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虽失却了使用法力的能力,但眼力却尚存,此人显已执念成魔,手上沾染罪孽,且这罪孽满含怨气,可见此人心性之狠辣。
看高手打起来,唐无言立刻明白自己的存在只能给人拖后腿,遂立刻架起昏迷的女子离开,屋内只余打斗的两人时,谭昭已不再留手。
虽然不是飞烟剑,但只要有剑,谭昭一向是无敌的。
康雪烛没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此人剑法之深,当世恐怕只有剑圣可以与之相匹敌了,但……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想到这里,他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但当一个人仗着自己力强欺辱他人之时,那么就要做好因为不够强而被他人摁在地上的准备。
所谓天道好轮回,不外如是。
唐无言将女子安顿在屋外后折返,就看到假谪仙被人用剑按在地上摩擦的样子。
强,非常强。
他是唐简之孙,从小是听着唐简的传闻长大的,但唐无言从未见过那位早已成为传说的亲人,就在刚才一刹那,他大概明白了何谓顶尖高手。
“谭先生,他……”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他若是杀了人,便按杀人罪论处,我又不是官,如何能判他罪名?”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败了……”
谭昭突然呵笑一声,道:“先生莫不是在说笑不成?士?什么时候士的门槛这么低了,仗着自己能力虏劫女子,肆意凌虐,滥造杀孽,这叫禽兽,不叫士。”
稳准狠地扎心,不留情面。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谭昭扯了根麻绳,二话不说将人捆了起来,待捆完,这才收了剑,轻飘飘道:“哦,我确实不懂。”
唐无言:……
“去叫醒外头那女子,看她愿不愿意指认这位,还有曾经他那些翻下的罪,你可有证据?”大半夜打了一架,谭昭这会儿真的半点儿睡意都没了。
现在的江湖高手,都这么守法的吗?
“其实,也可以送去浩气盟。”
“浩气盟?”谭昭当然也听说过,只不过他一向不跟江湖官方机构打交道,唔,倒也不失为一条法子。
“对,这般作恶之人,浩气盟会有论断。”
谭昭点了点头:“你先去问问那女子。”
“好嘞。”唐无言立刻兴冲冲地离开,终于是抓住这个贼子了,简直大快人心。
倘若此时康雪烛的眼神能杀人,那么恐怕谭某人这会儿已经死了好几十次了,但很显然不能:“你这么看我,是杀不了我的。”
“天真,你当真以为浩气盟的人,就能关得住我了?”
谭昭猛然一拍手:“也对哦,那不如我先替你把武功废了吧。”
“……”此时,康雪烛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了。
断人武功,犹如杀人性命,对于江湖人而言,这个等式是成立的,所以谭昭一般是不废人武功的:“你既然觉得我不懂,那说来听听吧,你那……所谓的‘苦衷’。”
“俗人!”
谭昭点燃屋内被打斗波及的蜡烛,这才绕着不大的竹屋逡巡了一遍,此人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这双手很漂亮,显然它的主人对保养它也非常用心,再看屋内随处可见的雕刻小物件,他猜此人应该极善雕刻之道。
“嗯,我确实是个俗人。”
……仿佛说什么话都打进棉花里,这比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还要令人难受。
康雪烛出身东海世家,天赋卓绝,从小就是在鲜花和夸赞中长大的,长大后又娶了如花美眷,除了妻子早逝,他可曾受过这般屈辱。
“你——”
“不愿说便罢,等着跟府衙的官老爷喊冤吧。”谭昭听到了外头唐无言的脚步声靠近。
果然他话音刚落,唐无言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谭先生,那女子醒了,她说想见见这位……”贼子。
谭昭挑了挑眉,昏暗的烛火下,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感:“可以。”
夏夜的山谷还是有些凉的,这女子裹着单衣颤颤悠悠地进来,她鼻子上的痕迹尚未擦掉,显得愈发地楚楚可怜,她显然对屋内的场景感到非常诧异。
她是红露园的花魁铃露,原以为是找到了知心人……望着被五花大绑的英俊男子,她凄然一笑,道:“为什么?”
欢场,果真是无情吗?
康雪烛下意识看了一眼铃露脸上的鼻子:“你也就鼻子生得不错。”
“……”
谭昭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唐无言对此人行凶的描述,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也未免太过疯魔了。
“你在拿活人练雕刻技法。”就在女子嘤嘤哭泣的小泣声中,谭昭忽而语出惊人。
这简直是猜得太准了,康雪烛都惊愕地抬头。
“看来我猜中了,带着鲜血的雕刻啊?简直令人作呕。”谭昭的语气非常平铺直叙,但就是这般的平静,彻底将捆缚在地的康雪烛激怒了。
因为康雪烛苦练技法,是为了完成已逝妻子的雕像。
谭昭还没听说过害人用这么清奇的理由的呢,他站着看已经陷入癫狂的人,连旁边哭泣的铃露都被吓到了。
“你妻子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可真是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我虽不懂感情,但既然是挚爱,那必定早已深入人心,以情雕刻倒还算的过去,以他人之血与怨气雕琢,恕我直言,那不过就是个死物罢了。”
原本有些感动于深情的唐无言:……太犀利了吧。
“死物?怎么可能是死物!”
康雪烛不愿意相信,他已经选了最好看的……
“不过就是你情感的自私寄托,自我高.潮罢了。”谭昭就看不上这种自己疯癫还要祸害别人的疯子,欢场女子也是人,就活该被人当“素材”吗,“若换位思考,你死了,你夫人雕刻了一座死物来替代你,你会开心吗?”
康雪烛彻底疯了,他甚至挣断了捆缚他的绳索,旁边两人吓了一大跳,好在谭昭及时出手将人摁在了原地。
这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过……刚才那番话,简直比利剑还要能刺透人心。
清早时将人扭送进府衙,扬州府是七秀坊的地盘,七秀又常在宫闱走动,有个剜心割鼻的恶徒,铃露去七秀坊求救后,康雪烛的未来就肉眼可见了。
不要以为衙门真拿不住江湖人,是琵琶骨不好穿了还是腿打不断了,犯下重罪之人,狱卒可是不会手软的。
“多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铃露感激不尽。”
“无妨,姑娘既是呼救,又怎有不救之理。”
谭昭却没想到自己这话说完,这叫铃露的姑娘居然脸红了,吓得他扯了唐无言就走,不带一丝回头的。
系统:哈哈哈怂!
走到悦来客栈,差不多是用早餐的时候,唐无言就坐在堂下吃早餐,谭昭去将小徒弟叫起来,但很显然小莫雨非常自律,并不需要师父的早安福利。
甚至,他还有点生气,因为大半夜的,他被师父撂下了。
“……为师我啊,出去行侠仗义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唐公子啊。”
小莫雨脸色一肃,果然是这姓唐的带坏了他师父,他果然跟姓唐的都八字不合:“师父,雨儿半夜没看到你,还走不出去……”
做师父的,当即就心疼了,他确实不该放个六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睡的。
于是,再度许下各种不平等条款。
唐无言吃着早膳呢,这小孩咋回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了?”
“没什么。”小莫雨摇了摇头。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小莫雨皱了皱鼻子,他要向师父学习。
吃过饭,莫雨开始一天之中的功课,他学得快,再过段时日都能看医书了。谭昭折腾了一晚上,已是困倦,便倚在塌上补眠。
待到中午,他才在饭香中醒来。
“师父,吃午膳了。”
哎呀,他家小徒弟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在想什么?”
唐无言也不知什么脾性,大晚上跑来找他喝酒,瞧这表情,怕不是在考虑什么人生大问题了。
“康雪烛死了。”
谭昭一讶:“死了?”
“嗯,他在狱中受刑,十指受了枷刑,自杀的。”
“看来,他并没有疯。”谭昭忽而开口道。
“为什么?”
谭昭看了一眼迷惘的公子哥:“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又有多少人没有受过苦楚艰险,若都如他这般偏执惹火,这世界早就乱套了。”
唐无言听罢一楞,却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是这样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谭昭并没有再劝,毕竟你一定要拿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一个偏执入魔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唐无言讷讷,确实,犯下的罪,落下的血,康雪烛再有“苦衷”,也抵不过人命。
入夜,小莫雨忽而开口:“师父,咱们什么时候离开扬州?”
小徒弟能提要求,那是好事,不过谭昭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不喜欢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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