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确短暂。
中年人一说完大概,话音就停下来,短短的沉默过后,他平静道:“虫师,一切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吗?”
银古看着他,这人似乎在讲述过去的途中坚定了什么信念,原本还只是显露在外的冷静此刻已经完全固化,凝成了最深沉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下,又仿佛孕育着极度可怕的雷霆风暴。
“我还得问问你们口中的那户人家。”银古说得很慢很慢,语气也很温和,“我要上山一趟。”
“你……!”
镇中立刻有人不满出声,不过一个音节,就被中年人挥手制止。
“我知道你们想立刻解决这事,但就像治病救人一样,我必须先弄明白‘病因’,才能‘对症下药’。”银古直视镇中人愤恨不满的目光,并不觉得生气。他们长久被困在这里,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睁睁看着父母亲族痛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情况下,给了希望却没办法实现它的自己被怨恨一些,也能够理解。
……不过,还是希望他们能别迁怒到小孩子身上啊。
银古心下无奈,挪动一下身子,挡住了镇中人恶狠狠瞪向小纲吉的目光。
对比其他人,中年人的表现就相当可亲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冲银古点点头,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银古也没再说什么,看镇中人愤愤的模样,继续呆下去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他站起来,带着小纲吉很快就走了,目标正是之前讲述途中,中年人指引过的山的方向。
没有人拦住他们,等银古和小纲吉走远,镇中人才聚拢在一起,神情阴沉道:“那个虫师,真的有办法?”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重点。”中年人平静道,“镇上大家省吃俭用给我们,为的就是今日,如果在最后时限到来前,虫师能解决问题自然最好,如果没有……”
中年人顿了一下,面色莫测。
“——杀死那个不祥之子。”
明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异样平静的语气里,中年人的脸上是十足的冷酷。
而围聚在他周围,年轻力壮的男人们缓缓从背后抽出了棍棒刀具,他们手腕有力,没有一丝颤抖的犹疑。
*****
绕过渐渐稀少的衰弱病人,银古和小纲吉终于踏上通往山顶的道路,或许是时常有人走过的原因,虽然山道狭窄崎岖,却没多少挡路的石子与丛草。
银古走的很快,小纲吉也很轻松,相比那连绵起伏数十座山峰的莽莽群山路,这样小规模的山头,对银古和小纲吉来说,还不够看。
不过心理上是如此,该走的路也是要走的,所以即使银古和小纲吉脚程再快,到达山顶时,天色已经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从浓厚彤云边缘透出几道橘红色的夕阳光,将原本铁灰色的云层染出几分暖意,抬头一看,虽然乌压压一片景象依然是天空主流,不过看那边缘些许亮光,低沉的心情也忍不住好转了些。
银古抬手敲门,昏暗天色下除了萧瑟风声,就只有咚咚咚的叩门声。
“……谁?”
敲了半天,门板后面才传来一声又细又小的颤音,银古放下手,努力挤出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虽然门后的小女孩根本看不到。
“我是虫师银古,想问问镇上之人得病的原因。”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虽然现在这衰弱病还没闹出人命,但再浪费时间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我不知道。”门板后的小女孩声音细细小小,她可能常年难见一次生人,即使是银古这样奇奇怪怪的家伙,也还是愿意与之交谈。
“我想,病因应该在‘虫’身上。”小女孩没有开门,银古也没要进屋的意思,就站在门外,隔着一道木门说话。
“虫?”
“是一种常人看不到的奇妙生物,可能会引发各种不同的事态。”银古说,“你身上,就有一只虫。”
沉默,漫长的沉默。银古没有说话,小女孩也没有说话,两个年龄差距极大的人就这样无言的对峙,直到最后,门板轻轻打开为止。
“进来吧。”小女孩站在门后,扬起脸说。
“那就打扰了。”银古没有在意女孩青绿的面容,侧身让小纲吉先进去。
等到两人都进来了,小女孩才道,“你说的‘虫’,是那些吗?”
银古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看到一群似伞状物的虫翩然飘过房间角落,径直没入了地板。
“是的。”银古平静道。
小女孩又道:“我身上的虫,还在?”
银古肯定道:“它在你身体里面。”
小女孩没说话,她抬起手,慢慢解开缠在手上、脚上、脖颈上的布料,露出底下青色泛绿的肌肤。
“这个,是虫造成的?”
银古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那么,也是它让爸爸妈妈,镇上的大家生病的?”女孩接着问。
银古避而不答:“你身上,是不是有个草叶样的胎记?”
小女孩盯着银古看了看,说,“在我胸口这儿。”
“是什么样的?”
“绿油油的,就跟真的一样。”小女孩答完,依然追问,“是它让大家生病的?”
这次银古转移不了话题,只好点头。
一阵沉默。
“……没有什么办法吗?”一直很安静的小纲吉语气平缓道。
“我需要一味药材。”银古说,“缺少它,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能找到吗?”小女孩神色黯然,“爸爸妈妈已经快撑不住了。”
“……我会尽快。”银古并未说出保证之语,他动作很快,已经推开了门。小纲吉想跟上去,被他拒绝了。
“乖乖呆在这里吧,我要去的地方有点危险。”
他这么说完,就轻轻关上了屋门。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小纲吉收回迈出的步子,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小女孩说。
小纲吉回头看她,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小女孩的神情。
两个年岁相当的孩子很快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屋内并不脏乱,虽然听镇中人说女孩的父母已经病倒三个月余,但看女孩熟练升起火堆的模样,也能料想到平日她是如何以同样的手段整理清洁房屋的。
“你很厉害。”小纲吉真心实意的说。
“可这没办法让爸爸妈妈好起来。”小女孩抱住膝盖,将头放在上面,侧着脸看他,“你也能看见‘虫’?”
“……嗯。”
“可你没被它们害过对吗?真是幸运。”小女孩转回头,目光空茫的望向前方。
小纲吉没吭声。
小女孩也不在意,难得有人在,她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女孩摩挲着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就变绿了,爸爸妈妈很害怕,村里的人也很害怕,小孩子丢石子打我,大人嫌弃的看我,最后爸爸妈妈受不了,就带我离开了那里。”
小纲吉静静的听着。
“他们很好,真的很好,即使非常害怕,爸爸妈妈也没想过抛弃我,他们带我远离家乡来到这儿,辛辛苦苦做自己并不熟悉的工作——都是为了我。”小女孩垂下眼,将自己绿色的手臂背在身后,扬起头道,“但我最后还是将一切搞砸了,我被看到了……”
“那不是你的错。”小纲吉很认真的说。
“可是大家都生病了。”小女孩侧过脸来,与小纲吉四目相对,同样认真道,“大家都因为我,病得快要死了。”
“……那也不是你的错。”小纲吉顿了一下,还是坚持道。
“……谢谢你,但是,我没办法把这些事当做没有。”小女孩捂住心口,细细小小的声音苦涩道,“都是我的错……”
随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场默契的安静一直到暗淡的天色被火光染红,橘色的火焰布满崎岖山道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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