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比试

小说:一日看尽长安花 作者:写离声
    蔺知柔知道这是他小师兄没消气,故意把得罪人的差事扔给她。

    她不怕得罪人,将那试卷中的毛病如实点评了一番,只是顾及朱姓塾生的颜面,措辞略微客气些。

    朱姓塾生方才听他们师弟相称,得知那小儿已拜入柳十四郎门下,心中已是不忿,眼下得意之作又叫得批得一无是处,顿时怨怒难当,口不择言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这种程度的挑衅对蔺知柔来说不痛不痒,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转身就打算回去。

    倒是她刚捡来的师兄护短,对那人道:“姓朱的,你又是什么挂猪头卖狗肉的东西?我的师弟也是你骂得的?”要骂也只有我能骂。

    此话骂得极损,暗指他倒贴吴郡朱氏,其他塾生略一思索也都回过味来了,俱都面面相觑。

    朱姓塾生恼羞成怒,气得跳脚:“骂他又如何?我还连你一起骂呢!徒有其表、虚头巴脑的小玩意儿!”

    阿铉年轻气盛,当即就要上去干架。国朝士风不以尚武为耻,朝堂中不乏出将入相、文武双全者,民间读书人一语不合,捋起袖子上演全武行也不算稀罕事。

    如阿铉这样的世家子,自小跟着专门的教习学骑射,看着文弱,真的打起来倒未必会输。

    朱姓塾生的同窗们见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上前劝解:“五郎,算了,何苦与两个孩子计较。”

    蔺知柔也扯了扯师兄的袖子,低声劝道:“师兄咱们回去罢,与这种人掰扯什么,当他是条狗,随他吠两声就是了。回头惹得师父不悦,还得挨罚。”时间宝贵,她急着回去读书,哪有功夫与这种人打嘴仗。

    阿铉一听“师父”两字,稍微冷静了点,忿忿地“哼”了一声,一拂袖子:“咱们走!”

    其他塾生推的推,搡的搡,簇拥着朱五郎往回走,留下牛姓塾生为难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蔺知柔想起师父的嘱咐,对他道:“牛公子请留步,家师有请。”

    那敦厚书生惭愧地低着头,对着同窗们一揖:“诸位请先行一步,牛某晚些回塾中。”

    同窗中不乏与他交好的,便贺喜他得了名士青眼。

    那朱五郎本来半推半就罢休了,这一下又叫人勾起了酸气:“牛二郎,别说我没告诉你,他柳廷玠不过虚有其表,削尖了脑袋四处钻营,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

    此话一出,众人俱都色变,本朝极重避讳,当着子孙直呼其父祖的名讳就好比打人脸。师父如父,朱五郎此举便是故意侮辱人。

    阿铉和蔺知柔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折返回去。

    阿铉瞪视着朱五郎:“姓朱的,你好肥的胆子!”

    牛二郎急得直冒汗:“朱兄切莫乱说话......柳先生高才众所周知,若非如此,你我又怎会来此投献诗文?”

    朱五郎犹自嚷道:“我不过是来探探虚实,一早便听闻此子沽名钓誉,不过是凭着妍姿媚态当上京都贵人的入幕之宾!牛二郎,你想跟他学什么?学那邀宠取嬖的媚功么?凭你这尊容能学得成么?”

    阿铉一听这话哪里忍得住,火急火燎地冲上前去:“我师父出身河东柳氏,门第高华、标格一时!你休得胡言!”

    朱五郎冷笑:“是不是胡言你心知肚明!河东柳氏?你且问问柳家人肯不肯认他!谁不知道他是狐狸生的?是了,他身上淌着狐狸血,难怪内媚天成,把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迷得不知今夕何夕!”

    阿铉气得直哆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蔺知柔也不劝架了,师父受辱,做人徒弟的怎可忍气吞声?她与师兄并肩而立,冷冷地看向朱五郎:“亏你是个读圣贤书的,心眼脏臭堪比溷厕,难怪写出的破诗也全是粪秽气!”

    朱五郎平生最以诗文为傲,一向敝帚自珍,骂他的诗比骂他的人更不能忍,当即道:“毛还没生齐的小儿,也配论诗?”

    蔺知柔冷笑道:“我一个小儿也知道你人烂诗更烂,打从根子上烂起,烂得无可救药。”

    “小娃娃好大口气!”朱五郎气得眼斜口歪,“你可敢与我比试比试?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名满京华的柳十四郎,收了个什么东西作徒弟!”

    蔺知柔连作诗都不会,怎么会被他三言两语一激就上钩,正想拿话堵回去,师兄却抢先道:“比就比!我同你比!”

    “是他骂我的诗不好,我就与他比!”朱五郎转了转眼珠,继续拿话激他,“若是他不敢比,你们师徒几个就是沆瀣一气,你们这地方就是个狐狸窝!”

    这话全无逻辑,但阿铉怒极,当即推了师弟一把:“七郎,你同他比!不许输只许赢!”

    蔺知柔:“......”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种时候最忌自己人之间相互拆台,只有想办法赢了。

    她心如电转,不一会儿定下计来:“好,我同你比。”

    朱五郎见她镇定,心里打起鼓来,难道上了这小儿的套?

    蔺知柔道:“同你比试未尝不可,只是常言道,文无第一,须得找个两边都信服的人充当评判。”

    朱五郎冷哼:“别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你自家师兄当评判?门儿都没有!”

    蔺知柔笑道:“自然要找个两不偏帮的人。”

    说罢对牛二郎作揖:“牛公子可愿充当这评判?”

    众人恍然大悟,这牛二是他们同窗,自不会将朱五郎得罪死,可他又受了柳十四郎的知遇,也不好过于偏袒同窗,在场之人只他有这两重身份,倒是最合适的人选,遂都道:“牛兄,这评判非你莫属了!”

    牛二眼见推却不过,只得应承:“牛某愚钝,承蒙诸位抬举,自当竭心尽力,务求公允。”

    蔺知柔道:“文如其人,牛公子的诗文中正平和,人品可见一斑,不必过谦。”

    她又瞥了眼朱五郎,挑着下巴道:“你苦读多年,而诗文靠的是天赋才气,若是只比诗赋,我便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没什么意思。不如将帖经、策问一并试了,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阿铉略一想就明白了,师弟不曾学过诗赋,若是上来就比作诗,恐怕没什么胜算,倒不如多比几样,胜算还大些。

    朱五郎自小学经,有恃无恐:“你输了可别哭。”

    蔺知柔又道:“我只学了《孝经》、《论语》两部。”

    牛二郎道:“那便从《孝经》、《论语》中取题罢。”

    朱五郎也没有异议,这两部经他倒背如流,有何所惧?

    蔺知柔又道:“此地无有纸笔,若是牛公子出题,我俩抢答,我年纪小心思快,不免答得比你快,又是胜之不武,不如你我互难如何?到谁答不出来,便算输了。”

    朱五郎疑心有陷阱,盘算了半晌,想不出她能玩出什么花样,便对牛二郎道:“便依他说的办。”

    又对蔺知柔道:“看在你年幼的份上让你一回,你先出题罢。”

    蔺知柔道:“‘贤贤易色’后一句是什么?”

    朱五郎轻蔑一嗤:“‘事父母能竭其力’,该我问了。‘必闻其政’后接哪一句?”

    蔺知柔装作不得其解,待那朱五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时,忽而道:“后一句是‘求之与?抑与之与?’”

    朱五郎低低咒骂了一声:“算你小子运气好!”

    两人如此往复了十数回合,朱五郎对答如流,蔺知柔磕磕绊绊,却总能在最后一刻扭转乾坤说出正确答案。

    围观众人都觉有些无聊,这没完没了的,得比到何时?难不成要把两部书你一句我一句地背完?

    蔺知柔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嘴角一勾:“‘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

    朱五郎顺口就接道:“‘谓之悖礼。’”

    “慢着,”蔺知柔打断他,“我问的不是下一句,是往前倒数第四句。”

    朱五郎一愣:“你使诈!”

    蔺知柔道:“先前只说互难,谁规定只能问下一句?牛公子,我这么问可有违反约定?”

    牛二郎道:“不曾。”

    朱五郎语塞。

    阿铉喜上眉梢,但凡背书,总是正着容易反着难,若问上一句,说不定还能顺口连缀出来,往前数三句却不是一下子能想出来的。

    若是平日不求甚解之人,更是只能从头开始默诵遍,他师弟还故意选了最长一篇中的最后一句,从头开始想哪里来得及。

    “你到底会不会答?莫要东拉西扯地拖延时间!”阿铉道。

    朱五郎方寸已乱,叫他这么催逼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牛二郎宣布道:“朱兄,这局却是你输了。”

    朱五郎指着蔺知柔,扯着嗓门儿嚷嚷:“这小儿使诈!凭他是谁,这么问都背不出!如何能算我输?”

    蔺知柔道:“朱公子,你自己本事不济,怎么还怨上别人了?这有何难?莫说在座诸位,便是我一个稚子,也能轻而易举做到。”

    “别夸海口了!敢不敢让我考你?”朱五郎道,“夫孝,始于至亲’往前倒数第五句是什么?”

    蔺知柔毫不犹豫答道:“是‘立身行道’。”

    她的视觉记忆力过于常人,书看上两遍就映在了脑子里,她又习惯用朱笔添上标点符号,脑海中字句分明,一目了然。

    朱五郎不信这个邪,正着问反着问,跳三句跳五句,无论怎么问,她都毫不费力地一一答出,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这小儿方才分明是故意作张作致,诱他掉以轻心!

    众人大骇,碍于朱五郎的面子不好夸赞,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小儿好生厉害!”

    “如此背诵之功岂是寻常人会的?”

    “这也罢了,小小年纪城府了得,好一个欲擒故纵!虚虚实实,竟叫朱五郎都吃了暗亏!”

    “难怪柳先生这么快收他为徒。”

    “莫非是个神童?”

    ……

    接下去按说是要比试策问,朱五郎心道不能再叫那小儿牵着鼻子走了,当即道:“牛兄,第二番先比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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