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头并不强烈, 透过斑驳的树影照了进来, 影影绰绰地让内室的地面荡漾着一层碎光。
内室里静悄悄的,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声突然响起, 这声音百转千回,终于在一道哐当声中戛然而止, 容玉软绵绵地转了个身, 整个人趴在暖软的被褥上用脸使劲蹭了蹭。
地上, 枕头歪歪斜斜的躺着,不知何时被推到了地上。
容玉头疼欲裂, 又用手轻锤了两下脑袋,心里不由恨骂了两句。
好端端的, 怎么就酗酒了。
许是这具肉身的柔弱, 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意志,居然无端端开始优柔寡断起来,几坛黄汤下去也不知昨夜做了多少失态的事情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宋俨明呢
他晃了晃脑袋,艰难地下了床, 浑身都被清理过了, 连里面的小衣都给换了, 容玉心里有点警觉起来。
外头轻轻一声, “小娘醒来了么”
是那个教习嬷嬷的声音。
怎么还继续过来教他三从四德么
容玉一阵烦恶, 本想让她哪里凉快哪里去, 但那教习嬷嬷是个厚道的, 且还是因为她才把阿良要了来的,只能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
“醒了。”
门口吱呀一声,嬷嬷进来了,她手上正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的热水氤氲成一层白气,在这深秋的清晨颇有一股生活的气息。
见容玉面露困惑之意,教习嬷嬷只放下了铜盆,垂了手恭恭敬敬道“回小娘子,往后婆子就在你这院子里伺候了。”
妈的一两天还不够,直接常驻了
容玉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又是给我说那些教人出恭也要三躬四敬的条条框框么”
嬷嬷早已习惯了容玉说话的方式,嘴角一翘道“小娘莫烦,侯爷已经交代,你愿意听也行,不愿意听就算了,一切按着你的意愿。”
这倒让容玉惊奇了“他真这样说”
“是,另外,侯爷已吩咐内务总管将小桌子给撤了,往后用膳小娘想跟侯爷他们坐主桌也行,或是让膳房送食盒过来都凭您说了算。”
卧槽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容玉忍不住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貌似他就吐槽了那么一两句,宋俨明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容玉抓了抓头发,全然想不到理由。
他有些迷登的模样让嬷嬷不由得笑了,
“侯爷是宽厚之人,宫里的娘娘们都惦记着侯爷人中龙凤,尤其膝下有公主的几位早就在陛下面前提了好些次,只是陛下还没首肯,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了。”
容玉干笑着,心里想,那些可都是宋俨明的姐姐妹妹,皇帝怎可能让他们乱伦。一想到妃嫔们前赴后继花了诸般心思让皇帝指婚,皇帝老儿一边恼火一边又不得不想各种理由应对的画面时,容玉忍不住便想笑。
嬷嬷将铜盆放在几架上,转头看见容玉在笑,不知高兴什么,想来心情颇为不错。
想想昨夜给他换衣的时候还捧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呢。
昨日晚膳时分在前厅闹得那一出都已经在下人里面传遍了,大伙儿都说这侯府新小娘性子泼赖,不知礼数,拂逆犯上。
可这嬷嬷与容玉接触过好些次,也知道这孩子并不是那等刁蛮无度之人,大概是家里宠极了,性子有些傲气,没法伏低做小罢了。
只她有一点疑问,这样品性的人,怎会甘愿当一个侍伎,且老侯爷已仙去,这漫长的数十年,教一个十几岁的双儿该如何度过。
嬷嬷叹了口气,心里生了几分怜,当下从几架上拿了巾帕下来,在热水里沃了一把,递给容玉。
“外面桌上已备好醒酒汤了,小娘敷完脸趁热喝了,身子会爽利些。”
记得了,原来是这嬷嬷帮换的小衣。
容玉突然想起来,醉醺醺时似乎有见过她的,心下颇有些尴尬,接过热巾帕,看见嬷嬷一副待命的态势,忙道,
“嬷嬷你放着吧,我自己来。”
嬷嬷笑了“小娘又说孩子话,您是主子,我们是下人,伺候主子是应该的,小娘不必挂心。”
容玉将热巾帕丢进热水里,“别了,同样是人,没有谁合当是出生就伺候人的,往后这些我自己来吧,有手有脚的,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他熟练地从几架后拿了牙盐与毛刷,用脚尖勾来痰盂,就这么就地刷牙,他认真地一颗一颗刷了过去,这个时代可没有牙医,他必须好好保护好一口牙齿。
刷完,又匀了些热水,将巾帕沃了,擦了脸。
等他将巾帕挂在几架上,看见嬷嬷微怔着看着他,不由得一愣,
“嬷嬷怎么了”
教习嬷嬷一下子回过神来,“小娘的这些话,以前夫人也说过的。”
“夫人”容玉挑了挑眉头“嬷嬷听说是宫里来的怎会在侯爷府上伺候人”
嬷嬷微微一哂,“陛下尚还是楚王时,我便在潜邸伺候了,后来陛下登基入了宫”
嬷嬷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之后因缘际会到了侯爷府伺候夫人,夫人去世后,老身也就一直留在侯府里,算算差不多二十多年了”
容玉突然意识到“你说的夫人是侯爷的母亲,顾宛”
嬷嬷一愣,“小娘如何知道夫人闺名”
“啊这个上次谁跟我说来着”
容玉打着哈哈,心里后悔一时失语,只怪自己太过八卦,宦海这本书中一直对皇帝、宋老侯爷以及顾氏这三个人的三角恋讳莫如深宋老侯爷跟皇帝,到底是谁戴了谁的绿帽
看来这个答案暂时是找不到答案了。
他只浮夸地一拍脑袋“嗨,我这脑袋,记不得了。”
嬷嬷打量了他几眼,有些恍惚的模样,她突然吐了一个字
“像。”
“什么像”容玉感觉今天教习嬷嬷的状态不太对“嬷嬷今日身体不适么”
教习嬷嬷敛了神,面上有几分羞愧,只福了福身子
“许是今日提起了夫人,觉得觉得小娘的面貌与夫人竟有几分相似,一时看得出了神,请小娘恕罪。”
容玉惊讶的啊了一声,“真的么”
嬷嬷顿了顿,有些犹豫“只咋呼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罢了,夫人仙去二十余载,老身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夫人的模样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多话了“许是老身老眼昏花,脑子也不灵光了,看得不真切了不定。”
容玉心中八卦的熊熊火焰立刻起来了。
难怪威重沉稳如宋老侯爷,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去找一个年纪未及弱冠的外室所以这是一出老侯爷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然后找一个替身的故事么
容玉心里荡漾着一盆狗血。
清晨的时光懒散而细碎,容玉喝了醒酒汤,肚子正涨着,小厮请他去前厅用早膳他也没去,过了一会儿,门口又进来一位小厮,容玉以为又是过来催他的。
却不想小厮作了揖,给容玉递了一块虎头牌。
这虎头牌巴掌大,黄铜所制,上面有祥云纹路的浮雕,中书平阳侯府四个大字。
容玉掂了掂,颇有些分量。
“这”
小厮及时地回答了容玉心间的疑问,“这是侯府的通行令牌,戚总管特地命小人送过来,往后小娘可自由出入侯府了。”
容玉感觉要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消息给整晕了,哪里是戚总管的命令,分明是宋俨明的意思。
怎么一夜过后,局面好像好转起来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容玉已经没空细想了,他立刻将令牌收入袖中,一个箭步往院门外去了。
自打他踏进侯府,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没有出去了,容玉浑身轻快,感觉自己的背上快要长出两只翅膀来,只待府门开启,他便可以飞上天去了。
等给守门的府兵们核验过手牌,容玉终于再一次站在了阳光洒遍的平阳侯府大门。
只是不知那个鬼一样的风鸣有没有跟在身后,容玉也不管了,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心情没有再好。
等脚步轻快地下了阶梯,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石狮子后,而宋俨明正踩了垫凳已是钻入了马车中。
“宋”容玉生生吞下了后面的声音,转而叫道“侯爷”
很快,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隔开,宋俨明那张英俊清朗的脸露了出来,
即是别人示了好,自己合该也要有所表示。
容玉快快跑了过去,双手抓在窗沿上喘了喘,眼睛亮亮的,
“多谢。”
宋俨明嘴角微微一扯,就算是回应了。
他的目光很快从容玉的脸上移开,手一放,窗帘落下,马车哒哒哒地便向宫门的方向去了。
容玉拿食指背部搓了搓鼻子,撇撇嘴,感觉有些热恋贴冷屁股的感觉。
不过好在他心情愉快得很,不怎么受影响,周遭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一股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这是自由的空气啊。
容玉忍不住在心里尖叫一声。
此时的心境,也只有儿时那会儿偷偷从孤儿院跑出来,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心情可以相比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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