲曲折折地寻找出路。

    假若世上的所有事,都可以直接翻过去就好了。

    薄渐叹了口气,却又笑起来“等春天雪化了,你跑酷记得叫我,我想看看你。”

    江淮喉结滚了一下。

    他瞥向窗外。正午,日头明亮其实雪已经化了。

    “好。”他应。

    卫和平正在刷群,听群里姐妹支招“如何诈出闺蜜是否有了出轨对象”,顶上备注“江淮”忽然发来一条微信

    “学校无人机社团有微型摄像头和无线直播设备吗”

    还有一条

    “如果没有,你家对街那家数码城今天还开着门吗”

    卫和平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东窗事发。

    但仔细看过以后,他又镇定了下来“你等等,我给你去问问。怎么你要借他们设备吗”

    大年三十,除夕夜。

    江淮和阿财过的年。家里开着电视,声音喧嚣,阿财在和江总通视频,今年江总不回国,但到零点前,视频都是通的。

    江淮话不多,把手机扔给了阿财,阿财还乐得和妈妈多说说话。

    城区不准燃放烟花爆竹,夜中静寂,冷风发出近乎哨鸣的尖锐唿哨。

    冬日夜长昼短。

    到四点半,夜色仍浓。

    闹钟响了,江淮翻身下床。

    家中安安静静,阿财还在酣眠,“吱呀”,门关上了。

    江淮拎了设备下楼,叫了出租车。这个点出租车不多,等江淮到旧城区,已经将近五点半,但东天际才泛起一点点青色。

    可只要破晓,日出便已经不远。

    旧城区拆迁时间已经定在新一年年尾,旧居民户都尚未搬走,艳红青绿的花衣裳还挂在挫楼而出的长晾衣杆上,几乎要在冬日中凝冰。

    隔过十三个时区的下午,薄渐收到一条微信。

    “电脑在手边么你下个软件,和你通视频。”

    “在,怎么了”薄渐问。

    隔了好久,薄渐看不到江淮去做什么了。

    十几分钟后,江淮回

    “你不是想看我跑酷吗”

    国内尚未日出,薄渐不知道在这个时间,江淮要怎么给他直播跑酷。

    略长的网络延时后,薄渐看见了江淮的第一视角。

    在他胸前的位置。

    江淮靠在楼梯前,因为失真,嗓音显得沙哑“看见了吗”

    薄渐喉结微动,盯着电脑屏幕“看见了。”

    江淮似乎是笑了一声,转手沿楼梯扶手翻了下去。

    天光晦暗,再转过摄像头,楼中黢黑,只摄像头边的一点亮灯,微弱地亮着。像黑夜中的唯一一点火光。

    可江淮滑过一层层旧楼,老楼房感应失灵错乱的楼道灯一层层亮起,照亮楼道中脏污的墙壁,粗粝的楼梯。

    像一场3d游戏。

    腾翻,跃起,高跳,缓冲。

    江淮熟悉这几栋旧楼房熟悉得就像熟悉他的左右手。他知道哪里有逃生梯,知道从哪儿进天台,知道这栋楼和那栋楼的楼间距这都是他用自己量出来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江俪这辈子都不会再回这里看一眼,但他不一样。

    他不留恋这里,却也没憎恨这里。他在这里长大。

    薄渐喉咙发干。从第三视角,跟在江淮身后和他一起翻过楼层是一回事,可从第一视角看江淮是怎么翻过挡在他前面的所有“障碍体”又是另一回事。

    他脚下是数层高楼。踏空非死即伤。

    可江淮熟稔得像已在这条路上走过成千上万遍,甚至连楼顶晾衣杆的高度都熟记于心。

    隐秘的,危险的刺激。

    摄像头微微晃动,但设备很好,画质清晰,江淮动作稳,所有的场景都反馈回这场视频。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昨天提到的明年春天的约定,江淮会在第二天实现。

    天中微亮的青漫开,压着沉沉然的紫橘红黄,彩绶般的霞光。

    日色渐渐显现出来。

    江淮的呼吸声压得很深。

    薄渐看见他外套被风揿得抵在腰腹间,跃跳过楼间,手掌磨蹭过粗糙的水泥地,日将出时冷白的手指尖都泛着红。

    这是一条直路,没有一处拐弯。

    前面有栏杆,就翻过栏杆,前面有墙,就翻过墙,前面有楼,就攀上楼,攀上天台,前面是另一栋楼,就远远跃跳过去。

    薄渐在会场。

    他坐在休息区,会场天顶高耸,他背后是高大的,修养到几近全然透明的及地窗,室外绿茵茵的草场延开。

    北美冬日一样昼短夜长。

    他背后正日暮,隔了十三个时区,江淮却在日出。

    像从他身后流散的日光,去了江淮身后。

    江淮翻滚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他稍稍扶了扶录音麦,摘了微型摄像头,坐到天台边。

    薄渐看见了日出全貌。

    很美。

    楼下渐渐有人声喧嚷,日出,旧城区又活起来。

    江淮向后靠了靠,手撑在水泥地上,他不嫌脏。“天亮了,”他说,“新年快乐。”

    薄渐静然。

    好久,他低声笑道“新年快乐,江淮。”

    江淮静静地看着天边。

    薄渐安静地看着江淮。

    忽然,江淮手机响了。

    猝不及防一声电话响,江淮吓一跳一般没人这么早给他打电话。

    他看见来电人是“卫和平”,虽然稍微有些煞风景,但江淮还是接了。

    江淮的录音麦就在脸边,薄渐清清楚楚地听见江淮手机话筒里传出来卫和平的声音“淮哥,我前两天看见你和一个oga在街边拉着手走那个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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