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尽请放心,派去截杀顾盏的杀手均已安排妥当,道友只消静候佳音。”
宿饮月迷迷糊糊间听到那么一道声音。
他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脚下两侧猩红的地衣无声蔓延开,素面无纹干净利落,唯有血一样的红色伴着鎏金香炉内袅袅的烟延伸至更深处。
不是他所熟悉的游戏屏幕。
宿饮月满头雾水,发问道:“你说什么?”
向熹按耐住翻脸的冲动,将内容原原本本复述道:“我请道友放心,自我阴阳两界内派去截杀顾盏的杀手,均已安排妥当。”
向熹所处的阴阳两界,乃是此方修仙界中最大,也最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
而他身为阴阳两界堂主,仅次于那位界主之下的几位人物,地位之高不言而喻,此时却不得不耐着心气,温和答复那位女子,客客气气称她一句道友。
没办法,谁叫那位宿大小姐投的一手好胎,撒的一手好钱?谁见了不让她几分?
阴阳两界再神秘,终究是个世俗势力,一样不能例外。
宿饮月:“……”
等等!
顾盏这两个字,如一点灵光灌进宿饮月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令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起来。
这是一本男频小说《绝世剑仙》中的男主名字。
宿饮月剑三的亲友在几天前调侃过他,说这本小说里有个重要女配的名字和他游戏中角色的名字重了,巧合的是,书中女配用来买.凶杀人的杀手组织阴阳两界这个名字,也与宿饮月在游戏中出过的阴阳两界奇遇重了。
他在剑三中玩的是纯阳门派的成女体型,单修俗称剑纯的太虚剑意,那个游戏角色的名字便叫宿饮月
文中同名女配则是男主未婚妻,和天底下所有男频爽文男主未婚妻一样,在男主家道中落落魄不已时提出退婚未果,又等男主风光归来复仇打脸时恼羞成怒企图暗杀
他穿书了
宿饮月意识到这一点。
还是穿成书里一个和他游戏角色同名同姓的女配。
看宿饮月不言良久,向熹本不是好耐心的人,口吻难免有所不快:“道友可还有其他吩咐——”
他话语未尽,便见宿饮月兀地神色乍变,面色煞白,如同遭逢什么了不得的惊变。
美人捧心,总是格外动人。
失态之下,宿饮月乍白肌肤如将融冰雪,蹙起的眉尖也如弦如线般紧紧牵动着旁人心弦,使得向熹下意识放轻声音道:
“道友是否身体有所不适?可有我能援手之处?”
“不用。”
宿饮月声音犹有些虚弱,仿佛心有余悸。
他内心惊魂未定,手指紧紧攥着身前裙摆。
衣裙繁复堆叠,裙尾叠着广袖,层层在地上如花一般铺开,灯辉映照下,绫罗细密的光泽如水倾泻开来,宝光盈盈。。
方才宿饮月意识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未婚妻未婚妻,首先得是个女的,然后才能算是未婚妻!
这么一想,可不得把他惊得魂飞天外,三魂吓掉七魄?
宿饮月平日除却在游戏中玩了个人妖号,热衷给他游戏账号买各种外观披风头发盒子,其他地方都是实打实的钢铁直男,女装离他隔着十条街那么远,更别说是远为刺激的变性。
宿饮月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就是从这儿跳下去,就是拿剑抹脖子,就是死在顾盏手下,也绝对不要穿着裙子,做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
他是清白的!
还好。
宿饮月对上向熹探究的目光,复又强调一遍:“我没事。”
还好原主仅仅是做了女子的装束打扮,内里是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那么一切尚有转圈余地,他还有摆脱顾盏婚约,恢复男性身份的机会。
毕竟事在人为嘛。
至于原主身为男子,为什么要想不开男扮女装去做男主一个钢铁直男的未婚妻——
宿饮月没看完原著,不知道后续剧情如何解释这一问题。他现在头脑是晕的,也没心思多去揣度猜测。
没少不该少的东西,没多不该多的东西,已经足够值得庆幸。
一会儿的功夫,宿饮月已恢复如常,嗓音清冷道:“你们的人动手了么?”
向熹一怔,不悦道:“道友这是在疑我阴阳两界?我派出去的人自是等见到顾盏,方向我发的传讯符,不然我如何会请道友过来坐等顾盏人头落网?”
宿饮月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他所料没错,他应当是穿进这篇文的中期环节,也就是男主复仇归来,原主买.凶杀人的节骨眼上。
原主颐指气使惯了,性情变化无常,当初顾盏落魄时提出要退婚,等到顾盏风光起来,上门践行退婚事宜时,原主却因为觉得丢人,翻脸不答应退婚不说,还恼羞成怒在阴阳两界下了单,想要抹杀顾盏这个让他丢人的存在。
阴阳两界的杀手自然是被顾盏反杀。
顾盏此人,一向杀伐决断,手段狠辣,且睚眦必报。他解决完杀手犹不满足,将矛头直指阴阳两界。
原主身为罪魁祸首,被顾盏顺着阴阳两界追查出来后一剑捅死,身后宿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夕败落。
宿饮月还想恢复男子身份昂首挺胸地站在这世上,当然不想落得如此收场。
绝不能让顾盏知道自己有杀他之心。
他抬起眼眸,直截了当道:“给我你们的人所在的位置。”
向熹更加不悦:“阴阳两界有阴阳两界的规矩,雇主只负责给钱和收人头,其他由阴阳两界一手包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宿饮月打断问道:“多少钱?”
宿饮月身旁侍女会意上前一步,准备替他支付相应的灵石。
听到金钱,向熹精神一振,重新打量起了宿饮月。
这一打量,倒是让他撞进方才一直低着头走神,看不大清正脸的宿大小姐视线中去。
该如何形容?
仿佛满殿点起的灯烛都有了归宿,日月也格外偏爱于他,朗朗皓皓照在他的身上,照清他的容貌。
盛装华服,雪肤乌发,犹如长空皓月,秋水渺渺;又像琼枝玉树,冰雪瑶花,清冽明艳,兼而有之。
不像传言中的那样骄横跋扈,却有传言中的绝世容姿。
向熹舌头忽然有点不听使唤,神使鬼差地说道:“不用钱。先前道友已为顾盏一事付过,这个问题自是不用钱的。”
.只是……道友要这消息有何用处?”
宿饮月面不改色胡吹一气:“我实则,并非成心想要顾盏性命。”
向熹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成心想要顾盏性命,都能为此花大价钱请阴阳两界,那么成心想要顾盏性命,岂不是要碎尸万段凌迟处死才肯罢休?
顾盏,惨。
宿饮月停顿一瞬,神色上适时地现出几分落寞:“顾盏一直无心情爱,我却倾慕于他,之所以不惜请来阴阳两界的杀手,不过是为了让我美救英雄,让顾盏对我另眼相待罢了。”
向熹:“???”
他看见对面女子冷冷一勾唇角,似是自嘲她自己的痴心妄想:“我话已至此,可以告诉我顾盏位置所在了吗?”
向熹:“???”
他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宿大小姐的失态便合情理起来,想来定然是担忧顾盏的安危,才会如此失魂落魄,神飞天外。
呵,女人心,海底针,真是捉摸不透。
向熹恍恍惚惚地将地点如实告诉了宿饮月。
直至宿饮月离开,他仍瘫在座位上恍惚不已,耳畔久久回荡着宿饮月的言语。
像宿大小姐这般惊人的美貌,这般尊贵的家世,这般雄厚的财力,这样的痴心一片,都打动不了顾盏……
顾盏,你好狠的心。
不,不对。
顾盏,你没有心。
——
离开阴阳两界后,宿饮月转眼望向他身侧侍女:“我去寻顾盏,你不必跟着我,自回宿家去。”
“你去将我所去的方位告知阿爹,其余事情你只消记得,与你全部无关,你一概不知。”
原主身份尊贵,宿家家主哪怕恼他买.凶杀自己故交之子,也要护着这心头肉一般的独女。顾盏哪怕恨她卑鄙歹毒也得顾忌着宿家,不会将他毙于当场。
但侍女不过是个身如浮萍般的小人物,随意打杀了便打杀了,大人物不高兴,杀你还要寻理由?
宿饮月觉得没必要。
原主做出来的死,自是由他这个魂穿过来的承担,没必要累及旁的无辜人。
谁的命不是命?
所以他才会如此叮嘱侍女。
侍女点点头,不安地开口问道:“小姐您这边,不会有事罢?”
会不会有事?
宿饮月自己亦说不准。
嘴上说顾盏必然有所顾忌不可能当场动手,实则宿饮月看过原著,知晓他心黑手也黑的性格。
能不能说服顾盏自己无意买凶杀他,顾盏会不会当场动手,宿饮月都无十成把握。
阴阳两界尚算拿钱做事有规有矩,顾盏却是真正孤注一掷亡命之徒。
然而他不能不去。
倘若让顾盏按原著中的剧情线走,那才叫回天无力。
“无事。”
宿饮月大概很有点死逞强的性子
心里的念头明明沉重,嘴上却说得轻快:“我有剑有钱有地位,能出什么事?不耽搁时间,我先走了。”
说完宿饮月撕开传讯符,整个人被卷进白光之中,渐渐于原地消失。
侍女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只觉得小姐像是在一日之间消磨去了所有的轻浮傲慢。
就像是……真正的天上人,风骨朗秀,光明一身,不可逼视。
——
杀手蜷在地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能动,充满恐惧地望向眼前人:
“你是大乘?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不信!”
如今修仙界,大乘即巅峰,天底下能有几个大乘?
可除却大乘,谁能将化神巅峰玩弄于鼓掌之中,如同猫捉老鼠?
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黑衣是夜一般的纯黑,冰冷无温,闻言终于施舍般地打量一眼:“世传阴阳两界手眼通天,无所不知。”
杀手突然意识到顾盏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顾盏说话的对象是阴阳两界。
也只有阴阳两界,才配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大乘重视,让他另眼相待。
顾盏轻轻嗤了一声,下了定语:“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他语声平淡,仿佛坊间名声能止小儿夜啼的阴阳两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鸡犬之辈。
正是因为平淡,才愈加傲慢。
“不要杀我!”
本能的恐惧让杀手屈服,叫喊出声:“我知道是谁下的单,我知道是谁想杀你,只要你不杀我,我都可以告诉你!”
“那又怎样?”
顾盏漠然反问。
“谁想杀我,我便杀回来,天经地义。”
就像他即将对杀手所做的那样。
“用得着为此惶惶不可终日,用得着为此放你一命?”
他好似天生情绪寡淡,连提及买凶之人时,也是一样的不加动容,冷如寒冰:“再说你身后的阴阳两界,不也一样知道?”
这个疯子!
杀手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阴阳两界遍布天下,何等势力?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撼动?”
何其可笑!
顾盏礼貌性微微颔首:“如何撼动…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话未毕,剑已落!
银光伴着飞溅的鲜血一同璨然在幽幽月光下,衬得顾盏的黑衣终于有了些活气,也更危险。
宿饮月被传送过来时,见到的即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一眼见到了顾盏,一眼知晓自己绝没有传送错地方。
正值深夜,远处恢弘城池几乎望不见顶端,望不见尽头,朱漆飞廊与泠泠月色融为一体,分不清是楼阁摘星,还是水月镜花。
像是做了几千年,一代一代绵延下去的飞天大梦终成现实,被美轮美奂呈现于眼前。
而当宿饮月见到顾盏时,那些楼阁飞廊都淡成虚无。
他俊美容貌才是这浓墨重彩中的最惊艳一笔,冷绝气度才是这疏朗九天中的最雪亮一刀。
不会有错。
也不会有人认错这样的人。
顾盏略略一扫来者,约莫是不曾料想到,声音中难得带了一丝兴味:“宿家的小姐?”
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
“何故在此?”
这一声问得合情合理。
论时间,论空间,宿饮月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荒僻无人的城郊之地。
尤其是和杀手前后脚出现,宿饮月看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上明晃晃写满有猫腻三个字。
他瞥到地上杀手的尸体,心中一沉,知晓买.凶杀人这件事注定揭不过去,顾盏必然会继续追查到底。
所幸宿饮月来前,对此类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深吸一口气,面上眸光不变,声音亦是清凌凌的,如华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冰雪:“我来退婚。”
顾盏稍稍挑了眉,问他道:“原因?”
宿饮月一时间沉默下去。
他能说什么原因?
难道要说兄弟对不住,我其实是个男的,与其绑着婚约相看两不顺,轰轰烈烈相杀到家破人亡,不如退婚对彼此都好,建设和谐修仙界互利共赢?
在他仍斟酌言语时,顾盏的眸光射了过来,竟比手上染血剑锋更锐,更寒:“别逼我拔剑。”
宿饮月:“……”
莫问,问就是他不配。
毕竟未婚妻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女的。
他配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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