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云水缘

小说:行云流水 作者:邵年梦
    第一回  云水缘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千里明月故人来。

    “我赌一两银,今年斗花会,还是楚侠客胜!”

    “必须的啊!他十六江湖出道那会儿我就站他了,加二两!”

    “追五两!踏雪无痕实在太帅,去年你们看了吗?我的妈那白衣一翻飞我腿都软了!”

    斗花大会,乃江湖盛事,以斗花来斗轻功,好看而不血腥,百姓也爱凑热闹。而这时,一位白衣客却道:“压十两,他今年胜不了。”

    众人道:“你算哪根葱?敢出此狂言?”

    那人围了条白巾遮脸,笑笑不答,放下十两银,转身走了。

    这位白衣客不是别人,正是楚行云本人。若问他何出此言?不为何,因为今日黄历诸事皆宜,他准备干一件大事:

    自废武功!

    踏雪无痕,乃天下第一轻功,他已练至九成,若要练第十成,就须自废武功三个月。他一思忖,追求十全十美,自然有得有失,不亏,废了。

    友人宋长风听说,死命劝阻,理由有三:为练轻功废内力,不值;练至九成够强了,何苦?自废武功多危险,傻啊!

    楚行云觉得宋长风言之有理,但不想听,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踏雪无痕第十成,若能练成,就可踏遍天涯海角,管它是鹤飞不过的高山,还是鸿毛不浮的弱水,提气就能跃。

    万水千山,他想寻一人。

    酒肆一条街吵吵闹闹,他没想到自己的风评竟还不错。可没高兴多久,等他买完废武冰封针,再路过时,那儿的言论已翻了个调,不少人跳出来道:

    “赌三两!我看他今年不仅胜不了,还要被新秀摁在地上摩擦!”

    “哈哈哈搞不好是另一种摩擦咯!我再跟三两!”

    “当年他跟宋大少搞不清楚,还跟齐二少捉奸在床,那种人也一口一个‘楚侠客'的去叫怕不是瞎了眼?”

    又有人反驳:“谁瞎了眼?楚侠客蝉联三年斗花会冠军,轻功一绝天下无双,轮得到你们指指点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人翘着个二郎腿,回,“你们楚行云十八岁就被扒了出身,不夜城里卖'屁'股的玩意儿,这才过了几年呀,就开始洗天下无双了?我跟十两!他输定了!”

    楚行云默默听着,许是长了几岁,如今听这些话,倒真能心如止水。年少刚成名那会儿,他可是天天回了家,就抽出纸来,写个大大的“滚”字。那时,每日就靠写“滚”心静,一天能写六百六十六张。

    其实,也不能全怪众人嚼舌根。他那时年纪太轻,太想成名,恨不得一夜红遍大江南北,江湖四处都传唱他的名字。

    这样,天涯海角,那人也会知道他。

    不相见,就红到你日日都得听我的故事。

    抱着这种想法,楚行云十六出得江湖,大小擂台,全部都上。这种斗武大会,历来是要讲些情面的。然而楚行云为了红,时常打得别人一分不得,三局连败。最后他自个儿光鲜问鼎,盛名加身,别人抱着三个零蛋,颜面无存。

    这种嚣张打法果然一炮而红,但格外招恨,尤其是武学世家的年轻公子,如此跌面,哪里咽的下,表面上虽也赞一句:“楚侠客,好生佩服。”其实心里,恨得滴血。他们个个瞪大眼睛,等着看哪天楚行云一败涂地,好踩上几脚。

    等啊等,却等来了楚侠客战无不胜。

    然而,终于在楚行云十八岁那一年,他们等来了一个传言:楚行云,出身南蛮不夜城。

    不夜城,听这名,就是天下最脏的勾栏院。

    一时间,江湖沸腾,满城风雨。

    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楚行云先前占得东风第一枝,众恨久矣,很快,一个个不堪的故事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人出头作证,哪年哪月,在哪哪见过小行云,他怎么怎么样……

    茶余饭后,谈谈咱刚编的楚侠客。

    其实这传言也很好破,比如此时,就有人跳出来回骂:“放你妈个屁!当今江湖凭真气练武,真气纯度最高就是九阳,顶破天了!我们楚侠客天赋异禀,直接打破极限,是个十阳!内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下来还是个吃奶娃娃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还会进什么不夜城?”

    “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可能人家家乡在南蛮附近,以讹传讹罢!再说,不夜城早倒了,你知道那是干嘛的?论勾栏院,秦淮才是一绝,谁大老远跑去南蛮嫖妓,吃饱撑着!”

    “江湖人靠实力说话,你们平常见着个八阳真气的就哇哇乱叫,要遇着个九阳,简直要给人家下跪叫爹。咱楚侠客可是天生十阳!百年一遇的奇才,要真有个不夜城能出十阳,我看你们全江湖人也别练武了,直接跑那挂牌卖算了!我赌一锭银,今年就是他第一!不服都给老娘憋着!”

    楚行云很感念这位大婶能替他说话,不过他有点害臊,因为这十阳,还真不是他天生的,而是有人,送他的。

    想当年,不夜城,是天下唯一的杀人合法之地。

    至于勾栏院,也不是没有,每年只有极少的绝色才能被选中。毕竟妓`女的“妓”,带个女字旁,小倌的“倌”,带个单人旁,不管怎么说,还是半个人的,不能随便乱杀。

    楚行云八岁就被卖进那,而他从小就长得高,不够娇小可人,自此失去了做半个人的机会。只能当杂耍表演“猴”、给人试药的“鼠”,日日在非人的地狱里翻滚。五年了,天天想逃,每逃一次,身上就残一处,最后一条腿被人活生生打断。什么江湖侠客,内功武学,对他来说,是梦里都不曾想过的天方夜谭。

    可老天最爱开玩笑,偏叫这天方夜谭成了真。

    于是十三岁那一年,素昧平生,有一人踏雨而来,而后将一身十阳真气,全渡给他了!

    小行云那时对武学内功一无所知,只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一蹦跳,竟发现断了的腿,好了!

    分别时,那人月下舞了一场剑,行云流水,风华绝代,叫他记了十年。

    只可恨夜色朦胧,当年无知,楚行云既没瞧清那人正脸,也不知道恩人姓名,只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呀?”

    那人笑一笑,答:“无缘则天涯海角难相见,有缘自花好月圆故人来。”

    之后乘月而归,不知去处,恍若仙人。

    自此奇遇,楚行云十阳真气,一身神力,遂火烧不夜城,一路打了出来。从此,天之骄子,众人惊羡。

    是那人,终结了他生命里所有的黑暗。

    风花雪月不及你,穷尽了诗家笔。

    此时,楚行云不再理会流言,转头上山回家,他手握废武冰封针,边走边想:好端端的十阳,恩人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曾问过武学大师,这武功能随便乱送吗?果然不能,稍有不慎,就是七窍流血。前朝大师曾著有一本传功秘籍,据说,要寻来十三味珍贵药草,以特定方法倒行真气,才可行。绕是如此,传功者也将遭受剧痛,痛如女子分娩。

    楚行云打了个寒颤。那时他年少无知,有了武功,欣喜若狂,哪里会想到对方竟那么痛苦。再转念一想,那人定在传功前就知道,却仍愿意为非亲非故之人赴汤蹈火,十阳真气,说送就送,不留姓名,也不露脸,何其潇洒!何其风骨!

    仙人临世,下凡辛苦了。

    楚行云也想过,若能相见,不如把这十阳还回去,他精修了剑法,便是没有内力,也能独当一面,然而就这么风风火火混江湖,混到了二十三岁,却不见故人归。

    难道终究是没有缘分?

    楚行云不信,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踏雪无痕第十成,势在必得。

    今日,他就是要做这个决断,遂拿起冰封针,刺进琵琶骨,同时朝山中寒潭,纵身一跃——

    剧痛劈头盖脸。

    好端端的十阳武功,就这么废了!

    楚行云在山上寒潭挣扎时,也有一人,在山下临水城挣扎。只不过不是因痛,而是纠结。

    此人名叫谢流水,拿这名儿去江湖中一问,人人都会说:“谁啊?”

    毫无名气,查无此人。

    倒不是他武功不济,只是干的事实在是阴沟臭鼠,见不得光。

    谢流水也不是生来就见不得光,他若得见天光,本可以比谁都耀眼。

    他是个十阳。

    与生俱来,天之骄子。

    不过,十年前,谢流水大手一挥,送人了。

    十阳真气,说不要就不要,踏雨而来,乘月而归,何其潇洒!何其风骨!谢流水自己都叹服。

    然而十年剧变,身心破碎,人生无常,一言难尽。他早就不是当年月下少年郎了。不说别的,单说容貌,左颊一道粗长刀疤,一直延伸到脖子,所幸他也没什么心上情郎,落拓世间一野客,孑然一身十二年,没人在意他的脸,倒也不纠结。他现在纠结的是:要不要把那十阳武功,拿回来?

    说实话,当初送得那么洒脱,如今灰溜溜地去讨回来……

    啧,太没面子。

    可没办法啊,谁让他生来可笑,命途多舛。就连做件不留名的好事,也要被老天折磨一番。当年他查过送功秘籍,秘籍中写了所寻草药和传功心法,并小注:传功或伴有阵痛……

    少年谢流水心想,男子汉大丈夫,阵痛?忍忍就过去了呗!于是便这么去办。

    那本秘籍有些残破,故而他不知,那小注的后一句话是:痛如女子分娩。

    当晚,天生携来的十阳真气,硬生生从四体五脏、经脉骨血间剥离,谢流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今想夺回武功,他仔仔细细地去查了夺功秘籍,秘籍开头写道:

    夺功心法,颇为无耻。

    谢流水好奇地往后翻,待他看完整本,心道,果真无耻呀。

    与传功不同,夺功无痛,只不过……要风流一场。

    风流时,全程按夺功心法顺行真气,则内功归复。

    谢流水掐指一算,那家伙今年二十三,风华正茂,是他喜欢的类型,好吃,吃掉。

    然而小注后还有一句话:被夺功者,必死无疑。

    谢流水犹豫了,说真的,当年楚行云并没求谁来救,算他自作多情要送人武功。没有他,别人说不定自己也能逃出来,只是活得惨了些。而今,楚行云打擂台扬名,谢流水刀口上过活,江湖偌大,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平白又去把人家害死,这叫什么事?

    何况,他十年来转练了别门武功,内体经脉不一定能与十阳真气再相合,就算夺回来,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

    可是不夺这武功,他又实在走投无路,权衡再三,谢流水掏出一个铜板,正面写着“干”,背面写着“不干”。

    铜板被抛至半空,正反交替着,翻滚而落——

    正面朝上:“干”。

    谢流水扶了扶遮刀疤的盖脸头巾,蹲下来,捡起铜板,心道:三盘两胜好了。

    于是连抛三次,结果全是:

    “干”。

    哎,楚侠客啊,天意难违,怨不得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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