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周,倪母难得今日跟她还算和解, 语气和缓, “你爸在楼下等你了。”
倪芝两个小时后的车回哈尔滨。
年味儿跟家里的硝烟味儿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或许倪母认为年轻人的恋爱,就只在朝朝暮暮, 信了她推迟回去是妥协了。
出门前倪母还是没忍住, 语气警告, “倪芝, 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倪母没说得那么难听, 怕两人又吵起来。
倪芝回避她目光,话也没说死, “嗯, 我认真考虑。”
“你……”
倪芝明显又变了卦, 倪母气紧,她转身下楼, 倪母却没追着骂几句。这般轻易就放过她了, 倪芝有些不解。下楼看见陌生的车,车窗摇下来, 竟然是沈柯,“我送你去车站。”
倪芝总算明白倪母在打什么算盘,她是真以为,年轻人的恋爱是高考, 择优录取。
换一年前或许倪芝还对沈柯有些意难平,可惜如今陈烟桥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无可取代。
看出来倪芝的犹豫,沈柯说,“不至于吧,就送你到车站。上来吧小芝,你家小区这儿不好叫车。”
两人在放假前,在哈尔滨录视频时候氛围还挺融洽,自从那天沈柯说了,他妈还是想撮合他俩复合,倪芝就有些不想面对他。
两人一路无话,沈柯察觉了,自觉开了车载cd。
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候,沈柯看她侧脸,叹了口气。
“生气了?”
“我是生气,你还要当帮凶。”倪芝摇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尊重我的选择,我之前讲得够清楚了,没想到你也会假装不懂。”
沈柯抬手,关了cd。他一向习惯右手戴表,左手因为高中打球适合戴了个劣质护腕,后来极容易过敏。刚才他抬手,倪芝看都没看,这回瞥了眼,牌子不菲。
到底是老了,会渐渐为生活折腰,忘记了最初的心动。以前的沈柯,就算再温润,还是有年少时候争风吃醋的样子,绝不是愿意凑合的人。
沈柯笑了笑,“小芝,问你个问题。”
“嗯?”
“你是怎么跟伯母说的,你表过态了吧,否则,以陈老板的事儿,伯母不可能放你回去。”
倪芝开口,舌头发涩,“是。”
她不用说,沈柯也懂,她表了什么态。
沈柯点头,“公平点,我也是,我没跟我妈说你有对象了,我同样需要安抚她。”
“只不过,”沈柯继续说,语气转折,带着点苦笑,“我半真半假,对你,我确实骗不了自己。”
车速慢下来,原来已经到了火车站的下客点,三分钟逗留时间,即停即走。
倪芝无言片刻,沈柯不需要她答复。
“下车吧,我给你拿行李。”
她接过来,要道谢。
沈柯已经提前堵了她,“别说谢,一路平安。”
总归是这人,好人恶人都要当,却偏偏当得不讨厌。
倪芝没吝啬,回了个淡淡的笑容,挥手作别。
倪芝是晚上到的哈尔滨。
陈烟桥接她,一下火车,她便被他裹了件他的外套,有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两个人几周没见,倪芝不知自己是什么情绪,竟然鼻尖发酸。
他这样糙的人,冬天的外套破破烂烂穿个两三年不洗是家常便饭。还是倪芝同他挑的这种干洗型洗衣液,问他喜欢什么味道,他丝毫不在意,说自己不怎么用。
后来果然是,反正她习惯他那种男人身上的,略带一点汗味的衣服,又不难闻,不勉强他常洗。
这会儿九九还没过完,路上冰没全化,远没到洗外套的时候。看得出来,陈烟桥嘴上不说,接她时候神情似平常,却是盼着见到她的。
回到陈烟桥家里,倪芝就知道他的看似平常,是自己想错了。
连灯都来不及开,她的行李箱胡乱被丢墙角,她人也被腾空抱起来顶墙上。黑暗中碰到他年久失修的鞋架吱呀吱呀响,似乎悬在门边儿上刮外套和围巾的钩子也被碰出声响。
倪芝八爪鱼一样攀着他,怕给他碰散了,又怕他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压得他腿疼。
可这种疲惫感异常让人沉醉,她迫切地想听见他的喘息声,在发顶,在耳畔,在唇间,在颈窝。
喘息声伴随着他胡子扎人的质感,和温润的唇瓣。
倪芝忍不住去寻他的喉结,周围还是胡茬,突出且滚动,去吻喉结中间的浅浅沟壑。
两人进到房间,才摸索到电源开了灯。
陈烟桥摸了把她的脸,眉头一跳,去看自己的手。
随后僵住,叹了口气,把她整个用被子包起来,窝进怀里。
倪芝愣住了,察觉到他的懈气儿,刚想问他怎么了,便察觉到自己腿间,不同于情动的汹涌。
倪芝开口,“对不起。”
“没事,丫头,”陈烟桥揉她长发,声音仍是闷的,替她拿了衣服进被窝,“别凉着。”
她还要安慰他,陈烟桥比她先缓过来,气息平稳起来。
他眼角含笑,“所以说,人永远不知道,情.欲和意外哪个先来。”
倪芝心头震动。
她喃喃道,“烟叔。”
两人都明白对方说的什么,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陈烟桥曾说过的那句话还依稀在耳畔,搅得她心痛。
“我爱过她,我才比谁都明白。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那时候的陈烟桥,哪像今天说得这般轻松,跟以前那种自欺欺人式迥然不同,自嘲式地安慰她,释然且爱她爱得没有以前的包袱感。
倪芝探究地看他,陈烟桥那双写满故事的沧桑眼,亦坦然相对,任由她细腻的手抚上他粗糙的下巴,轻柔地又不可抗拒地掰着他对视。
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他的爱意更胜往昔。或许是两个人感情经历那么多磕碰水到渠成,或许是见她父母意识到的责任感,或许是这段时间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为她变了许多。
陈烟桥吻了吻她,“没什么,我不想再后悔了。”
陈烟桥说这句话时候,嗓音格外性感,“我后悔,没早点跟你上床。”
“我后悔,以前那么多话,不早点坦诚。”
“我后悔,不该帮何旭来说话,借着别人的过错弥补自己的遗憾。”
“何旭来?”
陈烟桥嗯一声,他简单给倪芝讲了讲,这段时间楼上的争执就没有停下来过。
宋雅莉虽然是挺着大肚子,哪里是好欺负的人。天天骂咧,怨何旭来为什么赌大劲儿了收不住手,跟以前一起搓麻将的对暗号想做人家一局,结果让人家发现了还举报了,不贪这份心儿就好了。
何旭来这几个月伺候宋雅莉小心翼翼,漂亮媳妇儿谁不爱,可日子一长,看她肚皮儿吹气一样一天天大起来,他那种患得患失感一天天就下去了。他慢慢发现,宋雅莉确实是个好媳妇儿,会给他下厨做些拿手菜,给二老买些小玩意儿,朋友面前给他挣面子。
何家二老都慢慢软化了,说了,这钱先放账上。等她生完孩子,给俩人补办个婚礼,收些份子钱一起给宋雅莉开美甲店,当投资了。宋雅莉不是没良心,说了,嫁了何旭来,孝敬老人的道理她都懂,一家人好好处。
何旭来碰得着漂亮媳妇儿,却吃不着,他本来就无所事事,现在喝酒喝得少了,还得在家陪媳妇儿。两人闲着没事干,重新搓起麻将,和俩老人凑四人台,玩得休闲还其乐融融。
直到何旭来赌徒心理,一发不可收拾。
何旭来是真失了智,宋雅莉教训他,他便说,打麻将是陪她玩儿,怎么赢了算她,输了便都赖他。
两人每每吵起来,何旭来都咬死了,宋雅莉也打了麻将。事实上,宋雅莉纯粹是无聊,以前也是,小赌怡情,不赌也愿意打素的。更怨他动了以后开店的钱,何旭来更气,就那么点儿钱,叽叽歪歪说个不停,下回打麻将再给她挣回来。宋雅莉被掐住命脉一样,你敢再动一下试试。何旭来梗脖子,说不动就不动,去找别的钱。宋雅莉更怕他去干些不正当的事情,何旭来尊严全无,说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男人。
倪芝听得叹气,只是心疼何家二老,原本就够凄惨了,以后指不定什么样。
这宋雅莉,这么一听,倪芝摇头,“倒也是个可怜人儿。
陈烟桥已经看淡了,他握着她的手,“现在不可怜我了?”
“你?”倪芝勾唇笑,“想我怎么可怜你?”
陈烟桥同她对视,她分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偏要他自己说。
他搂过她,胡子蹭了蹭她额头,“丫头,给我生个孩子。”
她贴着他,体会他说话时的胸腔颤,陈烟桥声音有些闷,“我不是留恋过去,我是怕伤害你。我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倪芝堵了他的嘴,“别说了。”
她不愿意听见这种失去的话,她开口,“我愿意。”
陈烟桥释然地轻笑起来,捉住她吻了一通,给她窝进被子里。
“我下去给你买东西。”
那或许是他们感情最澄澈炽烈的时候。
可惜世事总无常,美好总稍瞬即逝。
离中期答辩还有三天,倪芝第二天还是回了宿舍。
一个多月没回去,她的论文日志还没补上,这学期除了论文,还有些论文作业交。跟陈烟桥说好了,等她答辩完,收拾些东西去他那儿常住。
倪芝回宿舍,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甚至有种时光倒流感,去年大抵也是这个时候,寒假回来,钱媛气不过,背后说她抢了林致然。人人见她,便是噤声状态,又暗自想多打量几眼。等经过了她,窃窃私语起来,带着刻意压抑的低笑。
倪芝回了宿舍,晓晓和钱媛都在,晓晓在看省考的书。
钱媛似乎心情不好,戴着耳机敲电脑。
跟陈烟桥相处的这一年里,她时常觉得自己离学校已经很要遥远了。倪芝挺多东西要收拾,打开行李箱开始捯饬。
其实很快就毕业了,就算这些人背后议论她,只当不知道吧。
等晚上时候,倪芝去开水间打水,在门口站住了。
吴雯婷和她室友声音清晰可闻。
“我还是有点担心是不是得罪何师太,你说她为什么问我啊?”
“不为什么吧,女人啊,尤其是中年女人,都特别八卦。”
“不是我仔细回忆一下,好像是我先说的,说倪芝跟访谈对象搞一起了。她就问我细节,我就说了啊。把咱们前两天,在火锅店里,那个小哥跟咱们说的说了。”
两人一说,都忍不住笑起来。
开学没多久,她们又去了老灶火锅,同样是冷面沉默问不出来话、套不着近乎的陈烟桥。电视上循环播放着美食视频,吴雯婷越看越眼熟,认出来是倪芝。
大伟一边给她们加汤,一边看了眼陈烟桥。
嘀咕说桥哥看多少遍芝姐都不腻。
等陈烟桥进厨房了,她们忍不住跟大伟八卦,还主动给他看了学生证,说是倪芝的朋友,感觉倪芝处对象了还一直瞒着她们。
大伟自从那天看见陈烟桥按着个女人在灶台上亲,把那双鞋和倪芝的鞋对上号,就憋的不行。这件事儿,要跟认识的人讲,才有趣。这多刺激,他老板泡了个这么好看的高材生。这不就跟她们讲起来,说倪芝一开始好像还是好奇他老板是哪里人,凭吊牌匾是什么意思之类的,就勾搭上了。
吴雯婷想了想,“访谈?”
一语道破,大伟醒悟,好像是,我之前隐约听过一耳朵。
水房的开水应该是刚被人接走一波。
吴雯婷和室友一边笑那个服务生蠢,一边讽刺倪芝又骚又浪。她们其实是嫉妒的,说了好几次,觉得老灶火锅的老板,是那种大叔型的帅,想要联系方式,人家都不搭理。没想到倪芝背后已经搞上了。
吴雯婷更觉得受欺骗,那次在阶梯教室听讲座,明明就看见倪芝跟那个男人一起。倪芝看她们时候眼神永远那么不屑,背后不知道怎么对男人发骚。想起来那个知性美艳的女教授,似乎和他还相识,指不定是什么伺候好了的桃色往事。
所以今天跟何沚聊起来,她倒豆子一样,一股脑把有的没的都说了。说完又开始后悔,何沚平时严肃刻板,别是故意考验她治学态度。
“哎哟我说你就别想了,我们又没有污蔑她。去年她不是还把她室友男朋友给抢了?就那个法学的帅帅的。不知道怎么给哄回去,现在连访谈对象都下手。是不是活特别好,才能满足她啊。”
“也是,没准何师太早看出来她是个婊,不想给她过呢。热水好了,我们洗头去吧。”
“走走。”
两人低头拎着热水壶,差点撞到人。
“哎我去。”
等看到是倪芝,吴雯婷怔住,下意识先倒吸一口冷气,她平时再跋扈,背后说人被撞破,着实不光彩。
想探究她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正好来打水时候,倪芝已经先开口了。
“都快毕业了,没必要这样吧。”
倪芝现在有些明白,陈烟桥为什么瞒着,说别人知道遭人议论。因为世俗眼光看来就是这样,他们原本是不相交的。年轻貌美女学生,中年沧桑火锅店老板,不图他钱,那只能是性。国人对性,永远勇于嗤笑。
陈烟桥确实从头到尾,每一根儿发丝,每一根儿胡茬,都是荷尔蒙的气息。越是得不到的,越讥讽别人得到。
吴雯婷被戳穿了,梗着脖子,“你敢说,还不敢认说了么?”
倪芝靠着门框,打水间的光有一半打在她脸上,暗影卡在她眼角位置,显得那狭长的眼眸越发妩媚,偏偏透着不屑。
“我处个对象,不关你事吧?”
吴雯婷辩解,“是不关我事,但是我想嘛,关钱媛事吧。我替人家鸣个不平,也不关你事吧。”
倪芝其实还是稍有些疑惑,她已经明白,钱媛或许是听了流言蜚语,又对她态度冷淡,可她许久没有同林致然有往来,不明白钱媛为何还信了。
倪芝提着热水去洗漱,不知为何,似乎听了源头。那些窃窃私语都被放大了,最近大家写论文写得焦躁,有这样的八卦事情,是枯燥生活的调剂。
她不在意这些人说的,想了想何沚,多半也是担心她跟访谈对象会不会都有私人关系,影响论文的客观性。没放在心上。
倪芝默不作声洗完,回了宿舍。
钱媛已经躺在床上,背过身玩手机。
倪芝最终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就变了天。
晓晓摇她床,“小芝,你没交论文吗?”
倪芝睡得晚,还没清醒,“交了,让钱媛帮我交的。”
就算两人有矛盾,钱媛这种直脾气,不会干出来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晓晓急得说不清话,“你看看群,说了你被取消了答辩资格。”
“中期答辩将请外校教授作为评委加入打分,为了学术公开透明和避免抄袭,截止10点前务必向导师提交纸质版,由学院统一登记备案,未交纸质版论文视为放弃。”
以下为放弃答辩名单:倪芝(未提交论文)
XX(病假延期)”
整个学院,就两个人的名字孤零零挂着。
群里都炸了,说未提交论文的人太彪了。
晓晓替她急,“怎么可能,你就算没交,你导师,何师太没联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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