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父子君臣

小说:小娘[穿书] 作者:止宁
    容玉心间凄凉, 自己本应该猜到这一切。

    皇帝怎么会容许自己倚重的皇子、一国最为亲贵的侯爵如此行径,不说专宠一人,他的身份还是父亲宋老侯爷宋道远的侍伎,名不正言不顺, 比娶一个妓子当侯府夫人更耸人听闻。

    扛天下大任者必须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阴翳, 玄宗早打算将天下托付宋俨明, 自是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切,自己本该早已明白的, 他这样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怎会让自己步步沦陷至此

    然如今说这话已是晚矣,容玉看着宋俨明那张刻在心间的脸,心潮涌动, 心碎如斯,不知何时起,他笑便会随他笑, 他难过也会跟着难过, 他占了自己的身体, 更是占有自己那一颗心,如今, 他早已情根深种,怎舍得放弃他。

    舍不得,

    死也舍不得。

    喉头一酸, 只觉得摆在二人前面的情路千难万难, 风雨如晦, 但那又如何,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只紧紧抱住宋俨明劲瘦的腰肢,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你是我的。”

    “宋俨明,你是我的。”

    祁阳宫殿内,全数的宫人都被赶到殿外,数十个太监宫女齐齐跪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一声。

    砰的一声碎裂声传来,众人更是浑身一抖,不一会儿,宫门一开,是陛下身边倚重的喜公公匆匆忙忙出来了,他挥着拂尘,尖利的嗓子急急道

    “全部退出去退出去”

    喜公公头脸皆是茶叶沫子,衣襟已湿了大半,面上更是带了慌张惊恐,众人唬得不轻。喜公公向来深受圣眷,从无这般狼狈的时候,宫人们畏怕,立时诺了一声,便尽数往殿门外退去。

    喜公公这才有间隙拿袖子擦了擦头脸,吞了吞口水,往紧闭的内门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退出去了,将殿门锁上,守在门口。

    殿内,龙涎香淡淡环绕,地毯上已是狼藉一片。

    宋俨明跪在地上,眉目阴郁,他头上湿漉漉的,亦是沾着茶叶,额上还有一道新伤口,正隐隐流血,显然是身边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的茶杯所致。

    玄宗咬着牙根,双目红赤,此刻他正靠着龙椅喘息着,双手紧紧掐进椅柱,显是怒不可遏。

    若是朝臣见到这样的画面难免惊掉大牙。

    一向深受圣眷的平阳侯如何会使得陛下如此生气

    “好你个丹阳学士,可算是小瞧你了多少人巴巴求着朕给林家女指婚,连楚王,朕的亲弟弟,朕都给回绝了,偏你还拂逆朕朕竟不知你还是个痴情种”

    宋俨明喉结一动,跪俯下去,“请陛下收回圣旨。”

    玄宗心间暴怒,疾行几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剑来,拔除剑鞘,扛在他脖颈上,

    “你以为朕倚重你你便连廉耻二字都不懂写了么好好朕今日便替天下了结了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

    剑身颤抖,然对方却岿然不动,似是存了死志,玄宗急怒攻心,眼前一黑,地上郎当一声,人随着剑倒伏下去 ,宋俨明大惊,连忙起来扶住,将玄宗搀扶至龙椅上。

    “陛下”

    半晌,玄宗幽然醒转,目及宋俨明眼中的担忧,他长长叹息一口气,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他像每一个民间父亲对待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一般,空抚着他额上的那道伤口,

    “朕生平最遗憾的三件事,一则护不了你的母后,二则让你脱了玉牒,三则”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往下说,只悲怆道,

    “重瑞才三岁,主少国疑,朕如何放心的了将这天下交付于他,当初赵家党羽覆灭,朕便发誓不让我朝重蹈覆辙,尤其这些时日的病榻缠绵,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陛下”

    宋俨明阻了他的话,嘴唇深深抿着,黑亮的瞳仁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半晌才道,

    “悟以往之不谏,事届已过去,已成定局陛下不用徒劳了。”

    玄宗盯着他半晌,旋即扬天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丹阳学士,机敏通惠,朕竟事事瞒不了你。”

    有谁会知道,京中流传的民间皇子的传闻竟是座上堂堂的一国皇帝所为呢,自宋俨明十六岁冠礼,玄宗暗中便将专司密报的神机营交由他,没成想,历经十年的经营,竟连帝皇的手段也瞒不过他。

    玄宗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心间隐秘的落寞更是翻涌上来,直教一代杀伐决断的帝王灼肝烧肠。

    他此生有三子,大皇子早夭,存活于世的便只有宋俨明与那三岁的小皇子,小皇子资质平平,性子随了他的母亲一般怯懦,绝非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若当年没有那场赵家之难,如今他岂能有这样纠结反复的时候。

    他岂不知让宋俨明继承大统犹如登天,帝王之基,在于名正言顺,然而忍不住心魇,尤其午夜梦回,看见那国子监里四岁便与五经博士论经说书的侯府世子,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骄傲地呐喊,

    这是朕的孩子。

    机敏聪慧,颖悟绝伦,世间无双。

    然而,作为帝皇,他什么都不能说,只在赵家党羽的阴霾下,隐忍筹谋,步步为营,最终拔除这荼毒十数年的朝廷祸害。

    而随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他们注定了是君臣,也只能是君臣。但即便是臣,他也是托孤之臣,这天下,没有比放在他手上更令他安心。

    为大任者,寡情为重,寡情才能通透,才能没有弱点,才能守得了这片江山。

    念此,玄宗更是咬牙切齿,

    “你当初是怎么应允朕的”

    宋俨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直直挺立着肩背,目中坚毅,

    “我为人臣,自当尽瘁事国,死而后已,这句话,臣以前这般说,往后亦绝对尊崇,但我也为人夫,亦为人父,妻儿不能保全,枉为人哉”

    “他怎能配得上做你的妻孩子也可以生很多。”

    宋俨明双目沉痛,“父皇”

    玄宗震惊,这一声父皇让他再难摆出君威架子,宋俨明从未叫过他一声父皇,平日里,只尊称陛下,纵然玄宗待他再是亲厚,他也是克己复礼,从不会逾越了本分,而今时今地,这一声父皇来得这般突然,竟为了一个名义父亲的侍伎

    “孩儿定当以性命守护这片江山,只那个人我视之如命,万万不能舍弃,孩儿就这一件事拂逆你,求父皇成全”

    玄宗老泪纵横,摇头叹息,“为了那样一个人为了那样一个人”

    宋俨明心间酸涩,隔了许久,才自嘲道,

    “孩儿怎不知此路千辛万苦,艰难无比,但若事事像父皇说得这般轻松,父皇又何须落到如今子息单薄的地步。”

    他直视着玄宗,眼中沉痛,“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还忘不了顾夫人,不是么”

    最隐秘的区域被这般戳开,玄宗眼中狞光一现,旋即又化无乌有,最后只融为嘴边的一丝苦笑,那苦笑渐渐扩大,衰老的帝皇仰天长笑,整座祁阳宫殿似乎随着这笑声震颤起来。

    宋俨明不语,只垂眼跪着,双手郑重摊平,叩伏于地。

    “望父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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