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来,所谓金堂乱七八糟的留书条理清楚,要点明确,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已是难得,只这世上万事都有个不过。
不过……金堂的字,在李恪看来完全不能入眼。
金堂被拎回来的时候,李恪正坐在书桌后头,慢条斯理的翻看金堂的留书,并且一刻不停的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金堂轻轻拍了拍李铮的肩膀,小声催促了一声。
李铮依言放他下地,三人一道站在书桌对面等着李恪发话。
三人进门的动静不小,可李恪却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直接把三人给晾在了一旁。
这下子,不止是金堂,连陪着他进来的李铮兄弟俩也开始有些不安,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错处了。
金堂到底胆子更大,对李恪的敬畏还不如两个侄子深。在不安几乎到达顶峰后,金堂反倒没那么胆怯了。
金堂往前走了一步,喊道:“姐夫。”
“回来了?”李恪终于给了反应,这让李铮两个都不由松了口气。
李钺忙开口道:“爹,若没什么事,我和大哥先出去了,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今日是原本定好要出门去的,能有什么功课。
金堂立刻朝两个侄子投去幽怨的小眼神,那两个小子倒是稍稍犹豫了一瞬,但小舅舅到底比不上父亲的阴影,他们很快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去吧,”李恪完全没理会这再简单不过的谎言。
李铮兄弟俩如蒙大赦,给了金堂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赶紧出了门。
金堂在两人身后,气恼的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赶紧收回来,做出一副我很乖巧的模样。
李恪将金堂的表现尽收眼底,他道:“过来。”
金堂动了动,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李恪身边,等到站定,还不安的动了动脚。
腾空感来得猝不及防,当金堂被李恪抱在怀里时,还不安分的动了动:“姐夫?”
李恪摸了摸金堂的头道:“不顾你的意愿,是姐夫的不是,姐夫给你道歉。”
“姐夫?”金堂脸上的表情堪称梦幻,他慌忙道,“我也有错,我不该随意乱跑,还耽搁了你们的行程。”
“没关系,你记得留信了,不过我看完之后,总想和你再说一说,”李恪说着,又当着金堂的面,翻开了留书,点了点第一个字,“咱们从头开始。”
金堂相信,若能早些知道自己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到这封信,他一定不会自己写出它来。
金堂没发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苦大仇深。
李恪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我辈习字,不求成当世大家,至少也该工整匀称。每个字都有结构,习字之时,便得将这些结构了然于心,才能知道每一笔该如何落笔、落到何处。所以许多人习字之时,除了练,还得有个摹。”
“摹,不止是描红临帖,更是看前人如何结构,如何运笔。”
“自今日起,你每日来我这里习字,也不必多,一字即可。”
金堂眼前一亮,仰头看着李恪:“果真?”
李恪点了点头,道:“岳父岳母那边,我自会去说。”
其实不用说,我爹娘也会同意的,金堂暗暗想到,爹早先在京中就说过,对他的要求也就在字上。这回,爹与姐夫倒是不谋而合。
反正都要习字,每天一个,肯定也不会难,金堂便道:“那就说好了,不过姐夫你可不能私下加量,我可只写一个啊!”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不是说到做到?”李恪倒是显得很爽快。
金堂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坑,便爽快的同意了:“什么时候开始?”
“今日还早,自然是从今日起,”李恪说着,便圈了金堂信上第一个字,是姐夫的姐字。
金堂在家习字,多是跟着字帖,或是爹亲自动手写个字帖出来。所以在李恪圈完字后,金堂便直接等着李恪给字帖了。
不过,李恪似乎是个不太按套路来的人,他最初便叫金堂先自己试着写这个字,金堂一连写了十来张,他才叫停。
而后,便是让金堂习以为常的给字帖阶段步骤。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李恪给的字帖,在数量上呈压倒性优势。
金堂翻了翻面前约半寸高的拓印纸张,有些发懵。
“姐夫,这是……”
“我挑了古来碑帖中所有带姐字的,单独拓了下来,”李恪点了点面前这一叠字道,“说好一日一字,这一叠,都是姐字的。”
末了,李恪还有些遗憾:“传世碑文中,带姐字的不算多,这纸张也不薄,看上去是厚,事实上却并不算多。”
不算多?金堂木着一张脸,又开始后悔,他才七岁,不想写这么多字。
果然还是太嫩了,金堂想到,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一个字。
“我看看,”李恪翻了翻,抽出了第一张,“我们从楷书开始。”
魔鬼!魔鬼!
金堂最后,是脑子一团浆糊的被李恪抱着出来的。
李恪严格遵守了他的约定,只教了金堂一个字,而且也没有违反金堂的意愿,让他写太多字,他只是不厌其烦的给金堂仔细讲解每一个字的运笔,构架,并教金堂如何揣摩,直到,金堂写出一个能看的字。
金堂被教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认识姐这个字了。他现在看到这个字都犯晕,一天写一个字,就像是精神酷刑。
“我讨厌书房,”金堂看着逐渐远离的书房大门,无声的张了张嘴。至于抱着自己的姐夫……
只要不逼着自己揣摩字,就还是自己的好姐夫。
入夜,谢斓打发了来回话的丫鬟,笑着同李恪道:“说是金堂用了饭不久就睡着了。”
“是该累睡,”李恪一边翻着手上的字帖集,一边道。
“你们今日做了什么?”谢斓有些疑惑,“两个孩子生怕你生气,一回来就求我多注意着书房的动静,我却听说你们只是练字?”
李恪慢慢饮了口茶,头也不抬的道:“只是练了字。”
李恪顿了顿又道,“我用了些特别的法子。”
“哦?”谢斓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她见李恪不大想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能练字,便是好事,日后慢慢的,必然也能愿意读书了。”
这回,李恪合上了手里的册子,道:“只怕还有得磨,待得空了,寻个契机才成。”
李恪起身道:“明儿一早,派个人去看着金堂,再传个话,就说我在书房等他,咱们该学下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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