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更

    青梧只觉得意识一晃, 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变回了光带中的汨河。

    这是从萧寒松的神识中出来了

    她低头看向躺在甲板上的男子, 原本昏迷的人轻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成功了”青梧不可思议轻呼一声。

    燕鸣点头, 问“萧大人, 你可好”

    萧寒松茫然地眨眨眼睛, 但这茫然只持续刹那, 眸光就蓦地变清明，然后猛然坐起身，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三人, 片刻后，终于面无表情淡声开口“多谢几位。”

    赛潘安笑嘻嘻道“萧大人, 你知不知道刚刚在你识海里, 我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等他说下去，萧寒松已经冷声打断，然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金色拱门，源源不绝的百姓还在朝门内钻。他眉头一皱, 人一跃而起，飞掠过河面, 朝画舫疾驰而去。

    赛潘安朝前一看，嘿了一声, 道“周千户也来了”

    青梧循声看去, 果然见到正阳宗那白胡子宗主旁边, 不知何时多了个带刀玄衣卫。飞掠过去的萧寒松落在画舫上，对那人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显然这就是岳州城周家那位在玄衣卫做上了千户的大公子。

    萧寒松似乎是急匆匆请示了几句，忽然就转身朝拱门飞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青梧目瞪口呆“”

    燕鸣则是微微眯眼，轻笑了笑道“这位萧大人倒是有几分胆识，只可惜”

    “只可惜是白白去送死”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赛潘安已经咬牙切齿接上，“这冷面寒松果真是个狼人，想立功想疯了吧都不知道那拱门内是什么，就敢只身入虎穴。说不定里面万八千的邪魔外道在等着傻子送上门呢瞅瞅人家周千户和李老儿就不进去。好歹也是难得一遇的豪杰人物，若是今夜就这么折在这里，那可真是可惜了”

    燕鸣转头看向他，笑问“赛兄，你不进去么若是那花容月就在里面，这功劳可就没你的份了。”

    赛潘安皮笑肉不笑道“这种要命的功劳，我就不跟人抢了。”

    燕鸣又看向青梧，问道“阿梧，你想我进去帮忙吗”

    青梧看着那些陷入执念，还在往里爬的百姓，想到孤零零一人去涉险的萧寒松，总觉得这种情况下天选之子不能坐视不管，似乎不大合适。咬唇思忖片刻，还是点点头“我希望燕鸣大哥去帮萧大人。”

    燕鸣点头“好，阿梧要我去我就去。”

    青梧听他这样说，小脸一红，道“我跟你一块进去，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有个照料。”怕他当自己是负担，又赶紧补充一句，“我有竹杖，身上还穿着翎羽甲，我能保护自己。而且进去了那么多凡人，正好可以让我浑水摸鱼。”

    燕鸣点头“行，那我们一起进去。”

    说罢，一手捞起船板上的小胖狸花，丢进她的帽子，拽住她的手，带她飞掠过水面。

    虽然知道玄幻世界里，飞来飞去是常态，但第一次真实体会，哪怕只是短短一段距离，也让青梧惊讶得嘴巴差点能塞进一个大鸭蛋。

    两人混在一众争先恐后往里爬的人中，走进了金色拱门，赛潘安哎哎的叫声被抛在了身后。

    进入拱门后，视野豁然开朗，汨河在脚下消失，换成了坚实的地面。

    青梧下意识回头，果然和预想的一样，那道金色拱门消失不见，只剩茫茫一片深不见底的夜色。

    她又转过头看向前方，视线中赫然竖立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城门，上面挂着几个闪烁的大字极乐之城。

    “公子姑娘，你们怎么来了”萧寒松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看到两人似乎很惊讶。

    燕鸣轻笑道“萧大人只身涉险，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对中了幻术后自己识海里发生的事，萧寒松自是一清二楚。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人窥探，心中难免不大自在，尤其是面对附身芸娘说出临终遗言的青梧时，就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微妙，好在他天生一张面瘫冰块脸，又在玄衣卫中摸爬滚打多年，更是锻炼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倒也还算从容，只是素来冰冰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可姑娘不是凡人么怎么也进来了”

    青梧笑说“我跟燕鸣大哥一起。”

    萧寒松了然点头。

    燕鸣问“萧大人怎么不进城门”

    萧寒松皱了皱眉，道“公子难道没发觉进了拱门后，灵力被完全压制住了吗”

    燕鸣闻言，抬手掐诀，果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不以为意地轻笑了笑“还真是。”

    比起他的云淡风轻，萧寒松就明显没那么轻松，他面色凝重道“虽然灵力还在体内，但就是没办法运出来。这个幻境果然非同寻常，只怕幽冥教花容月就在里面。”

    青梧听到两人说无法运用灵力，顿时有点慌了，那岂不意味着，若是遇到魔道的人，他们和她这个废柴一样，只有任人揉捏搓扁的份

    所以她刚刚为何要替燕鸣做决定让他来冒这个险虽说他是天选之子，但阿公也没说天选之子就一定会成功若是被她害得出身未捷身先死，她去哪里再找个天选之子赔偿给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她抬头委屈巴巴一脸内疚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燕鸣对上她雾气沉沉的黑眸，自是猜到她的心思，轻笑了笑，柔声道“不用担心，邪魔外道无非是虚张声势，没那么可怕。”

    “公子说得极是。”萧寒松皱眉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道，“反正没有退路，龙潭虎穴萧某也得闯一闯，二位保重，萧某先走一步去探情况。这是我们玄衣卫的信号弹，你们拿着，若有事需要求救于我，点燃即可，只有玄衣卫的人能看到。”

    他从腰间革带里拿出一枚小小的如同丹药的玩意儿递给青梧，大概是觉得不大合适，又将手挪到燕鸣跟前。

    燕鸣从善如流接过，道“多谢萧大人，萧大人也当心。”

    萧寒松抱拳，无声点点头，转身没入前方的人流中，随着队伍义无反顾进了城门。

    青梧看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顿时觉得这位冷面小哥的形象蓦地高大伟岸起来。一个除魔卫道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光是这份胆识，就足以令人钦佩。

    “我们也走吧。”燕鸣将她拉回神。

    青梧点点头。

    进了城门，迎面便是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路上摩肩擦踵，两旁楼宇灯火通明，一派的歌舞升平之象。

    但这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这街道上每个人的表情。

    不管刚刚在拱门外是大哭还是大笑的百姓，到了这里，脸上都换上一模一样的笑容，那是一种幸福满足的笑。

    她被这诡异的场景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有些虚浮，还是燕鸣及时将她的手握住，低声安抚道“不要怕，有我在。”

    他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叫人无端的安心，青梧心想，这大概就是天选之子的魔力罢，

    走了一段，她渐渐明白，为什么来这里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因为这里与其说是极乐之城，不如说是欲望之城。

    饭馆里美味佳肴泪琳琅满目，饕餮们大快朵颐。酒肆里美酒飘香，酒鬼们痛快豪饮。赌徒在赌坊里一掷千金有赢无输。风流鬼钻进青楼的温柔乡纵情肆欲。

    青梧看着通火通明的店铺里，热情招揽客人的身影，小声问“那些是人吗”

    燕鸣微微眯起眼睛，道“除了从外面进来的人，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楼宇、美酒佳肴、金银财宝，以及楼宇里那些原本存在的人，都是假的。”

    他说这些时，阿狸从帽子里探出脑袋，对着那食肆里飘出来的香味，一脸垂涎欲滴地吸溜着小鼻子。

    青梧拍怕他，道“别馋了，没听都是假的么”

    阿狸悻悻然嗷呜一声，吧嗒了下嘴趴在她肩膀。

    “新人就位，锣鼓炮竹响起来”

    青梧正跟在燕鸣身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忽然被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媒婆拦住，身后又哗啦啦涌上来几个热情的小丫鬟拽着她和燕鸣，往旁边一座宅院拉。

    “你们干什么”青梧吓得赶紧去推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幻象，但是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竟然跟真人一模一样。

    媒婆笑嘻嘻道“姑娘，咱们这里是极乐之城，进来的人都能享受心中极乐。姑娘同公子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姑娘想与公子结百年之好的心愿，在极乐之城中，马上就能美梦成真。”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可是她被几个姑娘簇拥裹挟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求救似的看向身旁的燕鸣。红色灯火之下的男人，收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对她摇摇头。

    青梧知道他灵力被压制，此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顺着不是人的人往里走。

    锣鼓喧天，炮竹齐鸣，三进的小宅院，顿时热闹起来。一块红盖头自上而下罩住了她的脸，青梧看不到前方，吓得伸手胡乱去抓，一只骨节分明的迎上来将她握住，燕鸣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在。”

    青梧这才稍稍安心，用力抓着他，生怕人不见了。她脖子上的阿狸也瑟瑟发抖，两只爪子用力抱着她的脖颈。

    两个人被拉到正房，在锣鼓唢呐声中，媒婆的声音高高响起。

    “一拜天地”

    青梧的身体被人压着鞠躬。

    “二拜高堂”

    天地还好说，这高堂从从何说起青梧费力吹开一点盖头，朝前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这二位高堂是两尊彩色泥塑人，而且这泥人也跟所有活动的人一样，咧着一嘴幸福的笑。在原本就诡异的气氛下，愈发显得瘆人。

    她赶紧收回了视线。

    “夫妻对拜。”

    当脑袋被压下去，和对面的燕鸣触碰到时，哪怕青梧知道这是幻象，也觉得实在是荒唐极了。

    什么叫做她的心愿和天选之子结缘是老天指令，她只是顺从天意而已。好吧，她承认若是换了个人，她可能或许应该不会这么认命。

    正在胡思乱想中，只听得媒婆又高喊道“送入洞房”

    青梧“”

    等她从晕乎乎中回过神，人已经被推进一间房中，随着咯吱的关门声，热闹喧杂被隔绝在外。

    青梧一把扯下红盖头，却见燕鸣正坐在屋中圆桌前，握着一只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颇有些好奇地拿起桌上的喜衬看了看。

    那桌上甚至还有两根正在燃烧的红烛，连带着床上也是崭新的大红喜被。一眼看去，就是一间标准的新房。

    青梧好奇地摸了摸床柱和被子，手感真实得可怕。

    她打了个寒颤，从床上跳下来，跑上前道“燕鸣大哥，这不是幻象么怎么这么真实刚刚那些人也和真人一样。”

    燕鸣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她，不答反问“阿梧觉得这极乐之城如何”

    “啊”

    “我倒觉得很不错，对于进来的人来说，心愿都能得到满足，何尝不是幸事”

    “可都是假的啊，凡人也不可能依靠幻象活下去。”

    燕鸣不紧不慢道“你看看这房子，哪一样像假的对于进来的人，这一切就是真的。外面的世道不好，百姓日子难过，但只要来了极乐之城，就不会有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所有的欲望都能被满足。就算活不了多久，那也是在快乐中死去，这难道不比在真实的世界长久受苦要好”

    青梧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不解道“燕鸣大哥，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燕鸣神色莫测地对上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就在青梧脸上露出狐疑准备再开口时，他忽然又弯唇轻笑了笑，道“我只是做个假设。你说得对，假的就是假的，不过是邪魔外道害人的手法罢了。”

    青梧暗暗松了口气，她就说燕鸣大哥怎么可能有那么奇怪的想法那分明就是邪魔外道才会有的歪理。

    松了气之后，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颊忽然一红，梗着脖子道“那个燕鸣大哥，他们好奇怪，把我们抓来成亲做什么我可没有这样想过，他们冤枉我。不过这是假的，咱们不用管它。”

    她眼眸微垂，睫毛在红烛光下，微不可寻地跳跃着，脸上都是掩藏不住的少女娇羞。

    燕鸣狭长的眸子凝望着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睫毛在轻轻跳动起来，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以至于怔愣了半晌都没回应。

    还是青梧看他不说话，赶紧欲盖弥彰转移话题“燕鸣大哥，我去看看外面情况。”

    她跑到门口开门，却发觉门被闩住，怎么都打不开。

    “门打不开了”

    燕鸣闻言眉头皱了皱，起身走到门后，伸手试了试，果然打不开。

    “我们要被关在这里一晚”

    燕鸣点头，道“既然这是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洞房，应该不会让我们从这扇门走出去。”

    “那怎么办”

    燕鸣抬头看向梁上，青梧以为上面有通道，也顺着看去，却见梁上倒挂着一个人，腆着一脸笑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