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握玉的手狠狠一震,佯作冷静道:“这真假穷奇玉有何分别?你又是如何得知?”
“楚侠客可仔细摸摸那残片。这穷奇乃至邪之物,《山海经》中言其似虎,蝟毛,有翼,这真假之别就在那羽翼末端上。”
楚行云用手细细去摸那凸起的纹路,有两道遒劲的长纹,似是穷奇之翅,这残片应是邪兽的后半部分,又听得谢流水道:“真玉的穷奇翼尾端微微翘起,而假玉则略微平直。我曾得手过真玉,否则真是难以分辨,也难怪那些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光……”
楚行云捏着玉,满心焦慌,根本已听不进谢流水又说了什么,只想着他所言的血洗大清剿,十年前的那人会不会已经……
“不过,楚侠客果然对这玉一无所知,恐怕原先也不是你的吧?我昨夜就想,谁会把这玩意儿当宝贝戴在身上……”
“十年前戴这玉的人都死了吗?”楚行云烦躁地打断他。
“原则上是这样,但按理说,玉也该都毁了,连残片都不应剩下,所以楚侠客你到底是从哪……”
“与你无关。”
“……好吧,那如今我们一体两魂,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你最好别戴了,万一被什么人看了去……”
“自有分寸。”
“啧,楚侠客这般固执,真是让我对我们的未来十分不安啊。”
“有本事滚出去。”
“……”谢流水无言了一阵,复而笑道,“被小美人……噢不,是尊敬的楚阁下冷冷一骂,脑子倒想起了一桩怪事,楚侠客可有听过玄鬼妻吗?”
楚行云示意他往下说。
“在我家乡那流传挺广的,说是有一个负心郎日日虐待糟糠之妻,一日不幸打死,也就随意埋了,准备另娶美娇娃。其妻之魂忿怨难平,便化为黑面玄鬼,趁满月时分钻入负心郎体中,日日折磨其魂灵长达三年。其母爱子心切却无可奈何,只得以泪洗面。后有侠客路过此地,听闻此事,便于院落舞剑,以浩然剑气破阴测鬼气,遂解此祸。这虽是虚事,但无妨试试。楚侠客内力尽失,剑法应是没忘吧?”
“自然熟记。只是剑法众多,用哪个?”
谢流水“呼”地吹了声口哨:“楚侠客真是天下绝才,年仅二十三就能精于各个剑法。听闻弱冠之年便练成了盛传江湖的《九剑行》,那不如就舞这个试试?”
这《九剑行》以九招为基,又以九为变,生出千万来,是当今江湖最稳扎最正统的剑法。楚行云当即也认同,只可惜手中无一把称心如意的宝剑,只能削下数十根眠花茎秆,拧成坚实的细股,权作枝剑以代。
夜色莽莽,楚行云持剑而立,屏息凝神,只见:
一式生,点剑而起起剑歌,三尺寒星濯清光。
灵如紫燕盈盈影,轻若飞雪簌簌花。
二式挥,挺剑而出出芙蓉,英姿飒爽君子竹。
鱼贯凫跃纷纷沓,玉树临风卓卓然。
三式扬,提剑而挑挑河山,直指天涯断潇湘。
吴钩淬雪凛凛义,轩辕除魔堂堂威。
四式凌,击剑而刺刺冰轮,气贯长虹穿江海。
鲸开沧溟跋浪高起三千丈,
鲲劈苍穹扶摇直上九万里。
五式决,扫剑而荡荡九州,百万雄师莫可当。
螣蛇吐雾破风吞日震寰宇,
青龙掀滔崩天溃地搅昆仑。
六式阔,横剑而平平纵壑,高崖衔月邈千重。
虎啸五岳三春惊雷斗紫微,
羿射九日四冥鞭电斩贪狼。
七式转,撩剑而走走偏锋,九曲回肠绕巍峨。
雨声疏狂银象疾疾踏,璇玑流玉素霓遥遥倾。
八式悠,抹剑而成成环佩,金鱼摆尾戏清涟。
暮云浩浩兮翩若惊鸿,烟水澹澹兮婉若游龙。
九式归,立剑而剪剪剑花,雁字回时收秋声。
蓝莺邀月萧萧空幽谷,青鸾鸣舞杳杳碧云天。
九剑舞毕,四野幽阒。
夜风飒沓,谢流水微怔了神,难得静下来,可不多时,就原形毕露,又是个没正经道:“啧啧啧!妙哉妙哉,楚侠客这剑舞得真是风华绝代,只是似乎……”
楚行云瞥了眼依旧挺尸的谢流水,随手将枝剑掷了出去,席地而坐,盘算择日就剁了他,然后请个高僧把这家伙轮回了!
“楚侠客,我似乎感受到你身体里又紧又湿的恶意,你还在想着轮回我?”
妈的!
楚行云烦不胜烦,只想把谢流水那种带点讥诮痞气的声音掐断弄死,此时又听他道:
“这九剑行没效果,不如我们换点别的姿势,你还会……”
谢流水突然顿住,喃道:“火……”
“什么?”
“山头起火了!”
楚行云猛地一转头,果然,李府山后有隐隐火光。
天阴溪!
楚行云暗叫不好,飞身而起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问道:“你看得到我背后的情形?”
“……差不多吧,一开始只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后来发现,我似乎可以在你体内…转身……”
这诡异的灵魂同体总算同出点利用价值了,楚行云一边疾跑下山,一边问道:“那现在我身后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黑乎乎的眠花地还有黑摸摸的山林……等等!你就这么把我肉身丢在那!”
“没人会对你那破躯壳感兴趣。”
“……楚侠客,我们可是说好互惠互利的。”
“所以我没斩你尸首。”
“但是丢在那万一被野兽吃……”
“那你只能怨老天开眼了。”
“操…”谢流水低声骂了一句,都道是寄人篱下,其心酸苦,何况自己这个寄人体内的,只能仰人鼻息、默默吃瘪。
楚行云倒觉心头微畅,只是没了轻功行动甚是不爽利,那后山头的火明晃晃地撞进眼来,似是越烧越旺。近了李府,却见府门突然被冲开,一个守卫怪叫着跳出来。
“啊────”
只见那人突然凄厉地惨叫一声,翻滚在地,四肢不停地抽搐。
门里又涌出几人,站在他身旁慌得不知所措。
楚行云立即上前拨开他们,微扫一眼,那人的右腿肚被咬了个血窟窿,其上有只活虫正往里钻,当即出手如电──
“别用手……啧!”
谢流水出声已晚,楚行云两指迅如疾风,一夹一甩,将那条硕虫扔在地上。
这虫一身黑长毛,毛上似乎还裹着层粉末,吸饱了血的缘故,肥硕无比,在地上抖动着短足要翻身,恶心得紧。
然而还没等这虫翻过身来,楚行云就觉两指之间火辣辣地痛,抬手细看,指尖处已然青紫。
“楚侠客,你这芊芊玉指恐怕是要不得了,趁早剁了……”
“宋大人!”
此刻,宋长风从府里走出来,楚行云忙将右手往背后一缩。宋长风迈过门槛,立在众人面前,环视一圈,目光及了楚行云,眉宇间沾了惊喜,但却是无言,转而走向那名受伤的守卫,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启震,你早年习过些许医理,依你看,他这样有何救治之法?”
“回大人的话,属下只略懂些包扎止血之术,这般毒伤,还未曾见过,只是见他如此,恐怕是……不太好了……”
那人已陷入昏迷,腿肚肿得比大腿还粗,右膝盖以下全然发黑,极为畸形可怖。
“竹青,你立刻去请神医决明子来,速回。启震、启东,你们看护好他,先抑毒止血。至于其余的人……”
宋长风瞥了眼地上扭动的虫,起身威然道:“跟我进李府!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再出来!”
说罢,转身跨进两道高门中。
众官兵脸上皆是惊惧,迫于严令,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倒是最末的那一位,行止稳然,反手挑了簇火抵在那毛虫上,烧了个干净。
楚行云觉得此人身形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中毒的指尖已不疼了,但仍发青。谢流水正为他先前小指被砍愤愤不平,此时一个劲地夸大这毒有多厉害,巴不得楚行云马上断指保命。
行云才懒得管他,不过一毛虫之毒,哪有碰一丁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急忙跟着大伙跨进李府,只见前院一片吸血毛虫,一群官兵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秉火涂地。
“出何事了?天阴溪那边的火……”
宋长风见他来,只是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后山,道:“两边都诡异得很,一言难尽,天阴溪的火先不用太担心,是展连自己放起来的。”
“在山上放火?”
“展连会有分寸,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他那边……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怎么会突然死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展连派人来报,天阴溪突然跑出一大群刚才那种吸血虫,有几个人不慎被咬死,只能先放火烧。”
“……我原本也听说天阴溪里有吸血虫,但……”
“但远没这么怵人,溪里的天阴虫虽也吸血,身上带毛,但无毒,个头也小,而且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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