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学院是最古老的校址,百年的铃声日复一日地响, 没催人老, 是催人归家罢了。打了铃声, 便是教学楼关门的时间。
鱼贯而出的人群一道出去。
同龄人的快乐是简单而直接的,从地上偷偷捡了一捧雪,送进哥们儿的衣领, 再被哥们儿一个反摔扭成一团。情侣在校园里总是高人一等的, 不同他们胡闹, 替女朋友背着书包, 两人同围一条围巾,手捧着红薯你一口我一口。
大家都是往宿舍区走的, 倪芝好似走在人群中,却与他们越走越远了。她心里明白, 她选择了陈烟桥, 就与这些同龄的情爱远去了。
等她进了铁路小区, 那坏了楼道灯的单元楼,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到了这里。
楼道像黑暗的生吃人的甬道, 她轻笑一声, 懒得打电筒,凭着记忆和熟悉感。或许是今夜在黑暗中待久了, 视网膜已经适应了,也或许是外面的雪映出的月光,她顺顺当当地背靠在陈烟桥家的铁门上。
有楼道里的暗作对比,楼上楼下过道的窗户, 透出来的光过分透亮。
她承认她此刻心里也是透亮的,她其实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明明看见陈烟桥替那位女教授护了头上车一同离去,她想知道他今晚是否会回来。
同他相识这么久,只有刚在一起那个晚上,她在他家过了一夜,独自睡在他的单人床上。这位女教授多半是他十年前的朋友,倪芝告诉自己他们决然不会发生什么,可谁知道他们十年前又是什么关系,多年不见,他临时有事抛下她也无可厚非。
可他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今晚说的,是给她个解释,为何她的纹身样式是怀念余婉湄的画作。
窗户开着,便有嗡嗡的风往里灌。
倪芝换了一条腿曲着,不知等了多久,打了个哆嗦,已经这般冷了。踮着脚把窗户关上,年久失修的窗柩总是差一丝缝,她在台阶上坐下。
起先不关窗时候声音是杂乱的,关了以后,好像反倒能听见更远和更近的声音了。楼上的何叔在震耳欲聋地咳嗽,过一会儿喊一声老伴儿。奇怪的是这般久了,也不见得楼道里往来一个人,看了眼表,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多了,对于这栋楼的老年人而言倒也正常。
待楼上何叔睡了,何旭来和宋雅莉的声音也低下去,就剩外面火车萧萧的声音。
原来这里比她宿舍离铁道要近这么多。
倪芝困意来了,靠在栏杆上。
火车的声音愈发清晰,似乎那栏杆是铁轨,传导了声音,听见火车一格一格咯噔咯噔地过去。过站时候她看过的,因为是快到站了,车上几乎没什么人,那速度却是不慢的,看不清楚侧面牌子写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就晃过去了,每节车厢都是如此。
不知道楼上那家的何凯华,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心情救了卧轨自杀的女子,留了一身英名和老年父母。可日子总要接续着过的,何旭来这样的混子,何家二老念着何凯华,给他留个名义上的后人,也或许是心软,总想有个小辈在身边,如今带着美娇娘住进家里。人们都觉得何旭来是占了大便宜的,沾了死人的光。
倪芝胡思乱想一团,又笑自己是不是一样,别人恐怕觉得她占了大便宜,陈烟桥这般好这般深情的人,让她白白捡着了。
她其实不觉得他千百般好,只是从认识他起,便控制不住自己,想了解他。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觉得他是独一份的好。
在台阶上又困顿又寒冷,她想起来江边那次,和陈烟桥一同看日出,她管他讨一口烟,他只冷眼看她。实际上,他只要愿意,许多人都觉得他好,不是爱侣间独有的那种好。多的是人愿意救他于水火,赵红愿意,这位女教授愿意,中央大街的兰姐愿意。
他独独选了她,她上回说的,他怜悯她,倒真也没错。
陈烟桥倘若再多怜悯她一些便好了,比如他说要解释的纹身,或许学艺术的人,都不以为这图样有什么关系,纹身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却是要为此留一辈子烙印的,他待任何事都淡淡,连她纹身都不曾仔细打量过。
比如说他不会同最好的兄弟提起她来,让她那般尴尬地相认。
比如说他从不给她解释,就一句有事,就直接去见了那位女教授。又帮了何旭来,她是明白的,他是听到了自己一样的境遇才帮的。
也怪不得他,他理由总是这般诸多,所有的事情放在十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是她没办法跨越的鸿沟。
倪芝迷迷糊糊地思绪乱飞,或许是睡了好一会儿,身上越发冷。看了眼手机,已经接近一点了。
明知道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她还是不想动弹,宁愿这样冷着。
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脚步声,她还坐在楼梯上,一张脸没什么血色,就靠唇上的口红吊着。
赵红一脸倦色,旁边一个男人揽着她,沉默地推着她让她省些力气。
他们手机电筒照过来,六目相对。
倪芝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相遇。
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没做忸怩,“红姐。”
赵红点了个头,跟旁边男人说话,“大力哥,那我自己上去吧,就剩一层了。”
黎大力松了她,“那行,你明早不用那么早过来,我看着牛哥儿就行。”
“没事儿的,”赵红轻拍他一下,“你快回吧,牛哥儿还在家里。”
黎大力没磨叽,下楼前冲倪芝也点了个头。
赵红没对倪芝露出以前的热乎劲儿,直愣愣上去了。
等她再下来时候,已经是洗完澡了,脑子里还是倪芝蜷在楼梯上等,黑乎乎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
赵红拎了个毯子下去,她果然还在,靠着栏杆睡着了。闭着眼睛睫毛仍是翘弯弯的,唇瓣饱满,皮肤白净,下巴尖尖。
怪不得陈烟桥喜欢。
赵红给她披了毯子,倪芝睫毛颤了颤,鼻音愈发浓重。
“红姐。”
赵红操了一声,“算了,上我那儿喝口热水吧。不然冻死在这,我还怕他找我麻烦。”
“进来,随便坐。”
赵红家里格局跟陈烟桥是一样的,东西虽然多,但透着一股利索劲儿。三两下就给她把玻璃杯拿来兑好了冷热水,不像陈烟桥家里,要么是热水壶里早凉了,要么是现烧的,总要吹许久才能喝上水。
倪芝双手捧着玻璃杯,想捂一会儿手。
赵红很快拎了个热水袋,扔给她,“喝吧,拿这个捂手。”
倪芝道了声谢。
赵红自己咕嘟咕嘟喝完一杯水,“别给我说这些叽歪的,我一丁点儿不想给你领家里来。真没想到桥哥能跟你过日子。”
倪芝是真不知道该答什么,解释的话是不必说的,说了也无用。说对不起更谈不上,显得她炫耀什么。
赵红没指望她回答,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是怕你坐那儿,凉了子宫,要不谁稀罕搭理你。”
“好好地在这等什么等啊,大半夜了。有啥矛盾闹不开啊,这么好一男人这么好的日子。”
她利索地去阳台边收了衣服,取衣架子下来,边跟她絮叨,“我那时候就想啊,一年不行我就等两年,两年不行我就等三年,反正我年龄还比他小,我不信他能一直忘不了。忘不了之前那个对象也没事儿啊,肯跟我过日子就行。他说不行,我以为是时间不够,原来是我人不对。”
“你俩认识多久了?”赵红问她,“何旭来那王八蛋泼水那回?”
倪芝摇头,“不是,再早些吧。有大半年了。”
赵红笑了,“我等了十个半年都有了,这男人啊……”她没说完,就摇了摇头。
赵红又抱了几样东西过来,“呐,牙刷,毛巾。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行,洗洗睡了,在我这儿将就吧。”
倪芝看了眼沙发,“谢谢。”
赵红知道她想的啥,“跟我睡里屋吧,挤一挤,就一晚上。一米五也差不离儿了,你别回头冻感冒了,我明早还得去照顾孩子熬稀饭,起个大早。没功夫跟你磨叽,洗完麻溜儿进来。”
赵红虽然膈应她抢了陈烟桥,嘴里还是快言快语的,跟她说了怎么回事。
黎大力住的地方不大,他结婚时候还是两间房,后来前妻生病,房子卖了。攒了几年前买了二手房,只有一间卧室。反正就爷俩过,都一张床将就。
赵红去了以后,牛哥儿每回自己就把被子枕头搬外面沙发了,拦都拦不住。
这几天可能是睡外面冻着了,又贪凉吃冻柿子,大晚上上吐下泻还发烧。她跟黎大力陪牛哥儿打完吊瓶回来,便不去那儿住了,让他爷俩儿好好休息。
倪芝进屋,屋里就剩床头灯,赵红已经打起轻微的鼾声,显然是累了一天。
给她留了旁边的被窝,是铺好的,被子底下卷起来的。
倪芝轻手轻脚钻进去。
赵红倒已经醒了,眯着眼睛看倪芝。倪芝就穿着单衣,身材曲线毕露,窸窸窣窣地往被子里钻,胸脯高耸的,小腹平坦的,连带这被子摩擦的声音都透着种诱惑力。
赵红开口,“问你个事儿。”
“嗯。”
“桥哥活儿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突然想写一写倪芝内心。
明天补作话吧,剧情我实在是太纠结了。
另外卫晴的故事需要详细写吗?我原定是不想展开写了,姑娘们投个票哈。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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