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帝听说皇后修剪花枝伤了手时,很是诧异, 问道“伤得重不重”
“已传了御医过去, 那血流了一地呢。”老太监躬身回话。
文宗帝叹气“月儿这么大个人了, 还敢小孩儿似的, 也不知道注意点, 她最怕疼了。”
温阮轻握着拳心不说话。
文宗帝起身道“阮阮你今日便歇在宫中吧, 孤去看看你皇姨。”
“皇后娘娘玉体有恙,臣女当过去看望才对。”温阮说这话时, 轻轻地捏了一下袖中的玉佩。
“你一路进宫,又陪孤说了这许久的话, 想来也累着了,就先歇着吧,过几日你再去看她。”文宗帝慈爱地笑说, 抬步走了。
温阮见文宗帝走远, 全身脱力地坐回椅子里, 像是打了一场大仗。
二狗子终于跳回温阮怀里, 紧张地问“阮阮你没事吧”
温阮没说话, 抚了下二狗子的背脊,给自己定定心神。
二狗子焦急地说“早知道就悄悄去整盛月姬了,这下落到把柄在狗皇帝手里了”
温阮却摇摇头,慢声道“就算没有盛月姬的事,陛下要让我进宫, 也总会找到理由, 也许只是我今日出门时先迈了左脚。”
“这可咋整”二狗子急声道, “狗皇帝刚才那么多话,是不是在试你呢”
“不错,我刚才若是不主动认罪,他就要反问了。”温阮按了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脏,她真觉得,这宫中荆棘密布,行差踏错,死无全尸。
“阮阮,这可怎么办啊”
“等。”
“等什么”
“皇帝把我扣在宫中,必有目的,等大哥和二哥。”
温阮被一群宫娥带着歇在了信和殿,这是一个紧挨着太平殿的所在,与广陵殿分列左右。
看殿中周全准备的事物,还有女子衣衫,温阮更加确定了,皇帝把她叫进宫来,就做好了数日不允她出宫的打算。
洗濑完毕后,二狗子躺在温阮腿上,问道“阮阮,要不你把玉佩给我,我叼着去找皇后吧”
温阮摩挲着掌中的玉佩,她还是想不通阿九为什么会有能与皇后相通的信物。
最大的猜测是阿九是皇后的人,安排在温府倒也在合情合理,毕竟那是个敢在御书房旁边开暗阁听墙角的女人。
但温阮暂时不想把玉拿出去,这是她的一道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阿九也卷入这场是非中。
怎么说,这也是跟天子作对啊。
她有温家当后台做倚仗,阿九呢
她是见过大哥如何抛弃林大的,说不定到了不得不弃子的时候,他也会被抛弃。
更何况,她实在是摸不透皇后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将玉佩贴身收好,温阮抱着猫儿上了床榻,“再说吧。”
这一夜,温阮睡得不算好,辗转难眠。
而通宵不能眠的是温北川温西陵和殷九野。
温府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殷九野毫不避讳地说“皇帝扣留姑娘在宫中,是在逼温家交出钱财。”
温北川没有责怪殷九野的直言不讳,只是看了一眼温西陵,问道“若让你舍了这一副身家,换小妹无恙”
“换”温西陵不等大哥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说这一副身家,拿命换我都换”
温北川笑了下,“去点一下你的帐目吧。”
温西陵连走带跑地出府,骑了马去钱庄点银算帐,那是一笔巨大的钱款,他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清点完,然后一个子儿也不留地交给国库。
多一天,一个时辰,小妹就多一分危险。
温西陵已经心急如焚。
温西陵走后,温北川让殷九野坐下,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若有朝一日温家有难,让你带着我小妹离开。”
“自然。”殷九野点头。
“如今我还是这句话,阴九,若到了这万不得已的一步,你一定要保我小妹平安。”
“大公子何以忧心至此”
“你不会明白的。”温北川捏了捏有些眉心,喃喃着说,“我在孟州有一个山庄,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无人知道,就连我二弟和父候也不知道,陛下更不知道,若到了那一天,你就带我小妹去那儿,隐姓埋名,平安一生。”
“那这京中残局呢”殷九野问。
温北川微微睁眼,透着冷厉的肃杀之色,“温家来收。”
就在温北川与殷九野说话之际,府上下人来报“大公子,纪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温北川敛尽了眼中萧杀,又是那个温润如玉,春风和煦的翩翩公子。
纪知遥进来看到殷九野,迟疑了一下。
温北川说“无妨,他是自己人。”
纪知遥撇了下唇,也不再磨叽,直接说道“我也许知道在别院听盛月姬唱曲的人是谁了。”
温北川抬眸“哦”
纪知遥说道,“说来你别笑啊,我有个人在内务府做事,这人发现,每月盛月姬去别院唱曲时,都是淑贵嫔不能侍寝的那几天。”
“不是说去听曲是个男人吗”温北川问道。
“淑贵嫔带着三皇子去不就行了”纪知遥说,“这样一来,就算哪天这事儿捅出来了,三皇子也是干净的,他总不能带着老娘去嫖去寻花问柳吧完全可以说是喜欢盛月姬的歌喉,又不好暴露身份,才有此举动。”
温北川点了下头“言之有理。”
纪知遥问“那么,淑贵嫔为什么这么做一个盛月姬能帮她什么”
温北川笑,“你以前不挺喜欢盛月姬的”
纪知遥跳脚“他妈的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不提能死等一下,你是想说,假如有一天淑贵嫔发现我不帮扶三皇子,她完全可以利用我对盛月姬不设防的心理,置我于死地”
“还有我,还有很多人,比如仕院以前的太傅,也比如已经离世的吕世子,我们之间争风吃醋,正好让她借刀杀人。”温北川笑了下,“不过,盛月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被利用了吧,烂泥扶不上墙。”
“真是如此么”一直没说话的殷九野提出疑问。
“你什么意思”纪知遥不痛快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捏了下指骨,看了看温北川和纪知遥“淑贵嫔又怎么料得定,你们一定会爱上盛月姬难道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操控的你们是根据结果反推幕后之人的动机,但如今呈现的结果与幕后之人所料的相去甚远,那么你们的推论也就是站不住脚的。”
“这人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温北川,你不会请了个神棍当门客吧”纪知遥瞥了殷九野一眼。
温北川却轻轻点头“阴公子说得在理。”
纪知遥“”
温北川笑看着纪知遥“不过还是要多谢纪将军将此事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查证的。”
“温阮怎么样了”纪知遥脱口而出地问道,问完了又说,“没别的意思啊,就,就这个,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关心。”
“你若是敢找人为我小妹求情,我杀了你。”温北川轻轻淡淡地说。
纪知遥被狠噎了一下,“行,我不求,我不招陛下起疑,但她在宫里都一天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事啊”
温北川抬了下手“天色已晚,纪将军请回吧。”
纪知遥看了温北川一会儿,又看看殷九野,说,“温北川,以前我对你小妹多有不敬,在此赔罪了。”
“犯不着,纪将军回吧。”温北川感觉额头更疼了。
温阮在宫中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她试过走出这太平殿,但刚到门口就被太监拦下,说“陛下有旨,让姑娘好生在殿中歇息,外面日头毒,姑娘莫要晒着了。”
温阮只能回去待着。
她出不去,殿外的人也进不来,就连皇后找着借口托人送些点心过来,都进不到殿中。
她被彻底地和外界隔绝了。
只是有一个晚上,不知是谁往她休息的偏殿里扔了个纸条进来,上面写着“小妹安心”四字。
温阮忙烧了纸条不敢留下痕迹,不安的心宁静下来。
而在这三天中,温阮除了给文宗帝念书,便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偶尔文宗帝会和她聊聊天,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温阮也都仔细应对。
文宗帝不止一次地说,阮阮你太拘着了,不要这般客气,自在些,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温阮心想,我家可不是皇宫,也没这么可怕,更不会禁我的足。
但温阮只说,多谢陛下厚爱。
文宗帝还问,听太监说,你进宫时,你家小厮来送你了
温阮的背脊僵了一下,恭敬回话“不过是个心无大志的门客,臣女平日里也懒散成性,与他脾性相投,所以聊得多一些。”
“原是如此啊,孤还以为阮阮你有了心上人,想给你指个婚呢。”文宗帝笑道。
“陛下说笑了。”温阮垂眸。
“哪里是说笑,阮阮你也到了适嫁之龄,家里大人该操心这些事了,阮阮可有中意的男子,说来给姨父听听,你父侯不在京中,姨父给你把把关”文宗帝亲切地说,“不久前倒是听说,你对纪知遥很有好感”
“纪将军英勇神武,颇得京中女子的倾慕,只可惜,他并非臣女意中之人”
“哦”文宗帝笑道,“那阮阮喜欢什么样的”
温阮脑海中浮现阿九的身影,但只说“臣女还未想过婚嫁之事,只想在父亲膝下尽孝。”
文宗帝笑着抚了下温阮的发顶,笑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父侯必定很欣慰。”
父侯欣不欣慰温阮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心好累。
文宗帝是个难以琢磨的人,温阮根本分不清他哪话句是真,哪句话是试探。
苦了宫中伺候他的各位娘娘们了。
唯一让温阮觉得庆幸的事情是,二狗子来去自由,没人会为难一只软萌乖巧的小奶喵。
所以温阮虽然人被关在太平殿中,却也大致知道宫里的情况。
“这些天皇帝都留在你皇后大姨的宫里,我看皇帝对你大姨嘘寒问暖,还给她的手伤换药的样子,两人感情蛮好的,挺有模范帝后的风采。”二狗子瘫着肚皮说。
“可皇帝将皇后的独子送去了太玄观,这样的恩宠,怕是不要也罢。”温阮撸着它软乎乎的肚皮,小声说话。
“搞不懂这些当皇帝的,皇后提过一次想来看你,皇帝咋说来着,好像是说皇后你身体有恙,就不要四处劳心了,让她等身子好了再来看你。对了,还有啊,我发现我的小仙猫日子过得不好。”
“小仙猫”
“就淑贵嫔那只白猫啊,三皇子送她的,这女人根本不喜欢养猫嘛,我的小仙猫都瘦了,蔫了吧唧的。”
“你,听得懂其他的猫说什么吗”
“听得懂,但小仙猫是哑的。”
“”
“我觉得淑贵嫔把它弄哑的,三皇子送给她的那会儿,我还听小仙猫叫过两声呢,可好听了,突然就哑了。”
“听上去,淑贵嫔好像很过份的样子。”
“可怜了我的小仙猫,我想把她拐出来,但是她被关在笼子里,可怜巴巴地趴在那儿,太惨了。”
“怎么会将猫儿关在笼子里”
“就是说啊你说她过不过份”二狗子冲冠一怒为仙猫,打了个滚翻起来,炯炯有神地大眼睛看着温阮“阮阮,你干死淑贵嫔,帮我把小仙猫救出来吧”
温阮“你不是一个莫得感情的ai吗”
“ai产生感情那才叫真情才叫感人你看没看过ai”
“”
温阮听得好笑,揉了揉二狗子,答应它如果有机会,一定将小仙猫接走。
第四天,温西陵清点完了所有的银钱,交给温北川,让他在早朝的时候拿去呈上给陛下,换温阮出宫。
温北川拍了拍温西陵的肩。
也就在这一天,温北川得到宫内的消息,陛下有意再留温阮在宫中多住几天。
温北川收起折子,没有在早朝的时候交出去。
温西陵急得骂人,“哥你怎么不给出去啊,你不给小妹怎么回来”
温北川摇头“此刻交了出去,便再无筹码,要等到陛下先开口,先试我的话头,我再提小妹之事,才有机会。”
“那小妹怎么办皇后到底有没有去看她”
“小妹如今住在信和殿,与皇后所在的广陵殿正隔着太平殿,却近不得小妹百步之内,陛下将小妹软禁了。”
“草,他有病啊”温西陵破口大骂“这皇帝想什么玩意儿呢”
“行了”温北川声音微重,看着温西陵道“以后这种话,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许说。若叫旁人听去,你知道后果多严重吗”
“我我就是担心,我急。”温西陵暴躁不安。
“凡事要谋定而后动,不可如此鲁莽急躁。”温北川说道,“陛下留小妹在宫中的时日越长,说明他要的东西越多,也许你的钱庄都不够。”
“他还要什么我温家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温北川没再说话,只是轻拢着手指,他隐约猜得到皇帝想要什么,但是,他,不会给。
转眼便是七日后,朝中似乎一切如常,君臣相亲,一团和气,早朝时你打打太极我和和稀泥,粉饰出一片太平安祥来。
温阮除了每日歇在信和殿,大多数时间都被文宗帝留在太平殿,聊闲书聊诗画聊花鸟鱼虫,独不聊温家。
大家都在暗自较量,谁比谁先沉不住气。
先绷不住的是温北川,他在第八天的晚上,去渔樵馆问殷九野,有没有兴趣同他一起进趟宫。
殷九野知道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偏头看着温北川“大公子可想好了”
温北川捻着棋子,淡声道“从小妹进宫那日起,太霄子也就在宫中了,想来就是防着你,应是说,阴公子可有想好”
殷九野落子“想好了。”
“好。”
温北川走后,殷九野靠在软榻里取了脸上的面具,暗自说了一声“快了些啊,没想这么快回宫的。”
“九野,你真想好了,你这要进了宫,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辞花担心地看着殷九野。
“不到万不得已,温北川不会来找我,我只是想不明白,温北川到底在防什么。”殷九野皱了下眉头,“到底是什么呢”
第九天,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急驶入京,蛮横无礼地纵行在街市上,一路停到了宫门前。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着蟒袍,抬头看了看宫门,搓搓手,飒沓大步,迈入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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