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春去02
屋外开始下起暴雨。
林水程抱着首长坐在落地窗前, 透过重重雨幕看见科技园的大门打开了。
军用空间车驶入,傅落银一身黑色风衣,在雨幕中低头下车。在他身后的院门外, 也慢慢聚拢了更多军用空间车,上面漆着航天局特有的星环标志,应该是禾木雅的人。
一夜和一个早晨的时间,想必各方面都已经谈妥。
林水程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电脑u盘和一些演算纸, 用一个随身文件袋装着, 这些就是他要带走的全部。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 他就放开怀里的首长, 摸了摸它的头, 又去另一边拍了拍小灰猫的头,随后站起身来。
傅落银身上带着外边风雨的气息,外套边角被微微的染湿, 神情冷肃,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已经没有昨天晚上的失态了, 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他做了一晚上的风暴瓶, 写了一晚上的小纸条, 最后也没告诉他什么。
像是知道自己留不住。
林水程垂下眼“走吧。”
他的声音依然是沙哑的。
“你的猫在这里,你不带走吗”傅落银的声音和他一样沙哑, “你不在的时候, 首长很想你, 它会不好过。”
林水程轻轻说“有些种类的猫长期记忆没那么强, 很快它就会忘记我这个主人。没什么人和事是离不开的。”
他温柔地注视着傅落银的眼睛“我知道你会对它们很好。”
傅落银喉头一哽,偏头不再去看他的视线。
林水程又说了一遍“走吧。”
他走到楼下,傅落银跟着他下楼。
禾木雅方的人进不来,林水程出现在别墅门口时,门口的车辆也打开了大门,傅凯从车上走了下来,旁边有人为他打伞。园里园外都站满了人。
青灰色的天幕中,林水程注视着倾盆的大雨,忽而觉得心情反而通透敞亮了起来。
几年前,他循着一张小纸条赶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最后被拦在墓园门外,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暴雨天,青灰色的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再往前,他高考出成绩不久,去了其他几个学校考自主招生考试,考完的那天大雨夜,他在心悸中惊醒。
或许他从此往后不会再有这样心悸的时刻,因为他已经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林水程唇边居然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傅落银撑伞立在他身边,在林水程想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非常用力,让他无法挣脱。
傅落银什么都没说,林水程回头去看时,只看到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紧抿的嘴唇和幽暗固执的眼神,像一个孩子在最后犟着,不肯放手。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踮起脚,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沐浴露的香气混着薄荷的清香,在唇畔稍纵即逝,如同游走的体温带来短暂的温暖,让人的大脑失去片刻的理智。
这个吻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傅落银的手僵了一下,林水程看了他一眼,转身踏入雨幕中。
那一眼中带着傅落银看不懂的神情,那一眼让他想起林水程做答辩报告时那种飞扬的神采,带着纯粹地光和热,还带着一点玩笑似的俏皮。不像别离,却像是最平常不过的耳鬓厮磨、亲昵问好。这一刹那,傅落银想起有一次他出门,找林水程要早安吻。林水程愣了一下,随后令他如愿。
平淡、简单,却满溢着幸福,像个“家”的样子。
是他曾倾尽全力去追求的全部。
傅落银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倾盆大雨顺着屋檐飘下来,沾湿了他的双肩。
他说不清为什么,林水程一个眼神过来,他心底的滚热酸涩却像是被一泼清凉的水浇灭了,温热的水汩汩化开,让他从累日病态的冷漠中慢慢复苏。
他突然知道那温柔的视线是什么了看他的视线,看林等的视线。
那是知道终有一天将会别离,而已不对重逢抱有期待的眼神,是寂静的死灰中最后一抹发光的虔诚与想念。
他在安慰他,纵容他,如同一个年长者对小辈无声的默许,可是林水程明明比他小,而这么多次他给他找出牛角尖之上的答案后,终于轮到林水程来告诉他答案。
林水程走了。
傅凯这几天关在审讯室,也憔悴了许多。他走上台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傅落银的肩膀“进去吧,先进去再说。”
父子俩一路沉默。
傅落银把饭菜热了端上桌,两人都没吃饭,仍旧像是在军队里一样,两个人都坐得笔挺,动作整齐划一。
傅落银一勺一勺地吃着皮蛋瘦肉粥,一边吃,一边走神。
养胃的东西,滑入腹中就带起一阵烧灼感,从胃一直蔓延到心口。
“这次我能出来,多亏了小林。”半晌之后,傅凯打破寂静,“本来这顿饭过年应该跟你们一起吃,有些事,我是打算过年说明白的,不过现在唉,现在你知道了也好。”
傅落银闷头吃饭。
傅凯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落银的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从他高中时为了夏燃的事和他顶撞,傅凯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过于固执,迟早都要吃亏。
傅凯沉默了一会儿,说“过段日子,我找你叔叔伯伯们介绍几个,介绍更好的。”
基于父母立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好的来安慰傅落银。
傅落银不吭声。
他还是一口一口吃着皮蛋瘦肉粥,鲜香的饭粒入口即化,是他熟悉的味道。
傅凯努力活跃气氛“看看给你介绍个什么样的,你是喜欢性格活泼点的嘛,长相上有什么要求还有工作单位啊,身高多少,我给你找个保准差不离的别难过。”
“要眼睛旁边有颗红痣的。”傅落银突然开口说。
傅凯一愣。
傅落银一边埋头喝粥,一边说“要学过化学的,要从江南分部转到星大本部念研究生,必须会量子分析,要姓林,在警务处上班。您跟我找个一样的,我立刻去。”
傅凯被他气笑了“说来说去你就是只要林水程呗”
傅落银放下碗筷,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就要他。”
“人家对你,对我们傅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跑了三个昼夜帮咱们恢复数据,用他自个儿把我换出来你要,你要有用吗”傅凯恨铁不成钢。“你你你就现在来看,你配得上人家吗人家跟你吗”
“我就要他。”傅落银还是重复这句话。
“你要个屁”傅凯低声吼,吓得一边听墙角的首长嗖地一下窜远了,“那是你嫂子”
“他不是,他跟我哥没结婚。”傅落银表情依然平静,语气依然沉稳,他认真地看着傅凯,“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从小到大我没跟我哥争过什么东西,他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要林水程”
傅凯直接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了“你给我”
“这是我的私事,爸您别管。”傅落银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先去开会了。”
下午的时候首长满屋乱窜。
傅落银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就感觉到这猫偷偷摸摸进门了,在他身边绕了几个圈子,然后咬住他的裤脚往外扯。
傅落银把它抱起来放在膝上,首长被他一抱,很快又蹬着腿儿跳回了地上。它不让他抱,却依然扯住他的裤腿,想要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视频接近尾声,傅落银不得已俯身用手安抚着奶牛猫,一边调整拿手机的姿势,一边跟着首长走。
首长把他带到浴室门前,随后在浴室门口蹲住了,似乎是眼巴巴地希望他能够进去看一看。
傅落银说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随后也蹲下来,和首长对视。
奶牛猫绿幽幽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外面的雨声不停,却显得屋里更加安静。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傅落银低声问。“找他吗”
首长“喵。”
傅落银接着问“你乱跑了一下午,就是在找他吗”
首长歪歪头,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有点疑惑。它舔了舔爪子,随后又想上前来咬住傅落银的裤脚,却被傅落银一把抱了起来。
他想要怎么向一只小猫咪解释,林水程不要它了这个事实
他没有那么坏,会再对首长说一次这么伤猫的话。
可林水程这次居然真的连首长都不要了。
他对他说“傅落银,我没喜欢过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楚时寒的替身。”
可这只猫是楚时寒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这次傅落银稍微用了点力气,他摁住吱哇乱叫的首长,把它抱回客厅的猫沙发上。
首长发现自己挣扎不动,于是没有挣扎了。它在猫沙发上踩了踩,随后蜷缩了下去,又变成了十分低落的样子。
他随后给周衡打了个电话“联系一下宠物医院,让他们带人带设备过来给两只猫做一检。”
小灰猫又卷过来,给首长舔毛。首长连打猫都没了精神,依然非常颓靡的趴在那里。
傅落银还是蹲下去跟它对视。
他想了半天,慢慢找着措辞,跟首长解释“林水程出门了。你乖乖的认真吃猫粮,可以咬一下沙发,也可以打一下小灰,你要是想用我的烟灰缸当猫砂盆,也可以。”
小灰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在一脸天真烂漫地用爪子扒拉他的膝盖。
首长还是趴着,耳朵都耷拉了下来,看起来非常伤心。
傅落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就呆在首长旁边,低头看着它,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它“你也就只要他是不是。”
他伸手摸摸首长的脑门儿,首长又冲他瞄了一声,这一声有点凶巴巴的。
傅落银想起他上午跟傅凯的对话,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后指尖抚上自己的唇。
林水程那一吻如在眼前,那晶亮的眼眸、温柔得近乎悲悯的神色,无一不令人震颤。
林水程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他亲他干什么呢
傅落银想了很久。
他低声说“那我把他给你抓回来,你可以挠他,还可以睡他的键盘,好不好”
首长还是趴着,傅落银觉得自己魔怔了,却同时知道自己很清醒他伸手把它的头轻轻点了两下,声音低低的“好。”
“林先生,这是战备一组给您的工作室,条件肯定是没有科技园那边好,请您将就一下。”
航天局干员在前面带路,林水程打量了一下四周狭窄的长通道空间,建设在地下,错综复杂得像是蜘蛛网。他们一路过来,路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航天局的、九处的、七处的每个人胸前都挂着名牌和标志。
他说“挺好的。”
留给他的工作间门锁有三道,其中一道还是密码锁,林水程被带了进去,没有告诉密码这其实也是变相的囚禁与监视。
“请您放心,这里的安防系统绝对是最高级的,考虑到您的特殊性,也请您继续完成您的工作,必要的时候配合我们进行一些侦查工作。”干员说,“战备一组就是最前线的人员了,有时候可能要直接面对rando组织,进行追捕或者交涉行为。所以我们也会为您配备保镖。”
“现在的情况如何”林水程问道。
“不太好。”干员冲他摇摇头,“第一层量子安全墙被破解的后果很严重,虽然现在在尽力修补,但是联盟范围内还是有不可估量的信息被泄露出去了,也因此发生了许多恶件,比如一些在安全墙边缘的小公司的数据库直接被破解了,领域直接涉及到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已经对联盟的经济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有人在私人银行的储蓄直接被清零,有餐饮公司的标准配方一夜之间被公开一片人心惶惶。如果真的等到三层量子安全墙都被破解了,那么联盟所有的军事力量、科技力量等等都会是躺在那里等待敌人享用的大餐。”
干员说,“目前rando组织依然处于暗处,我们正在按照您的建议进行大范围的宗教团体排查。”
林水程点了点头。
“再就是军方已经派出了人驻扎三院,保护林等。”干员说,“傅副处长那边,他自己不缺保护系统,不过我们依然为他提高了安防等级。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您可以直接提出来。”
林水程说“谢谢你们。”
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身份牌,在上面看到了“战备一组林水程”字样。
墙上挂着许多照片,林水程戴好身份牌,视线扫过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后轻轻问道“那些照片是什么”
干员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看见林水程正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他也没看仔细,只是说“是以前的老照片,这个地下战备所以前是老七处的地方,禾将军当初创立七处,这里是备选地址之一,有好多七处创办之初的合照,还有一些合作的科技公司的照片。”
林水程点了点头。
“那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啊。”干员冲他笑了笑,“有什么事您就告诉他们。”他指房间里守着的几个军人。
林水程放下自己的文件袋,走向墙面。
他这个动作显然引起了警卫员的警惕,齐刷刷几道视线都看向了他。
林水程指了指头顶的画框“我能要这张照片吗”
离他最近的警卫员神色有点古怪,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后,才严肃地说“可以。”
林水程于是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踩着站了上去。
这照片挂得很高,林水程把相框整个取了下来,又随便拿了一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塞了进去,原样挂好。
照片中是三个人的合照,另外两人林水程都不认识,他只认识最左边的那一个。
照片里没有显示时间,傅落银穿着一身军装站在左侧,高挺清瘦,神情冷而平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傅落银本来气质就凶,进了照片显得更凶,不认识的人一眼扫过去,会惊异于此人的锋利,眼神仿佛能穿透人一样的一个人,就这样又飒又酷地闯入了整个画面。
林水程把照片剪开,留下了左边的那一份,收进了口袋里。
警卫员们还是齐刷刷地看着他。
林水程伸手横在唇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清透“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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