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永恒的黑暗

    黑暗彻底笼罩了街区。

    街道中心浑身裹着黑色半流体的人影轻轻抬起手来, 亡灵的哭喊与哀戚的细语瞬间被堵在了巨龙的喉咙之中, 变成了毫无意义又含混不清的噪音。

    她还记得这股味道！

    就在昨天, 这股黑暗力量的主人袭击了地球, 海因希里调集了几亿亡灵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试图等到地球沦陷之后, 冲入战场瓜分战利品。

    但是不知为何, 亡灵们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那股强大的黑暗力量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与自己的召唤兽融合的女武神睁大了眼睛, “你是谁？！”

    我是谁？

    希瑞尔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是曾经遭挚友背叛的傻子, 是站在高高的树冠上流泪发誓要消灭亡灵的新任祭司, 是和地球的英雄们并肩作战的队友，也是新继任的黑暗君主。

    “我是今天要在这里终结你们的人。”黑影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威严, 像是从天空中发出, 又像是地壳之下炙热岩浆的轰鸣，空气都为之震动。

    巨龙发出不甘的咆哮，她握紧爪子, 操控着山脉一样的身躯, 用力朝那道比浓墨还要漆黑的身影跃去, 想要用自己纯粹的蛮力, 撕裂那道可恶的黑影！

    但还没等爪间的风声率先到达，水银一样的黑色物质便已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来，将巨龙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如同黑洞吞噬一颗星星，所有的光在瞬间湮灭, 壮烈无声。

    女武神通过巨龙的眼睛看向周围。

    这里太黑了，黑到她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利爪都无法看见。

    巨龙张开嘴巴，锋利的牙齿朝着四周胡乱地咬去，如同一只被攥住七寸的毒蛇，只能无助而疯狂地挣扎。

    可无论她怎样攻击，这里都寂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像是一片已经死亡的区域。

    真是可笑，亡灵怎么会惧怕死亡呢？

    但坎多斯的心里确确实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她在逐渐失去自己与召唤兽之间的联系。

    当她挥舞利爪，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爪子在动弹。

    当她上下翻飞，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

    这里好像真的是一片黑洞，将物质全部湮灭，留下精神与意识关作永恒的囚徒。

    黑暗与寂静之中，连时间的流逝也同样被吞噬，恐惧却变得愈发明显起来，像是一只在暗处张开嘴巴的巨兽，伺机便会暴起，将她吞入腹中，吃的干干净净。

    她只能用尽全力，将身体与灵魂中凝聚的亡灵之力化作灰雾吐出，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略微感知到肉身的存在。

    可越是这样，那些牺牲了无数低等亡灵钻透神明屏障而运输进来的亡灵之力便流失的愈发迅速。就如同人类童话中点燃火柴为自己制造幻想的小女孩，当火柴熄灭，化作灰烬，不再有宝贵的火光作为庇护的时候。

    她也就死了。

    “再见，女武神坎多斯，”又是那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此时他放缓了语速，如同君王在深夜中的耳语，“向你赴死的勇气致敬。”

    巨龙的身体被彻底吞噬了，只留下那抹不灭的魂灵，永恒而寂静地游荡在黑暗之中。

    一个失败的囚徒。

    永远找不到出路的孤魂野鬼。

    不论坎多斯与她的巨龙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但在外人眼中，一切结束得很快，甚至快到有些荒诞。

    在镜头的记录之下，只能看到“光明”的最高负责人口鼻与眼睛中流淌出黑色的液体能量，将他的身体包裹之后，同时迅速向四周蔓延。

    这些水银一样的东西避开了现场的人类与超级英雄，避开了联合国大楼外的能量罩，然后将整个街区连同那只可怖的亡灵巨龙一同包裹住，像是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物。

    但还没等到在场的人类从震惊的情绪中醒来，黑色水银便迅速收缩，像是被烤干的沥青，一边凝固，一边变小。

    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原本没有任何形状的黑色能量便收紧成一个巴掌大的圆球，孤零零摆在宽阔的马路中央，像颗中世纪女巫用来占卜的水晶玻璃球。

    而造成这一切的希瑞尔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将那颗水晶球握着掌中，轻轻一握。

    圆润的水晶球随即裂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碎片，又继续崩裂，最终化为齑粉，落在了希瑞尔的掌中。

    随后一阵清风拂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这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吵闹。

    就连隔了好多个街区外汽车喇叭的声音也被听得一清二楚。

    覆盖在希瑞尔身体表层的黑色水银又从他的耳朵、眼睛与口鼻中一下子缩回，细腻的皮肤被正好的阳光一照，白得近乎透明。

    他依旧穿着那身手工定制的西装，暗金色格纹的领带打着双温莎结，颜色很衬他的头发。这身打扮将他的身形妥帖的勾勒出来，平肩细腰，腿长臀翘，脊背挺拔，像个风度翩翩的人类绅士。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躲藏在大楼总部里的记者，他们操控着安装了高清摄像头并用于拍摄用途的无人机，一点点靠近了希瑞尔，想要将他拍得更清楚一些。

    希瑞尔当然也看到了那架只有人类男子手臂长度的无人机，他将自己的正脸对准了镜头，眼神平静而真诚。

    “我们的信念只会用行动证明，”他的双脚踩在血泊之中，身后是无数坍塌的建筑废墟与灰尘，还有一同并肩作战的队友，“迷途军团并非不可战胜之敌。”

    将完那句仿佛新王加冕时充满了豪情的宣言，希瑞尔随后轻轻笑起来，声音里含着点苦恼：“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们的成立仪式太过血腥。”

    —

    虽然说这场成立仪式确实过于血腥，流在地上的龙血花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清理干净。

    但这场仪式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多方机构的民调显示，“光明”在美国的支持率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百分之八十三。鉴于美国民众天生反骨，本能的和政府与各类权威机构不对付，“光明”在世界范围内的支持率只会更高。

    这是一场盛大的表演，观众们也心甘情愿地支付了门票。

    当天，身为最高负责人的希瑞尔却没在现场指挥善后工作，而是将自己关到了“光明”基地里的办公室里。

    这件办公室并不算大，但因为布置简单，反而显得很宽敞明净。

    希瑞尔坐在铺着柔软靠垫的办公椅上，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拉开左侧的书柜——里面的暗格里藏着托尼送他的酒。

    他用瓶起打开那瓶托尼名下的私人酒庄生产的葡萄酒，这瓶酒没有名字，也没有商标，一年也只出产两桶，酒液呈现出深宝石红色，酒质粘稠，醇厚丰满而浓烈，回味悠长。

    喝着喝着，精灵的手轻轻一抖，酒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血一样色泽的液体染红了白色的羊毛地毯。

    靠在椅子上的精灵深深喘了几口气，双手无力地垂在了椅子两侧。

    在别人看来，他收拾了女武神与亡灵巨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暂时借用了那无主的黑暗之力。

    因为他不可能如同多玛姆一样彻底得融入黑暗之中。

    如果他孤注一掷的猜想没有错，当足够多的宇宙本源之力碎片凝聚形成新性质的力量，那股力量才是彻底消灭亡灵的希望。

    希瑞尔不会因为眼前强大到足以掌控整个世界的力量，将自己彻底禁锢在黑暗之力中，丧失融合其他力量的机会。

    更重要的一点是，古一法师说过，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力量去延长本该走到尽头的生命，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变成亡灵。

    以精灵的寿命，现在确实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如果等到他老了，意志不再坚定，是否也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就在精灵默默承受着使用力量带来的副作用的时候，办公室厚实的大门被敲响。

    “进来吧。”

    希瑞尔本以为会是霍布斯或者艾米丽再或者来找他汇报情况的下属，却没想到一抬头，看到了斯特兰奇与克拉克肩并肩走了进来。

    瘫在椅子上的最高长官坐了起来，整了整凌乱的领带和西装外套，有些好奇：“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斯特兰奇耸了耸肩膀，吐槽道：“我是来找你聊聊多玛姆的，因为还没制作好新的魔法联络频道只能亲自过来，但谁知道刚到楼下就被拦住了。超人非要和我一起过来才放心，搞得好像他是你的私人秘书一样。”

    克拉克却没管斯特兰奇，一眼就注意到了地上的酒杯碎片，他蹲下身，一边将玻璃片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一边说道，“我只是觉得作为正义联盟常驻光明的管理人员，我也有资格了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坐，”希瑞尔强撑起自己的身体，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你们可以随便问，我都会如实回答。”

    斯特兰奇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撩了撩背后猩红色的披风，端坐在椅子上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怎么会掌握多玛姆的力量？我以为你只是击杀了他。”

    希瑞尔低下头，压着喉咙轻声咳了几下，“这大概算是神明为我指了一条新的道路吧。”

    完全不了解魔法的克拉克满脸疑惑：“神明？”

    “古一法师逝世之前曾经提醒过我，亡灵之所以会泛滥成灾，是因为本该管理他们的神明缺位，而在我的家乡，神明也已经消失已久……作为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精灵，直到我莫名其妙被送到地球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神明。”

    斯特兰奇：“等等，你有点跑题，我只是想问清多玛姆的事情。”

    希瑞尔扯下领带，解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迷途军团攻占了很多宇宙，他们建立军事堡垒，将一颗颗星球分封给高等亡灵管理，数量何止千亿，只要神明屏障被完全突破，地球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我们既然无法用常规方法守住地球，就只能从根源上着手。”

    他的语速并不快，说到这里还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来到地球的，我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自称为‘辅助系统’的东西，为我抗击亡灵提供种种便利，甚至通过它，我可以连通家乡的拍卖行，使用那里的资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可以被称为‘神明遗留的意志’。前不久，我发现我可以通过它搜集整片宇宙各种性质不同的本源力量。”

    斯特兰奇皱眉：“比如时间宝石？”

    希瑞尔点了点头：“还有多玛姆的黑暗之力。但不同的是，时间宝石我只是拿了很小一部分的碎片，但黑暗之力却获得了全部。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替代多玛姆成为黑暗力量的君主。”

    克拉克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了，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精灵，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担忧：“但你并没有，对吗？”

    “是，”希瑞尔点点头，“我只是短暂地借用了一下，然后将黑暗之力还了回去。比起能够操控时间的阿戈摩托之眼还有能够吞噬焚烧所有能量与物质的凤凰之力，它并不算什么高级的力量。”

    听到这里，就连斯特兰奇都已经十分好奇了：“那黑暗之力代表了什么？”

    希瑞尔缓缓扯开嘴角。

    “无边的黑暗，没有任何光线的寂静……黑暗之力的核心是恐惧啊。”

    精灵的说话的语调是那么的温柔，甚至能让人联想到上个世纪在剑桥河边念诗的年轻诗人，但斯特兰奇和克拉克后背却不由得有点发凉。

    “你用恐惧击败了那条巨龙？”

    希瑞尔摇了摇头：“龙王被变成亡灵宠物之后，只保留了很少的自我意识，反而很难用恐惧击败。黑暗力量吞噬生物的恐惧为生，多玛姆选择在昨天攻击地球，不仅仅是因为地球上的至尊法师产生了交接的空隙，更多还是因为知道了亡灵即将入侵之后，人类感到了莫大的恐惧，大大增强了多玛姆的力量。我用恐惧击败的是完全保留了意识与逻辑能力的女武神。”

    斯特兰奇还沉浸在多玛姆、古一和黑暗力量之间复杂的关系上，克拉克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只有在女武神和亡灵巨龙合体的时候，你才能击败他们？”

    希瑞尔拿起新的酒杯，双手微颤，但还是坚持给自己和对面的两人倒了酒。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要击败基本上丧失了自我意识的生物，就要调动更多的黑暗力量，碾压过去。这样的话，我就很难再与黑暗力量剥离，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多玛姆。”

    斯特兰奇晃了晃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那按照你的说法，迷途军团豢养着大量的低等亡灵，他们的精神麻木，只依靠本能活着，恐惧这种力量反而很难对付了。”

    希瑞尔突然一阵心悸，手脚冰凉到像是被冰块冻住——这是他的身体在净化黑暗之力和被吸收的亡灵之力，也可以说是免疫反应。

    “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力量是万能的，如果有的话，迷途军团也不会在整个宇宙中泛滥成灾了。”

    斯特兰奇赞同的点点头，作为一个法师，他很能明白希瑞尔所说的规律。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假装不满地说道：“你明明都算计好了要逼着那个狗屁女武神与巨龙融合再消灭他们，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害我今天用力过猛，被甩到大楼天台上，差点撞断了脊椎骨。”

    希瑞尔垂下眼睛，浓密的淡金色睫毛轻颤，遮住了绿色的眼睛，像是一片铺撒在湖面上的金色光束。

    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相信你们可以将巨龙逼到绝境，让女武神不得不和召唤兽融合，所以我才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啊。”

    那道神罚之鞭耗尽了他所有的法力值。

    如果不是因为相信队友，他大可以放任这些奋不顾身的英雄们在前消耗巨龙，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那样会更保险，只是免不了带来更大的伤亡。

    即使这些人类在希瑞尔眼中的能力各式各样，也参差不齐。但将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精灵是还是在暗处默默地相信着他们保卫家乡与民众的信念与力量。

    斯特兰奇仰起头，不太讲究地将希瑞尔倒在高脚杯里的干红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会注意帮你观察其他无限宝石的位置。”

    希瑞尔此时已经累到抬不起胳膊来了，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两个法师默契地交换了信息，那位人类法师还准备再闲聊几句的时候，克拉克突然站起身来，像个女主人一样下达了逐客令。

    “斯特兰奇博士，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和希瑞尔还有一些关于‘光明’内部的事情要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您或许应该离开了。”

    斯特兰奇抬头看了看墙上造型古朴优雅的吊钟。

    这才下午六点半。

    号称全天候24小时工作的光明下班下得这么早？堂堂“光明”最高长官，这还不如他们在卡玛泰姬的魔法学徒勤奋呢。

    等到被逐客的斯特兰奇离开，希瑞尔终于卸下防备，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自己被揽到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炽热而强劲的心跳声环绕着精灵敏锐的听觉。

    那是一种让人十分安心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希瑞尔：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变身！