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谢家金堂

    “谁说全要用来插瓶了,我还有旁的用处的,”徐氏只捡了两枝给金堂,剩下的花都叫跟来的丫鬟拿下去收拾,却神神秘秘的,不肯叫人知道。其实也左不过就是用来做胭脂或是吃食一类。

    徐氏正往里走,见金堂父子都跟在她后头,忙道“都跟着我做什么,忙你们的去,等我换了衣裳,再往正院去。”

    金堂忙停下步子,轻咳一声道“方才还说他们几个都没回呢,不如我先去看看”

    “都是大人,知道回来,就算玩的迟了,大不了在那边住上一晚,”谢父跟着老妻进门,扔下一句,“你娘不是给了你两枝花,你先安置好了再去主院。”

    “哦,”金堂看着爹娘一前一后进屋的身影,觉得自个儿牙有些发酸。

    等出了院门,金堂方嘟囔道“我住篱落院,要桃花做什么,便是插瓶,也该折院里的梨花啊。”

    墨书听见这话,倒也难得开了一句玩笑“古来皆有桃花运一说,少爷您今年十五了,却还没定下婚约,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要算迟了,夫人说不定也是为您着急呢。”

    “十五急什么急,你看行知,都加冠了,媳妇不也照样还没进门吗,”金堂捏着桃花枝,浑不在意道,“照着这个步子,说不得我得十八过后才定亲呢。”

    玉书听了道“郡王那是得等赐婚,您又不是,这哪儿就能一样了。”

    金堂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不过

    “我如今身上就一个举人功名,能说什么好亲,等三年后若能考上举人,那才是时候。”

    金堂走进篱落院,想起院里还有在街市上顺手买回来的藤编小篮子,便叫墨书去取了来,又拿了个剑山做底座,折了几枝梨花和桃花间着,亲自做了个小花篮出来。

    等到成品出来,瞧着倒是热闹,可又缺些意境。

    金堂左看右看,都不大满意,索性叫玉书拿走“这东西可不能叫我娘瞧见,借给行知摆去吧。”

    玉书提着小花篮出去,金堂才认认真真寻了梅瓶出来,仔细选了两枝,调整好角度,才让摆到自己书房去了。

    等金堂走到主院时,长平几个也回来了,骏达已经睡了,就直接送回了院子。

    见几人都乏得很,谢父与徐氏也没多说什么,让赶紧用过饭便回去休息。

    次日早晨,金堂醒后,盯着帐顶看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庄子上。他坐起身,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外头稍显刺眼的阳光,才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

    窗外,梨花满枝,有风过时,便如雪一般,洒落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入尘土,或是随温泉流水,飘出院外。

    “少爷醒了”墨书听见响动进来,见金堂只穿了中衣,忙取了外袍来,“今日虽见了太阳,却还是得小心些才行。”

    金堂只将中衣随意披着,吩咐道“你叫两个人把屏风摆在院里,我想泡汤,到时候就把早膳摆在汤池边,我慢慢吃。”

    墨书依言去办,没过多久,金堂见屏风摆好,便穿着中衣出来。

    这个温泉庄子挑的好,温度不会太冷,却也不会太烫,一切都恰到好处,加上金堂废了不少银钱让人移栽来的这些花树,连旧日曾觉得这庄子不够风雅的谢父,每年也总爱在这边住些时候。

    金堂没除去中衣,直接将自己浸入水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不多时,墨书便用巴掌高的小几端着早饭走了过来,放在金堂身边,轻手轻脚的退出道屏风外。

    金堂吃着点心,泡着汤,看树上梨花雨翩翩落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静了。

    “表舅公你起了吗,骏达来找你啦”

    听见这声音,守在外头的墨书率先有了动作。

    “骏达小少爷来了,少爷正泡温泉呢,您可有什么事”

    “表舅公不得空啊,”骏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小的遗憾,“娘让我过来请表舅公一道去跑马。”

    金堂听到此,忙道“我就不去了,骏达可要去”

    “表舅公不去我也不去,”骏达绕过屏风,跑到金堂面前,惊叹道,“表舅公你真好看,怪不得娘说以后我要是能长成表舅公你这样,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娘哄你呢,”金堂捏了捏骏达的手臂道,“昨儿你还没回来就睡着了,可是累得很了”

    骏达点点头同金堂撒娇道“娘和姨姨、三舅他们跑马好没意思,说学什么就学什么,我想玩都只能叫小厮带我。”

    说到此,骏达忙催促墨书去同长平说“我昨天骑马玩够了,今天我要在舅公这里玩,墨书你叫我娘自己去,不用担心我。”

    等见墨书去了,骏达转了转眼珠子,就准备趁金堂不注意,将脚往汤池里伸。

    “还穿着鞋呢,要泡温泉就叫人给你换衣裳,”金堂抓住骏达,往边上拖了拖,“不过咱们得先说好,就只泡一炷香,你还小,不能泡久了。”

    “一炷香就一炷香,我还要小舅舅你上回给做的小鸭子,”骏达说着就赶紧将外衣去了,又脱了鞋袜,想往温泉里跳。

    还是金堂将他抱下来,慢慢适应了温泉水温,才让他自己坐在浅水处玩“早说了进温泉时要慢慢来,便是凫水也要先活动开才成,这回不听话,明日便不许泡温泉了。”

    “别呀,我听话的,”骏达抱着玉书拿来的木头鸭子,正玩的开心,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忙划两下到金堂身边,抱着金堂的脑袋亲了一下额头,“今天是我忘了,对不起嘛,舅公你明天还带骏达泡温泉好不好”

    金堂故意沉吟片刻,才道“可我才说出去的话,也不能马上收回来,除非你拿什么来换。”

    “小鸭子”骏达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可他看了看金堂的脸色,忙把话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伸出一根手指,“我写一篇大字”

    见金堂不说话,骏达迟疑的又伸了一根手指出来“两篇”

    金堂挑了挑眉头,直接扭头不看骏达,瞧着好像是生气了,可他嘴角的弧度,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三篇,三篇大字,我再读一篇书,”骏达急了,说出来的价码也高了不少。

    金堂轻咳一声,放平嘴角,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我跟你换了。”

    骏达一下就欢呼起来,又拉着金堂一起看木鸭子顺水流。因为骏达还小,玉书让人在汤池出水处装了档板,这小鸭子再怎么飘,也出不去,骏达自己就能捡回来。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金堂准时捞了骏达起身,去将身上衣裳换了。等两人换完,墨书也从长平处回来,还带了不少骏达的书册玩具过来,只说骏达这几日,就叫金堂多费心了。

    金堂无法,只能带着骏达看书写字玩闹,直等到要回颍州时,骏达才被长平接走。

    回到颍州,长平径自家去,李钺也来同金堂说要回王府去住。金堂劝了两句没成,索性也由他去了。

    倒是约莫一旬后,金堂偶然听见玉书提了那么一句。

    “这几日县主常下帖子请了孙小姐过府去玩,间或还会直接留宿,”玉书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我今日往王府送东西,听说郡王也常往县主府上去。我打听了两句,这日子,倒是大都能对上。”

    金堂听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回颍州后忙着做题册功课,倒是许久没见过李钺了。若真是如方才玉书打听到的,只怕内里还有不少故事。

    金堂运笔的手稍停了停,才道“都是年轻人,说不定就是凑在一处玩闹,过几日我和行知就要回京的,他们表兄妹表姐妹的,可不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吗。这样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便烂进肚子里就是。”

    玉书知道轻重,忙一口应了,再不提此事。

    只是也就这日下午,墨书来回,说是李钺来了,情绪好似还有些奇怪。

    金堂心里一突,忙叫请进来。

    李钺进门时,金堂刚搁下笔,正在净手,纸上墨迹都还没干,便道“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小舅舅用功了。”

    金堂见李钺面上有些倦意,有些伤心,却没带什么恨意,稍稍放心,如常答道“赶功课算得上什么用功,你来寻我玩,我还有了正当理由能缓一缓再写,正好喘口气。”

    见李钺嘴角动了动,实在扯不出什么笑来,金堂不免问“你这是怎么了,这幅神色,昨儿夜里没歇好”

    “小舅舅,”李钺先喊了金堂一句,才道,“你说我是不是很笨,被人将事情撕碎了揉烂了喂到嘴边,却也还不明白。”

    “这倒是件奇事,”金堂心思百转,面上却笑了起来,“你不是从来都一点就透的吗,什么时候被人说得这样详细,都看不明白了”

    李钺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瞧见玉书墨书都在,便让他们去外头守着,才同金堂道“我娘不是让我回来多和嫦儿说话吗,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娘的意思”

    金堂见李钺没继续往下说,只看着自己脸色,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便挑了挑眉道“你和嫦儿什么时候这样亲近的”

    “也就是这几日,”李钺松了口气,道,“我不是私底下把事情和外祖母说了外祖母又告诉了大姐。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娘是觉得裴二接近我,其实是别有用心,并且手上应当已经有了证据,只是怕我不肯信,又或是日后再轻易落入别人的红粉陷阱,便便为我寻了个活例。”

    金堂见李钺说得如此难以启齿,到底是道“这事儿我是知道的。”

    “小舅舅你也知道”李钺倏地起身,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金堂,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自己在原地打转。

    “不然你以为那时咱们去庄子上,长平把骏达放到我院子里,叫我带着,还不是怕我忍不住同你说,”金堂说着,又小声道,“你这么想日子没来寻我,我便以为已经过了,哪还知道你们后头还有事。”

    李钺听了这话,勉强信了金堂的解释,继续道“前几日姐姐就同我说,这些日子嫦表姐同我相处,有刻意引诱我,并举了例子出来,可我却不肯信,姐姐就叫我再看几日。”

    “可这几日,我也有特意去看,偏偏我半点也看不出来,”李钺说着,情绪渐渐低落下去,“直到昨儿嫦表姐忍不住,自己同我说了。”

    “我想了一夜”

    见李钺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金堂也意识到,这其中只怕有些差错,想起那时下山,李钺看谢嫦时,眼中那几分怜惜,不免开口问他“那你觉得你平日和嫦儿相处时,可舒心可觉得那就是真实的她,半点不觉得是她刻意造作,引你与她亲近”

    “嫦表姐并没刻意引我与她亲近,”李钺道,“好些时候她都刻意避开了我,是我自己”

    “那你不想那是嫦儿,”金堂引着李钺换个方向去思考,“那若是个生人,或者就是裴二甚至裴大呢”

    李钺顺着金堂的话开始慢慢回忆,脸色渐渐变了。

    他一向要人点拨才能明白许多事不错,可他又不是真的蠢。等按着金堂的话一想,他才发现,他似乎是对谢嫦动了真心。

    可偏偏,在离开京城前,娘还特意说过,他与谢嫦绝无可能。

    李钺用手捂了自己的脸,哑着嗓子道“若是生人或是裴二,我都不会与她们这样相处。”

    “别去想了,”金堂叹了口气,“你对嫦儿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她和我与爹娘都亲近,便想着她是不会害你的那一类人,才没有半分防备。”

    “可这也正是爹娘的用意所在,”李钺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对着金堂扯出一个笑脸道,“小舅舅我今日先回去了,我再自己仔细琢磨琢磨。”

    见金堂面上有些担忧之色,李钺道“小舅舅不用担心我,爹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身份,和这样的时机,都不是我能任性的。爹娘不顾裴家脸面,送我回颍州来,到底是对我怀有期待,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若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同我说,”金堂说着,起身亲自送了李钺出门。等再回转时,却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到底是吃力不讨好,李钺能自己想通,也是件好事,也不枉长平谢嫦两个忙活这一场。只是可惜了李钺动的心思。

    若是李钺没被赐婚,他和谢嫦还有些可能,但他讨得了皇帝的恩宠,得了赐婚,便一早就该知道会失去些什么。

    只是这份得到与失去来的太迟,才叫人觉得无能为力,连争取的心思也升不起。毕竟谢嫦的心思也很明白。

    她是谢家的女儿,即便是被接了家来,马上要面临的是第二段婚姻,也断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金堂也是在庄子上时突然想到,从来没什么一石三鸟,京城谢家那头,除非李钺做了太子,谢嫦给李钺做妾是有望封妃,否则都不会乐意谢嫦和李钺亲近,所以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死死按在府里。

    这不止是谢嫦一个人的事,也更关系到谢家之后出生长大的女孩子,以及谢家不容践踏的脸面。

    李钺说要回去自己想想,也没能独处几日。他也就在王府里窝了三日,就被金堂叫玉书上门去请了来。因为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往京城去,今晚上总该聚一聚,吃一桌团圆饭。

    李钺照旧是先来了金堂院子,才进门,瞧见金堂坐在窗边躺椅上晒太阳,就忍不住问他“小舅舅你题册可写完了,就这么悠闲。”

    “前日就写完啦,”金堂懒懒的翻了个身,道“这几日我是再也不想听见题册这个词了。”

    金堂说完,才正眼去看李钺。

    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云纹锦袍,用的是紫色滚边,头上正经的束了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就是一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今儿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金堂问了这么一句,才自觉有些失言,便忙描补道,“同我走在一起,便是处处都要把我给比下去了。”

    李钺轻笑一声,道“只是今日想这么打扮一回,也叫祖父祖母看看我在京城时,是个什么模样。”

    金堂对这话,没信多少,却到底是没拆穿他,只顺着他的话道“我就不了,等我去了京城,今年定是回不来了的,还是照旧,好好加深一番我在爹娘心里的印象,免得我才走几日,便把我给忘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墨书来说,差不多该去主院了,两人才起身并肩同行。

    这条路,和李钺才回颍州时走的一样,在路过池塘边时,李钺还停了停,才和金堂一道走。

    金堂见李钺不说,便也知趣的没问,在心里悄悄猜了猜,大抵也就和嫦儿有关。

    等到了主院,仍是金堂先进门。

    这回,谢嫦倒没站在徐氏身边,而是和长平亲亲密密的坐在一处,骏达他爹领着骏达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

    今儿谢嫦也没特意打扮,只穿了一件秋香色上衣,底下系了一条藕色的裙子,连头上的钗环,也只用了一根木簪,和一个月前那日,几乎是仙子与凡间千金的区别。

    李钺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上前同谢父徐氏行礼,而后安安静静和金堂坐在一边。

    几日没见李钺,长平也有些担心,如今瞧见他这模样,才松了口气,夸赞道“行知这一身,倒是不错,衬得你越发气宇轩昂。”

    金堂注意到,长平说话时,一旁的谢嫦连头也没抬,只低头哄了哄跑到身边的骏达。

    李钺的气势比起方才稍弱了两分,却仍抖开扇子,故意半遮了脸,同长平说道“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我平日不这么打扮,便不是气宇轩昂了一样。”

    “你平日若能不懒懒散散的,倒也称得上一句气宇轩昂,”长平说完,又嘱咐道,“明日出门,你可要好好照顾小舅舅。”

    “明明是我照顾他,怎么又成他照顾我了,”金堂忙道,“我才是长辈呢”

    “小舅舅说得对,”长平一口应了下来,紧接着又道,“可正因为你是长辈,行知是小辈,才该是他照顾你啊,出门在外,小辈照顾好长辈,都是应该的。”

    上头徐氏瞧见金堂一脸无话可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道“罢了罢了,还是叫他们互相照顾的好,只是这条路行知走的多些,若遇见什么事,金堂你要多听行知的。”

    亲娘发话,金堂不能不应,只得答了一句知道了,又引来李钺得意的笑。

    谢父见状,也说了一句“你进京后,自己顶立门户,也不能再喊乳名了,且先叫着大名,等你姐夫得空,或是日后拜了师长,请他为你取一个字吧。虽没到加冠,可你平日,也该用起来了。”

    “这倒是,”李钺也道,“总不能小舅舅出门,人人都直呼你大名。”

    金堂知道轻重,便也点头应下。

    随后,徐氏与长平不放心,又是一轮叮嘱,本不大想开口的谢嫦,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连着骏达父子,也好生向金堂传授了些经验。

    这一顿饭吃完,人人都还觉得有许多话没说,等到再出口时,也只能问行李可带齐了没有,等进京后若有往日用得惯,又没带去的,只管写信回来,叫人送去。

    这一夜,金堂本以为自己难以入眠,事实上,却是早早睡了,只是第二日早晨刚刚鸡鸣,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和李钺会和,被家人送出城门外,金堂到底有些忍不住,对着父母长鞠一礼。

    “爹、娘,孩儿去了,日后若是想我了,可要记得和我写信,我也会常给你们写信的,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回信啊”

    “知道了,”谢父微红了眼圈,朝金堂挥了挥手道,“就送你到这里了。”

    等日头渐起,仆人来催了两次,金堂才磨磨蹭蹭上了马车,看着站在原地的家人慢慢越来越小,直至再看不见。

    道路两旁,颍州的麦子也高了许多,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抽穗开花。

    分明是该叫回京,可金堂心里却沉甸甸的,只觉得如今离开颍州、离开爹娘,才叫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金堂终于离家了,明天就要开启京城卷啦,对于金堂的字,开始是想过叫璧书,后面觉得谐音必输不太好谐音梗扣钱警告所以小可爱们有没有好的想法求建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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