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因为这一场刺杀意外, 而变得一片混乱。
皇子世子们在营地中吩咐侍卫们去巡逻,纷纷戒备起来。而世家小姐们则害怕地瑟缩成一团,仿佛刺客下一秒就要从山上跳下来似的。
还有几个贵女试图往太子怀里冲, 借此机会表现自己柔弱的一面, 搞不好能挤掉现任太子妃, 成为新的太子妃呢。
太子一柱香的时间里头,接住了三个摔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十分无奈, 只好叫来五皇子,让他配合自己清点人数, 整顿侍卫军。
老三是个花天酒地的,靠不住, 老二还算低调正常, 但现在重伤躺在敞篷里, 几个皇子中, 唯有老五最为精明能干。
五皇子便知道自己的太子大哥平庸到一遇到这种事情便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于是他微微一笑, 给太子斟了杯茶“大哥忙碌了一整日, 头疼不已也实在正常,神明都无法连轴转成这样。何不歇一会儿, 让五弟代劳呢”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有劳五弟了。”
五皇子离开帐篷, 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淡。他行事利落, 传令下去,谁再敢大呼小叫, 扰乱人心,便一律按罪处罚。并将侍卫军分成三列, 一列上山调查刺客痕迹,一列护送世家小姐们先各回各府,一列留下来守卫。再派了几人去皇宫禀告此事,很快便将混乱的营地整顿了一番。
随即,他叫来一个随从,问道“今日猎取到雪狼王的那位小公子,是哪家的”
随从回答道“回五殿下,是宁王府的第三子。”
五皇子的视线看向篝火旁的那一众世子,视线一下子便锁定了穿黑红窄袖猎装的那个少年。
原因无他,那少年气质出众,鹤立鸡群。
周遭世子嘈杂不已,像是十几只鸡在惊慌失措地扑腾翅膀一样,唯独他立在人群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看起来镇定而冷淡。
如此模样,瞧起来倒半点不像普通世子,反而有几分皇家子弟的雏形了。
五皇子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好几眼。
五皇子走了过去,对陆唤笑道“恭喜,英雄出少年,若我没记错,宁王府第三子才满十四,现今才十五岁 。”
陆唤将稻草灯笼递给别人,抬眼,道“五殿下过奖了。”
他并非第一次见这五皇子,上回以永安庙神医的身份去赴户部尚书之约的时候,他看见五皇子的马在仲甘平府上的马厩里,便猜到五皇子也在屏风后头。
此次二皇子遭到刺杀,看似迷雾重重,不知是土匪所为还是起义军所为,但陆唤猜到,恐怕都不是,而是――不是五皇子所为,便是二皇子自己贼喊捉贼。
当然,以陆唤对五皇子的猜测,这五皇子虽然只比自己大上几岁,在皇子中年纪最轻,看起来一派天真,但实际上心机深沉。他不应该想不到,若是刺杀不成功,第一个被怀疑的便应该是他。因此,他恐怕另有打算。待到二皇子将调查引向他时,他再拿出证据来,让皇帝认为是二皇子自导自演、栽赃弟兄。
当然,到时候到底是谁更棋胜一着,就和陆唤没关系了。
京城中几位皇子之间暗潮汹涌,局势凶险,他根本无意参与这些事情,可是那人――
那人是一个来去自如、精通机关算术的世外高人,今日为何突然要救下二皇子
是站队二皇子那一边么
还是哪边的势力都不站,单单只是出于好心救下了人
若是站队二皇子那边,想扶持二皇子上位,那么,这些日子以来,这样帮助自己,难不成是为了培养自己,让自己在京城中站稳脚跟,而后因为恩情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是了,那人铺垫这么多,让自己以神医之名在京城获得威望,不应该是毫无目的才对。
可若是如此想的话,那人所做的别的很多事情,又完全毫无目的可言啊譬如那碗生辰面,譬如照顾自己
又或者说,今日救下二皇子,并非有什么筹划,而只是随兴所至罢了。那人出于善心,见到二皇子受伤倒地,便出手相救
可是,二皇子胸膛上那伤口,那药粉被抹得那样匀――
陆唤想起便心中细细一刺,眸子里划过一丝郁色,只是随手一救为何又要那样关切地倒那么多金创药用手抹的么还是用什么抹的都扒拉开二皇子的衣袍抹在他的肌肤上了
还生怕二皇子流血过多而死,留下灯笼让侍卫尽早发现
这分明就不是随手一救而是有些关怀备至不亚于那夜照顾自己,让自己退去高烧了。
――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别的人么
原来,那人的目光并不只是在自己一人身上吗
自己并非独一无二,而只是其中之一么
陆唤并不知道那人的目的为何,可无论那人救下二皇子,是因为前者还是后者,他心里头,都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之后,又被抢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因此而感到焦灼与妒忌。
陆唤神色沉郁之际,五皇子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方才这少年抬眼的那一刹那,五皇子竟然觉得他有些神似自己那位英俊冷峻的父皇。
但是,怎么可能呢
五皇子怀疑是不是营地里太过昏暗,自己看错了,他笑了笑,道“待刺客事件结束后,十日后父皇应当会为秋燕山围猎赐赏,在那之前,你可要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
说完,便转身去对其他世子道贺了。
围猎就此结束,宁王府中有人去报喜,说是陆唤拔得头筹,整个宁王府惊呆了,完全都没想到,陆唤居然能直接在秋燕山围猎中杀出重围,获得第一
想要猎取到雪狼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三少爷才刚满十四,还是个十足的少年。之前宁王府中众人虽然都知道他比大少爷二少爷强出许多,提水桶时便力大无穷、考官来考时也百步穿杨,可因为也没有别的对比,且也没有让他射猎的机会,并不知道他竟然还可以猎取到雪狼王的首级
不过老夫人是出自镇远将军府,镇远将军年轻时平定边塞,英勇善战,难不成三少爷这是继承了镇远将军的血脉
老夫人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之前觉得自己这三个孙子,没有一个继承了镇远将军府的武力值,可现在她顿时喜出望外,激动不能自已。
她原本送陆唤去秋燕山围猎,自然是指望他与二皇子搭上线的。可今日据侍卫回来传报,说是陆唤在秋燕山围猎中,完全没与二皇子有任何交谈,她还大为失望,心里责怪自己这庶孙过于有棱角,不懂朝廷结交那一套
但万万没想到――这庶孙所办到的,远远超出自己所料,竟然直接拿到了头筹
这样一来,便不只是能结交二皇子了,甚至赏赐之日,能得皇上青睐也说不定
老夫人大喜过望,若不是不能太过张扬,叫别的府邸瞧了去,以及她风湿暂时还不能下地,她都想为自己这庶孙摆上一桌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立马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又给陆唤送去一些衣物赏赐,并代为表达了老夫人的祝贺。
而宁王夫人与躺在床上的陆裕安、陆文秀兄弟俩自然又是一番气急败坏。
不过,这都是另话。
陆唤将马厩牵到院内系在木桩上,情绪低落地喂完了马,然后回到屋内。
他昨晚一如既往地在桌腿的小木盒内留了字条和新的木雕,可那人今日去了秋燕山,费尽心神救下了二皇子,甚至都没时间去梨花树下告知自己一声,自然没工夫理会自己的小字条和小木雕,是不是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垂眸盯着桌腿片刻,抿了抿嘴唇,还是将小木盒抽了出来。
可是,却见――果真没有被动过。
陆唤心中仿佛被一只手拧了拧,毫无理由的妒忌与焦灼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不该如此贪心,既想要见到那人,想要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音容相貌,还想要那人只有他能碰到、接触到、见到、拥有到,更还想要那人对他做过的事,就只对他一人做过。天底下哪有他这么贪心的人简直贪婪到让人厌恶了
可他就是就是控制不住那些占有欲的想法就是很难过
就好似,自己并非独一无二的了。
陆唤吹了一整日的冷风,此时浑身肌肤也极冷。
他看着空荡荡的桌案,沉默了下,不知道今日该留下什么字条――
问那人为何没有赴约此事,还有问的必要么若是问了,指不定会惹人烦。
揭开这件事,装作没发生过,留下别的话么
陆唤竭力凝了凝神,将纸张在桌案上摊开来,提起笔,蘸了蘸墨水,在纸张上写下
――“今日你似乎没来,不过无碍,我亦没等多久。
出了些事情,我便中途离开了。抱歉。”
写完,陆唤看着这字条,抿了抿唇,又不大满意,他有些心烦意乱,将纸张揉成一团,在烛火上烧掉了。
他今日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心里许多事情想问,可又知道那人不会给任何回答
他心里从未如此般一团乱麻,不由自主望向屋檐下的那盏兔子灯,可脑海中又立马想起那人救下二皇子之后,留下的相同的稻草灯。陆唤眼睫颤了颤,心中被他也无法控制的妒意缠绕,他闭了闭眼睛,索性放下了笔,去将脸上和身上一身血污洗掉,随即早早地上了床。
宿溪吃饭速度可以说是非常快了,但洗完碗之后,照例要洗碗,她被妈妈推进厨房,脸上顿时怨念一片“妈怎么又是我洗碗,还不如在医院待着呢。”
“这种话别胡说。”宿妈妈立刻虎着脸教训她,催促道“快点洗完碗,回房间再复习一会儿,明天不是要月考吗”
宿溪只好跛着脚进了厨房,花了十来分钟飞快地洗完碗,才急吼吼地回到房间,打开手机。
这会儿崽崽应该睡觉了。
果然,她上线时,床上被子已经拱起了小小一团,像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宿溪今天鸽了崽崽,心里还有几分愧疚,正琢磨着送点什么东西弥补他。
但首先,先看看他留下了什么字条,说不定有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来不过以崽崽的性格,即便心底失望,留下的字条肯定也是――“唔,没来,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去呢。”崽崽一向口是心非又死鸭子犟嘴。
这样想着,宿溪被自己逗乐了,轻手轻脚地拨开桌腿。
但是,她立刻就怔住了,眼里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没有――
桌腿里没有字条
崽崽今天没有写字条
卧槽这可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留下任何字条给自己这是因为自己没有赴约,而在闹脾气吗不是,这也太幼稚园小朋友了吧
宿溪顿时哭笑不得地看向木板床上,崽崽正朝着墙壁睡觉,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搁在眼皮上,看起来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宇还蹙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宿溪将界面放大,见到崽崽脖子上还有些细微的伤口,在白皙的脖子上十分显眼,应该是今天围猎时伤到的,只是下午时被血污挡去了自己没发现
她的愧疚登时x20。
宿溪想干点儿什么。先给他脖子上抹点儿药,然后留下什么“负荆请罪”的图,道个歉――就是不知道崽崽知不知道这个典故。或者从商城里兑换点儿别的什么小东西,让崽崽开心一下。但就在她坐在床上,刚要打开商城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宿妈妈问“溪溪,你怎么还没开始搞学习”
宿溪吓得手机都摔在了地上,赶紧七手八脚捡起来,但刚捡起来,就被宿妈妈一把拿走了,妈妈道“在医院天天玩游戏也就算了,反正算是因病休息,但现在都已经回学校了,就别天天玩了。更何况,你明天还要考试呢,你复习完了吗”
宿溪伸手去抢,但宿妈妈一下子将手机举了起来,严厉道“你还跟我抢起手机来了,我看你是沉迷游戏了”
宿溪脸都委屈皱了“妈,十分钟,让我再用十分钟手机。”
“考完试再说。”宿妈妈拿着她手机就往外走,道“考不进班上前三算了你这阵子落下不少功课,那就考不进前十,手机永久没收。”
宿溪吓了一跳“妈――”
宿妈妈已经关上门出去了,在外面吩咐宿爸爸待会儿送杯牛奶进来。
宿溪急得挠了挠头,但她看了眼桌上还没动过的卷子,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也知道自己该复习了。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宿妈妈会为她担心,她自己一直沉迷游戏,她自己也要担心自己了。她一向很有定力,成绩也很好,但现在的确将太多精力花在游戏上了,如果成绩下降,马上就高三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她也的确很担心崽崽。
不过考试也就两天半,还好,游戏里不过七八天,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现在农庄正在顺利运转当中,秋燕山围猎的剧情已过,崽崽顺利拔得头筹。宁王府中,因为老夫人的重视,宁王夫人和陆裕安、陆文秀两个家伙暂时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再加上崽崽冰雪聪明,自己没有必要太为他担心。
等到考完试,再找他。
这样想着,宿溪定了定神,先到书桌边上打开了复习书。
这一夜陆唤翻来覆去,并未睡好,翌日,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应当是寒冬里的最后一场雪了,院子里的草长出来了一些,现出些许春意来到的迹象。
他睁开眼后,下意识便朝着桌案看去,脸上混杂着些许复杂的神情。
昨夜,他没给那人留下任何字条,但不知那人会不会主动留下些什么或许是留下一些暗示,告诉他与二皇子有关的事情
陆唤并不指望那人会对未曾赴约一事做出解释。毕竟,那人也并未答应过他要赴约的。他等了一日,没等来人,也怪不得那人,是他强人所难了。
冷静了一夜之后,陆唤亦知道自己昨夜因为心烦意乱,因那人来到秋燕山、却是去救了二皇子而没来见自己,因那人细致地给二皇子抹匀伤药、留下和给自己一样的灯笼而赌气,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妒忌心绪,实在是有些太过可笑了
换句话说,这些日子以来,与那人用纸条沟通,得到了那人的陪伴、善意与温柔这些是他从出生到至今从未得到过的,以至于他有了种那人只可以陪在他一人身边的错觉。是他太得寸进尺了。
陆唤定了定神,心里想着,若是昨夜那人留下了什么东西,他今日便径直问一问,救下二皇子是为何。若是那人仍一如既往不肯回答,那么便不肯回答。只要那人还在,这些倒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心里那些沉甸甸的、阴暗的占有欲,也该稍稍收敛一番了
他穿着中衣,走到桌案边上,心里仍是抱着些许期待的――
他凝神,附身将桌腿里的小盒子抽了出来。
若是那人又留下了什么东西,他便――他便不计较那人未曾赴约一事了。
陆唤将小盒子拿在手中,几乎有些不敢打开了,他眸子里隐隐藏着些许希冀与忐忑,顿了好半晌,他才抱着某种像是晚受刑不如早些受刑的心思,打开了手中盒子。
可是,就见,盒子里仍然空无一物。
“”
陆唤眼睫一抖,一瞬间有些手脚冰凉,他又将盒子翻转过来倒了倒,又朝着桌案看去,呆了一会儿之后,他快步走出屋外。
可是,院子里空荡荡的,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死寂一片。
雪地白茫茫的,院子里没有像以往一样多出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有人来过的痕迹――那人昨日没来赴约,昨夜竟然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吗
这还是头一回,二人断了联系。
陆唤呆立好半晌,就连雪花浸透肩膀的单薄衣服,也没察觉。
他心中忽然一阵紧张。
这些日子以来,那人每夜都会拿走他的字条,和他交流的,即便不留下只言片语,也会留下一些痕迹,表示来过。从不间断,可是昨晚竟然――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先没留下字条,那人也生气了不成
不,不对,那人不像是会生气的人,那人替自己做了很多,乃至于报复宁王夫人,自己从这些事情当中竭力揣测那人的性格,可从未捕捉到那人生气的情绪。那么,或许只是昨夜有事,没来罢了
陆唤心脏宛如绑了一块大石头,直直坠落,这下他顾不上任何别扭的情绪,快步回到屋内,摊开纸张,快速写下字条。
第三日,他几乎是一夜未睡,待到天亮,便迅速跳下床,等那人回应。
可是――
仍没有。
和第二日一样,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第四日。
第五日。
整整过了八日。
陆唤写了许多张字条,有些被他心神不宁地捏成一团在烛火里烧掉了,有些放在小盒子里等待那人回应,但是,整整八日过去,那小盒子里他放进去了什么东西,便有什么东西。除了他之外,再无人动过。
那人仿佛,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陆唤早就想过有朝一日那人可能会突然消失,再不留下任何踪迹,让自己无论用什么办法也遍寻不到。因此他先前才急于通过字条交流,找出那人的身份。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日竟然来得如此之早。在他还不知晓那人是谁之前,那人便已经悄然不见。
陆唤头两日还出门,可到了第八日,他已经枯守在院中了,他一夜未眠,坐在屋前的门槛上,眼中有些红血丝,不知道为何,那人便突然消失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人消失了。
“你满意了”陆唤对自己喃喃道。
必定是他贸然提出相见,叫那人厌倦了陪伴在自己身边,才陡然离开,音讯全无。又或者,那人转移了目标,不再出现在他身边,而去对二皇子、对别的人好了。他那夜从秋燕山上回来,竟然还因为使小性子,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以至于,是他主动切断了二人的联系。
若那人再也不出现――他该怎么办
陆唤在此处枯坐了一整日,从晨露到天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院外,并不固定看着某个地方,而仿佛只是在放空,在等着人来。天彻底黑了,他起身将兔子灯点着了,又继续回身坐下。
他回想起那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应当是――自己的身后的这道柴门突然被修好了还是更早的时候
后来,那人数次送来各种东西,一会儿是做工细致的长靴,一会儿是炭火,一会儿又是粮食,他心中惊愕不已,怀疑是宁王府中什么人对他下的陷阱,可那一晚,他重病高烧不起,迷迷糊糊中,又被那人所救。他又惊又疑之余,心中涟漪层层。后来,那人赠与他一碗生辰面,那是陆唤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再到后来,他开始用字条与那人沟通,而那人竟然也开始回应他,他也是第一回,有了可以倾诉之人――
可现在,那人再也不会来了。
陆唤眼里死气沉沉的,檐下的灯光也落不到他眼底,他垂着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
是他哪一步走错了么
宿溪考完试是两天半之后。中午考完最后一科文综,她填写完答题卡,就飞快地交了卷子。足足两天没上线,宿溪心里是非常担心的,虽然知道游戏里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快点回去见到崽崽。幸好考完的这个下午放假,她可以早点回家。
之前只把游戏当成游戏,可随着越来越觉得里面的游戏小人有自主情感之后,她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在的这两天,崽崽会不会生出难过的想法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宿溪多想了。
总之,她顾不上被顾沁她们叫着下午去逛街,没在食堂吃饭,便直接上了公交车,飞快地回家了。
手机就在爸妈房间里,宿溪宛如做贼一般,打开爸妈房门,将自己手机拿到了手。
回到房间,充电――
然后,打开屏幕。
宿溪心脏砰砰直跳,想到即将可以看到崽崽,她眉开眼笑。但是,当她上线,将界面切换到屋内之后,她的笑容立刻戛然而止。
等等,屋内的地上怎么全都是揉成一团的纸张――
这些字条应该是这段日子以来崽崽写的,但是得不到她的回应,原来竟然写了如此之多吗那他岂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宿溪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没上线,而主人公会一直等着自己,她顿时心头一涩,顾不上去看这些字条,直接将界面切换到了院子内,去找崽崽。
而界面一到院内,她便见到,崽崽正坐在屋门门槛前,微微抬着头,注视着檐下那盏摇晃的兔子灯。
此时游戏里已经天黑了,烛光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他似乎也没什么神情,只是包子脸上一片阴影与晦暗,眼眶有些发红。
怎,怎么了
完全不知道崽崽脑补了什么的宿溪正要将屏幕拉近,就见,崽崽的头顶弹出一大片白色气泡――
简直像是这段日子以来都没弹出来的,现在积攒到一块儿,一次性弹出来一样,密密麻麻的快将屏幕淹没了。
――“你对我,只是利用吗”
第一条蹦出来的是这个,宿溪眼皮一跳,下意识要否认,崽崽又在瞎几把想什么,但紧接着,立马跳出来更多条。
弹幕齐刷刷。
――“你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对不起,我那日不该提出想见面的。你必定觉得困扰。”
――“若你不愿,今后一个月出现一次也没关系,但可否”
――“不管你对我是利用,还是出于怜悯,我我都不在意。”
――“我认了。”
――“对不起,我那夜并非故意不留下字条,我只是我只是嫉妒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太贪心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为何出现,又为何消失你出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很孤单。”
接着,那些一条接一条的气泡缓缓消失了,只留下最后四个字,在屏幕上慢慢犹如水蒸气一样消散,但却令宿溪呼吸窒住。
屋门门槛前的小人孤零零坐在那里,只有被泛黄烛光照在地上的影子陪着他,也是小小一团,落在他脚下。
他什么也没说,这些白色气泡只是他心里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那盏兔子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心里说――
他很孤单。
宿溪看着崽崽,忘了呼吸,然后,眼睛慢慢地有些酸涩起来。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没上线的时候,崽崽都在干什么。她以为,可能是在忙于种田,也有可能是在忙于筹划别的事情。可她唯独没想过这个问题――崽崽会因为自己没上线,而觉得自己不要他了吗自己没上线的时候,崽崽会不会想自己,会不会很孤单。
可现在她知道了,她不在的时候,小人很难过。
宿溪看着崽崽,心里忽然揪得很紧,这是她第一回,有了如此强烈的思念情绪,竟然是因为游戏里的一个小人。她想告诉崽崽,自己回来了,可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
于是,她打开商城,左右挑选,手指不经意在一束烟花上抖了一下。
接着,下一秒,屏幕上猛然绽放了一朵烟花。宿溪吓了一跳。
而屋门前的陆唤看着无尽的夜空,倏然见不远处一声爆炸声,天际骤然升腾起一串烟花,流光溢彩,一瞬间像是银河倾泻,落入他院中。
这等场景,并不像是普通人能办得出来。今日并非什么节日,街市上也根本没有这样的烟花。
他顿时一愣,接着,心脏快跳出喉咙里。
他猛然站起来,朝着院中寄走几步,仰头用力望向夜空,脸上有不确定的狂喜――是那人回来了吗
宿溪见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鼻腔更加一酸。
她心酸地伸出手指,拂起一阵风,轻风吹过柴院,将陆唤单薄衣袍温柔地轻轻掀动――崽,我在这里。
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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