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是那些熟悉的菜色,也吃了那么多年, 怎么偏偏就今日觉得难以入口呢。
但觉得整桌菜肴, 无一不是粗制滥造,比起前些日子吃的,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宋逸舟早已是耐不住性子,“戚总管”
戚总管闻声小心翼翼上来了,宋逸舟黑沉着脸
“西苑那人今日整地没有过来”
戚总管面色一紧,躬着身体道“容小娘今日一早便出府了,老奴一整日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
宋逸舟看着桌上那几道菜, 厌恶的神色表露无疑, 同样是醉排骨, 昨日的醉排骨哪里是这样难吃, 想起记忆中外酥里嫩, 酸甜鲜香的滋味,宋逸舟简直想将这一桌的饭菜都给倒了,然后立时将那小子押过来给做饭。
然而后院中人可以偶尔主动掌厨以表贤惠, 但自不能强制要求人家日日像个下人一般地伺候他们。
宋逸舟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闷气堵在心口。
宋俨明亦是没有任何胃口,但他自会比其他人来得克制,只轻叹一声,
“吃吧。”
这一顿饭吃得宋家三兄弟倒尽胃口,面有菜色, 也不知前些年怎么忍受的, 何伯倒是幸运一点, 前两日他去了衢州看望故友,自然逃离了这样巨大落差的反噬。
第二天,容玉依旧一早上就出了门了,夜幕降临了才匆匆回府,沐浴更衣关门睡觉。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依旧如此。
第五天的时候,连宋俨明都在布菜那一刻皱起了眉头,而宋逸舟已经是青筋四起了,他又不好直接发脾气,只随便指摘
“那人呢,不是已经允了他上主桌吃饭,怎么天天不过来像什么话”
戚总管擦着面上的冷汗“回二爷,西苑的郑嬷嬷说容小娘今日在外操劳了一整日,刚回府沐浴过便睡去了。”
宋逸舟“”
宋文彦再一次失望地“啊”
宋俨明眼神悄无声息地暗了暗,端起碗来,微皱着眉头将饭吃了下去。
容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了,这些日子,他招工,培训,修缮铺面,预定食材十来日下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连轴转。
他早就将金豆全给兑成了银票,付清了徐昌宗五百两的第一笔款项后,手头上仅有不到四百两的盈余,这四百两的银子对于普罗大众自然是一笔一辈子都肖想不到的财富,可对于烧钱的创业初期,花光它几乎是分分钟的事儿。
所以每一笔支出容玉都反复斟酌着尽量做到花在刀刃上的,为了省钱,他跑了京城大街小巷的菜市场去寻求最低的物料价;铺面的装修,除了些不得不靠木匠的技术活儿,他都自己亲手去做;招的伙计也得从头开始亲自培训,回去还得细细匡算花费以及制作预算等等。
他的体能与精力几乎被透支到了极限,一整天下来,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但心里的那份充实是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的。
这天,天色已黑,容玉又结束了一整日的繁忙,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平阳侯府的方向走。
宋俨明见到他的时候,正是他面圣回来的路上,虽然容玉戴着面具,但宋俨明还是从他那修长纤细的背影中认出了他。
将马车停在他身边,掀开了窗口的帘子,宋俨明敲了敲车窗,容玉顶着那张朴素的脸被吓了一跳,看清他来,只恹恹道,
“是你啊,宋俨明”
随即,他眼睛突然有了亮色,“啊,我能蹭你的马车坐么”
也不管宋俨明答不答应,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骨碌爬上宋俨明的马车,
因着临近冬日,马车内皆铺了绒毯,一个兽首碳炉放在中间,散发着舒适的暖意。容玉一屁股坐下,不由得舒了口气,将面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几日不见,宋俨明发现他下巴都尖了,目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怎么不叫辆马车送回去”
容玉将头靠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瞧着他,他本就疲乏至极,摇摇晃晃的马车更是让他困意横生,
“叫一辆马车的钱起码够我支付木工半日的工钱呢”
他声音慵懒而困倦,低低抱怨,“我得省着讨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身体一歪,直接躺倒在马车内的长条座椅上,竟这么睡了过去。
宋俨明皱眉,又是这么一点规矩体统都无。
“你”宋俨明正待喊他起来,又瞧了瞧他发青的眼圈,最终将手收了回去。
宋俨明知道他这两日忙什么,应该说是,这个人每天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
毕竟宋俨明到现在仍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那个秘密的,对于这个人的严密监控从不曾间断过。
在那些探子的记录中,他晓得这人最近正在筹备开张铺面,没日没夜的,如此痞赖的小子,居然这般能吃苦,简直不像他了。
宋俨明自然也明白了前一段时间容玉为何殷勤地为他们花费各种心思变着花样做菜,还各般放低姿态咨询菜品的反馈,甚至还好着脾气容忍着时时针锋相对的宋逸舟原来,他们只是他检验菜品成色的用具罢了。
如今,这小子可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自家几个兄弟便遭殃了,个个被温水煮青蛙一般养刁了胃口。
前天,宋俨明生平第一次对后院有了干涉,厨娘换了一批,请来了开过饭馆的厨子,虽做得饭菜比不上这小子分毫,但至少可以入口了。
到底还是勉强。
宋俨明心间带着几分自嘲,怎么就次次栽在这小子的手上,他好歹是深受圣眷的一国侯爵,更何况对方也知道自己另一个隐藏的身份,可这小子浑然没有一丝敬畏,该利用便利用,该摈弃就摈弃,简直胆大妄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宋俨明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含着泪水倔强地说赖上自己的时候,那对英挺的眉目闪过一丝淡淡的波动。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门口,等车一停,容玉依旧没有醒过来的痕迹,嘴角甚至带着一点可疑的湿迹,睡得正香。
宋俨明瞧了他一眼,下了马车,吩咐松竹道“叫人将容小娘送到西苑。”
松竹很快便叫来了两个内院的小厮,小厮们爬上马车里准备把人给抱下来,宋俨明心里不知为何,突生不快。
他制止住了两位小厮,“别碰他。”
两个小厮僵住了,立刻退了出来。
宋俨明轻咳了一声,“去取一条绒毯来,备一个汤婆子,给马车里的人用。”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道“找两个府兵守着车,过一个时辰若小娘未醒,记得叫醒他。”
小厮们答应着便去了。
宋俨明瞧了瞧那静悄悄的马车,不再言语,径直进了侯府里面。
五日后,一间名为“玉香楼”的小饭馆悄悄地在观音庙的一条小巷子里开张了。
炮仗炸成了花,有着喜庆的喧嚣。
容玉兴奋地捂着耳朵,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激动他事业的第一站,可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阿良如今已经习惯了容玉这张平淡无奇的脸,他看着周遭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心里也充满了激动,但更多的是忐忑。
玉香楼刚刚开业,人流自然不比其他处,且普罗大众对不熟悉的事务往往保持着观望,是以没有一个往店里走的。
容玉施施然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朝着围观的群众朗声道“今日玉香楼刚刚开张,咱们今日便做东,请你们吃茶”
能沾便宜,围观的数十人自然开怀,当下噼里啪啦鼓掌起来。
有人有疑虑“莫不会等人进去了狠狠宰人一刀吧”
当下便有人附和“是啊,没得贪了这便宜,白白脱了层皮”
“是啊是啊”
剩下的人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容玉丝毫不拂,“各位但请安心,今日不仅是茶水免费的,前五十个进来的父老乡亲,都送一碗我们店里的招牌鲜鱼面不点单也没关系,算是让大伙儿坐着给我这新铺面添添人气”
人群里嗡嗡嗡在交头接耳。
容玉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更是带了笑“再说,我若偷奸耍滑,你们人这么多,还不把我这招牌砸了”
众人大笑,又看见容玉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前五十名哦”
话音刚落,眼前还在嬉笑的众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入了内,纷纷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阿良已经给前面进来的人发了写着号数的竹排,等五十块牌子发完,来不及拿到牌子的人自然满心失望怨愤“怎么尽给后头的人发你们刚开门我就在这里了”
容玉笑“你便是旁边香烛店里的吧,没关系的,再过半个时辰,还有三十个名额哦,您待会儿记得过来排队便好了。”
正要离去的众人听容玉这么一说,生怕又落了人后,便纷纷留在原地“真的”
容玉点点头。
“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等得起”
“就是就是”
贪图小便宜本就是许多人的劣根,方才没有排到这五十个名额的不少人纷纷驻足,怎么着都要沾到这个便宜。
容玉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乐得很,他要的就是这样拥挤的画面。
哪个网红店是值得人排队上好几个小时的还不是靠着人群效应的发酵,正所谓营销做得好,数钱数到老。
今儿合该也让他营销营销了。
过往的人众见到这家新开业的饭馆门前排起了长龙,自然是好奇,不少人也便跟着排起了队。更多人纷纷驻足探究究竟发生什么。
一时间,玉香楼居然被挤得个水泄不通。
阿良已经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开始备菜了。而请来的几个伙计已经麻溜地开始跑堂了,里面包括了宋俨明给容玉指派的两个府兵。
他们一个叫赵大有,另一个叫吴明,皆被容玉挪作他用,成了店里的小二,二人虽心有不甘,但侯爷的命令又不能不从。
北安朝与许多朝代一般,有着一条约定俗成的鄙视链,他们理所应当地视商贸为下九流。
赵大有跟吴明通过家世、个人素质的综合选拔,好容易才留在平阳侯府当上一名社会地位颇高的侯府府兵,没成想,一朝脱去劲装,居然干起了送往迎来的活计
容玉瞧出了他们俩的不甘,只端着一张朴素无比的脸笑嘻嘻的“哎呀,你们俩好歹有个笑脸嘛,也不是委屈了你们,咱们这玉香楼收成好了,自然有你们一份,一边有平阳侯府的薪俸,还能赚些外快,可不要太让人羡慕哟。”
他将两个端盘递给了二人,“来,大有,你去送面,吴明将这个牌子放在巷子口那里,快”
二人梗着脖子唯有听命去了,容玉掏出帕子擦了擦脖颈间的汗,瞧了瞧厅里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心里当真是欣慰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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