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唤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整整一日,他都是期待着鬼神再次到他身边来的。

    此时见她终于来了,而别人都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

    他像是怀揣着什么隐秘的喜悦、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一般,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他忽然想到什么,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下人扫了眼――青石小路很窄,两侧梅树木枝伸展出来,只能容一人通过,她若是跟在他身后,必定会从这些下人身体里穿过。

    陆唤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因占有欲而不虞的情绪来。

    他突然不着痕迹地大步流星了起来,将身后下人甩开一段足够她行走的距离。

    他身后下人

    三少爷突然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身后几个下人本来就在琢磨怎么讨好他,现在陡然见被他甩开,顿时以为三少爷对他们几个走得太慢不满,也急了,额头流汗,赶紧小跑着追上去。

    陆唤“”

    而屏幕外的宿溪见到的就是,崽崽对着掌心中的梨花花瓣开心了一下,忽然就迈着小短腿走得飞快忽然就和身后的下人竞走起来而且像是强迫症一样,非得和身后的下人隔开一段距离

    见下人追上去,他不满地皱着一张包子脸走得更快了,直到彻底将几个下人甩开。

    宿溪一脸懵逼。

    陆唤不是第一次踏入梅安苑,但这次绝对是所有下人和嬷嬷最恭敬的一次。

    尤其是一些陆文秀带过来的下人,站在朱墙绿瓦的正厅外,见到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弯下腰,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像是生怕他因为以前的事情报复似的。

    而陆裕安和陆文秀兄弟俩,一个摔断了的腿上绑着木棍,一个因为风寒拉稀而病如痨鬼,见到这一幕,心情都非常的复杂。

    老夫人坐在上座。

    当着老夫人的面,宁王夫人和陆裕安还能勉强维持住表情。

    但陆文秀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心头的嫉恨脸上的表情异样的难看,咬牙切齿地盯着陆唤从进门到入座。

    自己一向学艺不精,输给这庶子也就罢了,为何大哥也输给了他

    还叫他真的把神医给找来了,替老夫人治了病,从此得了老夫人的另眼相待

    而不止如此,居然还让他捡了便宜在围猎上获得头筹那雪狼王是也感染了风寒才被他瞎猫撞上死耗子吧要是自己和大哥去了,还有他什么份儿

    这小子未免运气也太好了,像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一样,竟然让他短短几月,从一个庶子变成了宁王府中让人不可忽视的存在了

    陆文秀脸色发着青,陆唤冷眼无视,权当没看见,入座时特地往身边看了一眼,坐在了圆桌边稍稍离其他人较远的位置。

    他让跟随自己的下人呈递上来一件东西“老夫人,这是围猎时猎取到的狼牙,送给您,今日立春,求个辟邪的吉兆。”

    老夫人顿时展露笑容,拿过锦盒里的狼牙仔细瞧看,道“不错,唤儿有心了。”

    老夫人最重权势,之前想尽办法将两个嫡孙往二皇子身边送,也是为了越过镇远将军,直接攀交二皇子。

    陆唤送她的这狼牙,是一种秋燕山围猎头筹的勋章,明显比送任何金银首饰更令她高兴。除此之外,也可以时刻提醒她秋燕山围猎她这庶孙崭露头角,坚定她捧陆唤上位的心思。

    宿溪在屏幕外看着,倒是发现,崽崽的心思筹划其实很是深沉,倒也是,在宁王府这种环境下长大,他若是不多几个心眼,早就被宁王妃弄死了。

    只是,画面上的简笔画崽崽坐在那里犹如雕琢玉砌的雪白汤圆,外表总让她忘了这一点。

    宿溪忍不住笑了笑,捧着脸继续看,但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点不对劲――这几人吃饭吃菜,怎么都不碰崽崽面前的那道鸡蛋羹啊老夫人素来不喜鸡蛋羹的淡淡清腥味,所以从来不食用,但宁王夫人和陆裕安兄弟俩也都不吃,这就奇怪了。

    宿溪难免就怀疑,这鸡蛋羹里是不是下了什么泻药之类的

    宁王妃和陆裕安面上表情都看不出来什么,还在老夫人面前对崽崽寒暄几句,但陆文秀这蠢货脸上表情就有些憋不住了,他时不时盯着崽崽看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异样。

    宿溪的怀疑立刻变成了笃定――陆文秀这家伙又找死

    陆文秀则压根不知道有人在屏幕外盯着自己,他一边扒饭一边盯着陆唤看,听说陆唤被老夫人赏赐了一片院子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喂鸡真是可笑,丢了宁王府的颜面,但难不成这庶子很喜欢吃鸡不成

    陆文秀很是单线条地想,既然如此,便将泻药下在他面前的那道鸡蛋羹,以及他的酒水当中。

    嘿,他即便不吃鸡蛋羹,总不可能不碰酒水吧

    陆文秀风寒好后,不知为何竟然还泻了半个月,都快拉脱肛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成了病鬼,他心中恨意滔天,觉得是那神医的药有问题,但是又不敢和母亲说,于是便怪罪到――居然能替老夫人找来神医的陆唤头上。

    无论怎么说,也要让他尝受一下自己遭过的罪

    陆文秀自然知道现在老夫人重视陆唤,可那又怎样,他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整蛊陆唤,又没整死,只是区区泻药而已,老夫人顶多是罚自己再面壁思过个三月半年,总不可能让自己这嫡孙去死

    陆文秀这样想着,便一直盯着陆唤看,心中有些紧张,怎么还不吃

    屏幕外的宿溪已经对陆文秀无语了,她都快熟悉陆文秀这副犯蠢的样子了。

    她看向崽崽,但只见崽崽从头到尾,就没动过面前的鸡蛋羹,漆黑眼睫抬也不抬,完全无视陆文秀的样子。

    宿溪顿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聪明的崽。

    但陆文秀当然不会死心,他突然站了起来,拿起面前的酒杯,对崽崽道“三弟,先前溪边的事是我不懂事,这次风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懂事不少,希望那件事,你也不要再计较了。”

    他这行为突如其来,宿溪第一反应就是酒水中也有什么药物,顿时下意识绷紧,看向崽崽。

    崽崽淡淡垂眸,神色无波,听到陆文秀的话之后,抬起眸来,朝他看了一眼。

    宿溪心想,崽崽这么聪明,一定也能发现,用不着她操心

    但随即就见,崽崽亦站了起来,伸手朝着面前的酒杯而去,像是打算拿起来,和陆文秀一道一饮而尽似的。

    宿溪

    等等,崽崽没发现酒水中有毒吗

    宿溪不知道酒水里面有什么,但知道肯定有异样,不然陆文秀那么紧张干嘛。

    她眼睁睁地瞧着崽崽拿起了那杯酒,端到嘴唇底下,她顿时急了,顾不上什么,将界面切换到正厅外,“啪”地一下一手朝屋檐剁下去。

    于是噼里啪啦,老夫人的正厅外的屋檐突然碎掉了一地的瓦片,声响巨大,令老夫人和陆文秀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去。

    就在这个功夫,宿溪飞快地拧了崽崽的手一下,夺过他手中酒杯,将他酒杯中的酒和陆文秀面前的杯子飞快替换了。

    待到老夫人和陆文秀等人回过神来,老夫人吩咐下人去看看是否院墙年久失修,而陆文秀继续盯着陆唤,逼他喝下这杯酒时――

    陆唤仰头将手中的酒杯饮尽了,抬眸看他“请。”

    陆文秀心脏都快窜到嗓子眼儿了,见陆唤酒杯空了,这下子顿时变成了狂喜,也赶紧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喝完之后就见陆唤轻轻勾了唇角,瞥向身侧,不知道在看什么,眉角眼梢有几分缱绻,像是极为开心似的。

    陆文秀

    艹,喝杯泻药而已,开心个鬼啊待你回去看拉不死你

    陆文秀心头痛快了,就等着陆唤这几日丢丑,听说他明日还要同老夫人一道去皇宫里参加宴席,看他如何去

    老夫人的这顿家常饭很快就在陆文秀喜滋滋的幻想中结束了。吃完饭后,老夫人将陆唤叫到书房里,叮嘱了几句话,又赏赐了他一些东西,陆唤才转身离开了梅安苑。

    他前脚刚离开,陆文秀就冲进了茅房,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为何,他前几日拉肚子不是好了吗,怎么今日又开始了

    不过陆文秀想着陆唤也会同他一样痛苦,他就没那么咬牙切齿了。

    陆唤照例沿着青石小路,从梅花雪海中原路返回,他挥了挥手,让跟着自己的下人退走,然后独自一人负手回柴院,步子踱得不快不慢,像是同谁在散步一般。

    先前每次崽崽回柴院,穿过竹林,要么大步流星、步履匆匆,要么便是心里怀着事情,思绪重重,还从来没有脸上露出这种轻松愉悦的神情,宿溪在屏幕外看着,心情仿佛也一道变得好了起来。

    等回到柴院内后,陆唤才轻声问身边“你还在么”

    宿溪拽了拽他负在身后的小手,陆唤感觉到指尖被风缠绕,一片酥麻,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松开了手。

    “今日立春,你知道么”屏幕上的崽崽抬头朝着院子上方的夜空看去。

    宿溪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着傍晚的夜空看去。

    昨夜是燕国最后一场大雪,今天虽然没有出太阳,但是傍晚有了些星星,细碎地挂在天上。

    就见崽崽伸出小手,指着其中的几颗星星,认真解释道“立春时分,万象更新、大地回春,斗柄回寅,你看天上那七颗星星,是不是宛如一只勺子,那是北斗七星,今日勺子指向了寅方。”

    宿溪虽然听不懂,但是心里觉得崽崽仰着一张包子脸,十分可爱,于是卷起一片树叶飞在他面前,树叶尖上下点了点,告诉他自己听懂了。

    又听崽崽道“立春这日,百姓会拜神祭祖、纳福祈年,街市上会十分热闹――”

    顿了顿,他竭力绷住神情,假装随口一提,淡淡道“你若今夜无事,便多待一会儿。”

    “你虽然不能吃东西,但擀面十分有趣,我们可以一起擀面若不做这个,我们也可以一道去逛集市,今夜必定有许多漂亮的灯火会,若是集市嫌人拥挤,你可想骑马出京城瞧瞧郊外的雪还没融化,定然有一片雪海草原。”

    说完之后,崽崽垂下包子脸,负着手,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

    但脚尖无意识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像是有些期待同她一道做一些事情,但又怕她拒绝。

    而屏幕外的宿溪眼睛一亮,靠,听起来每一件都好吸引人啊早知道能一块儿做这么多事情,她一早就不该怕吓到崽崽,而不现身了。早就该装鬼跳出来了

    不过恐怕那时候崽崽还没对自己产生信任,自己变成鬼跳出来,恐怕更难接近他。

    她有选择犹豫症,在屏幕外挠了挠头,半天不知道该选哪一项。

    就听崽崽道“若选择不定,便今日去看灯火,明日骑马,后日煮面。”

    他仍垂着包子脸,虽然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但耳廓仍悄悄地染了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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